《初云录》御家三少

21、第21章 寒潭掉马

　　两人一路穿过林下的青石道，宁千奕发现这是在向山下去，不过陆悠然的目的地却是离外门弟子所在很近的一处地方。
　　带宁千奕绕过无尘宫大殿前的练武广场，两人一头扎进了密林中，踉跄着穿过一片灌木，再看时眼前豁然开朗，舒朗的树林间竟然长满了兰草，原本刺眼的日光被上方树叶遮挡，宛如碎了一地的金箔。
　　宁千奕看着在兰草间起落的幽蓝色碧蝶，有一只晃晃悠悠飞过来，落到了粘住他头发的枯叶上。
　　陆悠然见他表情，笑道：“怎么样，说了你不会后悔的，跟我来。”他一脚迈进兰草中，又惊起了数只碧蝶。
　　宁千奕回过神，边跟上他，边把刚才乱了的头发和衣服又整理服帖了，他刚才就听到了水流的哗哗声，此时越走，那声音就越清晰，不多时，两人就站在了一个水雾腾飞的寒潭旁。
　　“这里就是飞瀑下的模样？”他眯眼看上去，树丛遮挡，并不能看的太高，水声中偶尔能听到空灵鹤鸣。
　　“对啊，这里可是难得的避暑胜地，如何？要不要一起下来？”
　　陆悠然从刚才起就已经脱了鞋子，把脚泡在了水中，此时更是整个人都进去了，潭底都是卵石，坡度很缓，水面只到他膝盖部位，清凉非凡。
　　陆悠然坏心一笑，忽然间拘起水朝他泼了过去，宁千奕方才震慑于此情此景，愣是被泼了满头满脸，头发沾在脸上，甚是狼狈。
　　陆悠然也没想到他竟然被泼的那么实在，好笑之余见他脸色黑沉沉的，生怕他是真气到了，赶忙举起手道：“对不起嘛，我错了，要不你泼回来？”
　　宁千奕一言不发的走到潭边，又面无表情的脱了鞋，淌水过来了，把陆悠然看的一愣愣的，他心道：“完了完了，看这模样，他不是要把自己直接摁进去才解气吧？”
　　宁千奕已经站到了他眼前，刚伸手，就见陆悠然一下抱住了自己的头，一副怕被揍的模样。
　　等了许久也没反应，陆悠然睁开一只眼睛，就见眼前一花，随后额头就被人弹了，他下意识捂住，喊了声：“疼。”那声音不自觉带了一分撒娇的鼻音。
　　“知道疼就对了，不然你可不会长记性。”宁千奕佯怒，末了又迟疑道：“真打疼了？”
　　陆悠然于是便放下手，指着自己额头，义正辞严道：“你说呢，我觉得是肿了。”
　　其实那一下并未用力，甚至连蚊子咬都算不上的，明知道陆悠然是故意的，但看到他额头微红，宁千奕小声道：“是有些红了。”说罢凑上去，极为自然的替他吹了吹，而后浅笑道：“这样应该不疼了。”
　　陆悠然站在那，眼睛眨了好几下，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才忽然笑了出来。宁千奕不解，自己何时又惹他了？
　　陆悠然笑了好一会，这才用指节按了按眼角，一手扶着宁千奕的肩膀道：“千奕啊，我若是女孩子，肯定就对你以身相许了。”
　　宁千奕继续不解，疑惑道：“此话怎讲？”
　　陆悠然却摇着头不回答了，这呆子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和表情是有多撩多苏吗？只是可惜了，面对的是他这个臭男人，如果对面是女的，那定然已经满脸娇嗔了。
　　宁千奕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却并没有放手，而是抓着他往潭边一起走去。
　　陆悠然跟在他身后，忽然听到了一句，“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对你……”
　　耳边不时有落水声，他听的不分明，挖了挖耳朵疑惑道：“千奕，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只对自己什么？
　　回到潭边，宁千奕松开他，拿过鞋子替自己穿上，边穿边道：“我们出来了那么久，阿姐回头若是发现，肯定又要训你了。”
　　陆悠然按住他的手，道：“反正我也被训习惯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你就多陪一下我呗。”
　　宁千奕停下动作，和他四目相对，半晌抿了抿唇，道：“只是一会。”
　　陆悠然笑嘻嘻道：“成交。”
　　两人坐在潭边石头上，只把脚泡在水中，泡了会，陆悠然就往后一躺，把手枕在了脖子后面。
　　宁千奕见他眯眼盯着上方，踌躇了一番，还是开口问道：“陆兄，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
　　陆悠然略歪过头，看着他道：“你想问我上次那样是怎么回事吗？”
　　那天自己虽然转移了话题，但宁千奕又不是好糊弄的，会有疑虑也属正常。
　　“嗯。”宁千奕认真的点了点头。
　　陆悠然似笑非笑反问道：“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宁千奕不喜欢他这表情，虽然在笑，眼神却很冷，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他心中一紧，撇开了眼睛，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这人怕是永远都不会真正信任他吧。
　　他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离魂之症，通俗点说，就是魂魄出窍。”
　　陆悠然笑容未变，眼神里却暗了一分，道：“继续，你还知道什么。”
　　宁千奕便又看着他，说道：“波斯教的秘术缚魂咒失传已有百年，传闻用此术复活者，身上便会被留下那些咒痕。”
　　陆悠然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坐起身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说下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宁千奕手指微曲，继续说道：“方才说的离魂就是缚魂咒的后遗症，因为，因为…”他蹙着眉，抿唇不说了。
　　“因为我已经死了，这具身体现在不过就是一具会走动的活尸而已。”陆悠然轻描淡写替他把话说完了，随后一挑眉，“这么说来，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要瞒而不报，如果让太虚派的长老对付我，我绝对跑不掉，所以你又是为什么要选择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他声声刺耳，字字仿佛砸在宁千奕心头，自己从未见过陆悠然如此，整个人像是一只张开了尖刺的刺猬，目光也如利刃，防备着他。
