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赋》清珂

9、离京相国

　　次日清晨，骄阳直直倾洒于刚冒了花骨朵的木兰枝丫上，谢昭站于光下，如往常一般在后院浇灌花草，时安不知从何处而来，请安问礼后就跪下奉上了一封完好的信封。
　　谢昭抬眸撇了一眼，眼神泛着微光，似乎已经料到这封信会在此时送来，继而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水瓢，将信封拿过拆开。
　　柔荑展开信中内容，此时院中阳光正好，光线晕染下，硕然可见信内留名——“相国寺静安”。
　　“是时候了，皇上这会儿应该也收到静安大师的信了。”
　　谢昭嘴角微微上扬，动手收卷信笺，湖蓝色衣裙相辉映于光下，像是泛起碧波涛涛，宛如美人入画的惊鸿。而一切果然如她所料，时过三刻，秦公公便亲自带着圣旨入了长公主府。
　　“今我朝冬灾无恙，实乃上苍庇佑，感念天佑我朝，故特使熙和长公主前至相国寺，告慰天灵，祭典宗嗣，万保天下安宁。”
　　秦公公字句珠圆，话音刚落，跪于地上的谢昭就伸手接过了圣旨。正欲起身，秦公公眼疾手快的搀扶着谢昭，用着二人仅可听见的声音同谢昭道来。
　　“在来之前，奴才的两个徒弟就已经分别向齐府和宋府传了同去圣旨，这一路上宋校尉会护殿下周全，陛下望着殿下一切顺利”秦公公话说的快，顿了顿又才言，“平王所在的封地襄乐临着相国寺所在的朔泷，陛下的意思是殿下如若有什么麻烦，平王或许能帮衬一二。”
　　“秦公公费心了，麻烦替本宫转告陛下，朝堂一切以稳为上，至于朔泷本宫自有打算，也不必劳烦乐得做闲云野鹤的王叔。”谢昭眉眼轻笑，拍了拍秦升的手臂，乍一看风轻云淡，可了解谢昭的秦升明白，她这话语中有的思虑与深深嘱托。
　　“奴才谨记，请殿下放心。”
　　秦升弯腰拱手告退，言行间皆是忠诚，谢昭点点头，看着秦公公离开后，转身就瞧见素昔从旁的小路匆匆上前来，身后还跟着那日见到的姜沁。
　　“殿下。”
　　素昔半跪俯身行礼，而后的姜沁明显愣了愣，眼神中的错愕，让谢昭看了个一清二楚。素昔感到这姜沁的愣神，侧头细声提醒姜沁行礼问安，姜沁也不傻，正要学着素昔适才的动作行礼，谢昭却先打断她的动作。
　　“不用了，姜姑娘。”谢昭轻言点名，姜沁却是被惊住般，猛地一抬头，看向了谢昭的面容。
　　“是您？您……殿下就是那天的贵人？”
　　姜沁声色喃喃，素昔瞧她一直盯着谢昭看，只得轻扯她的肩膀，正声言其不可直视殿下，这是对殿下的不敬。姜沁听闻面色一白，连忙将视线低下，不敢再直视着面前的谢昭。
　　“听声音就可以再分辨出来当日的人是本宫，姜姑娘果真不同寻常。”
　　上方谢昭的声音轻缓泠泠如泉水，姜沁却是心中一紧，连身子也僵硬了起来，交握的手渐渐的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舌头在口腔中打转，半晌也不知道如何回复谢昭。
　　“别紧张姜姑娘，本宫不过是觉得你合眼缘，况且你不也按着本宫说的处理了那荷包吗？”谢昭懒懒散散的神色盯着面前低着头的姜沁，语气略微顿了顿又才开口道，“既然本宫那日说的两个条件在现在看来你都做到了，自然本宫也要履行承诺。”
　　“从今以后，你就在这长公主府做事，想容和冬梅会好好教你规矩，时机到了你自会知道如何才能报答那一家人。”
　　谢昭言语间都是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姜沁将话入耳后却是恍如隔世，忙不迭的下跪感恩，谢昭极轻的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让远处侍奉的婢女将人带下去安置。
　　瞧着人已经走远，谢昭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事情繁琐，让人不得舒心。轻抬步子往回去向闺房处，还没走多久，谢昭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定身转向跟在身后的素昔。
　　素昔本步步紧跟在谢昭身后，哪知谢昭突然顿步，差点让她直直撞了上去。
　　“奴婢请殿下责罚。”
　　素昔吓了一跳，还没跪下去，谢昭就伸手扶住她的臂膀，将她拉了起来。谢昭的五指微微有些用力，握着素昔的臂膀让她觉得有些吃痛，素昔赶紧站起来，抬首躬身行礼，不急不缓的开口询问。
　　“殿下可是有何事？奴婢立刻就去办。”
　　“姜沁……这人底细可都清楚？”谢昭略微沉思，蹙着眉头轻问面前人，“毕竟是入本宫的府邸，万不可大意，任何有可能模糊的底细都不能放过。”
　　“殿下放心，自那日回来后，奴婢便让时安去查了，奴婢也同时安仔细核对过了，她的底细很干净。”
　　素昔话语坚定，她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反复想着关于姜沁的种种，确认没有任何漏掉的地方。
　　说话间一阵清风徐来，吹得面前的谢昭发丝微乱，远看空中一片厚重的云缓缓而至，堪堪盖住了本还照的明亮的骄阳。
　　“本宫信你办事，只是看这天，还真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柔荑轻握成拳，谢昭磕眸而立，顷刻后睁眼望天，黑曜石般的眸中泛起一丝骇人的杀意，仿佛将军站于沙场上，看这一将功成万骨枯。
　　“素昔，你去让想容过来帮本宫梳妆，再传本宫懿旨下去，半个时辰后出京去相国寺。”谢昭声色冷意傲然，一如当年将要上战场的先皇。
　　看着素昔离开，谢昭独自脚踩院中石路，快要行至闺门时，姜沁却从后方匆匆而来，往后还有冬梅急急赶来想拦着姜沁。
　　“殿下！恳请殿下请带上奴婢。”
　　姜沁一头冲过来，噗的一声在谢昭脚前跪下，她的双臂弯曲撑地，额头紧贴手背，弓着身子说话时，言语充满了急切。
　　冬梅被姜沁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几次试图将她拉起来可都没能将她移动分毫，冬梅的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颤巍巍的下跪向着谢昭请罪。
　　“请殿下降罪，是奴婢没能看好姜姑娘，奴婢甘愿受罚。”
　　“姜沁，本宫收留你来长公主府，可不是让你随意闹事的，你说呢？”
　　谢昭漫不经心的开口，眼光略过面前的女子，眸中渐渐泛起一丝寒光。
　　汗珠顺着额边鬓角滑下，姜沁咬紧了牙关，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谢昭已经没有耐心了。冬梅在一旁跪着，只觉得时间是如此难熬，跟了谢昭多年，她明白自己现下能做的也只有听凭发落。
　　“不说话是吗？本宫没这么多时间和你在这儿耗，既然……”
　　话