　　“我…”宁千奕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难道说自己是因为相信他，所以才会一再的帮他？这话的分量轻的自己都不信，又何况是眼前的陆悠然。
　　见他说不出来，陆悠然哼笑了声，果然如此，谁又真愿意和一个魔头扯上关系，他站起来，转身就走，心头蓦然惊醒，自己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竟然懈怠至此，还带他来这里。
　　从前练功累了的时候，陆悠然就会偷偷来此处放松，直到三长老发现他不见了又去告状，随后自己师傅便会寻到此处，站在潭边朝懒散的他无奈摇头。
　　陆悠然握紧拳头，手腕却忽然被一把抓住，身后宁千奕也站了起来，他看似瘦弱，力气却极大。陆悠然挣脱不开，转过身去看他，宁千奕指骨泛白，抿唇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宁公子，这是做什么？”陆悠然三分戏谑，道：“难道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出手吗？”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陆悠然低呵道：“放手！”别再用这种表情来骗他了，可笑的是自己明知道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却还一直自欺欺人。
　　宁千奕却没有任何要放松的意思，依然就这么看着他，只是眼眶憋的微微泛红，陆悠然忍不住蹙眉打了他一掌，把他打的退了三步，抓着的手也随之松开了。
　　他刚才那掌克制了力道，见宁千奕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是你自找的。”陆悠然捏了下手，又松开了，刚转身迈了一步，就听到那人微微发抖的声音。
　　“别走。”宁千奕喉咙发紧，又道：“别走，我信你。”
　　见陆悠然停住脚步，他喘了口气，才又道：“我知道你是凶尸，知道你就是当年和妖族勾结的那个人，还是知道你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是所有人都痛恨的叛徒。”
　　他嗓音里带了鼻音，语句也不如之前通顺，却听的人心头发软：“但是这样的你却会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无助的喊着师傅，还会在喝酒的时候露出温暖的表情，甚至会在看不惯强权的时候路见不平。”他又喘了一口，继续道：“世人只会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人人怕你恨你，可却没人愿意相信，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宁千奕低下头，继续喃喃道：“我只知道你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还知道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四周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许久未有其他声响，自己终究还是留不住他，宁千奕指尖冰凉，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水里呆久了，良久，他叹了一声，就忽然间听到一道近在咫尺的嗓音。
　　“说就说，男子汉大丈夫哭个什么劲。”
　　他下意识抹了一下眼角，果然干爽，抬头道：“我哪里哭了。”
　　的确是没哭，不过那副表情倒是比哭过了还惨，陆悠然笑嘻嘻的看着他，恢复了惯常的不正经表情，见他还愣愣的，转身跳下了石头。
　　宁千奕心中一紧，忍不住道：“陆兄？”
　　陆悠然转过半个身体，挑眉道：“怎么？还不回去？是准备让我挨宁姐姐的骂？”
　　“你…愿意留下来了？”宁千奕面露喜色，但还是不确定，现在就如同做梦一样。
　　陆悠然顿了顿，才道：“倘若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歪着头轻轻眨眼。
　　宁千奕毫不犹豫道：“那我便随陆兄处置，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陆悠然又笑了：“那你可得先告诉我你最怕什么，我才好对症下药，好好处置你啊。”
　　“倘若我骗了陆兄，那就罚我从此以后……”
　　“嘘。”陆悠然制止他，“千奕啊千奕，赌咒可不能乱说的。”世人常用毒咒起誓，有几分真假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但像他们这种修行之人，毒咒十有八九都能应，一不小心就成劫，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千奕感受自己唇上那根手指，心脏不规律跳了几下，陆悠然把手收回去勾唇道：“罢了，你若骗我，那我便永远都不见你好了。”
　　不知为何，宁千奕心头竟生出一丝慌乱，坚定道：“我定不负陆兄。”
　　陆悠然见他毫不掩藏认真劲，咂嘴摇了摇头，心道：果然平时装的再老成，也不过就是个小鬼而已。
　　宁千奕不知陆悠然以为自己又是一时冲动之言，不然定要抓着他好好相信才是。
　　两人并肩而行，陆悠然歪头看了一眼身侧步态端正的宁千奕，心中嘀咕，说来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当初黑衣人把他当成刺杀目标，如果按自己猜想，黑衣人是太虚派的人，那宁千奕现在岂不是身处险境？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了危险，陆悠然手臂放到脑后，罢了，既然这小鬼把自己当恩人，那他就大发慈悲，再当一阵子贴身护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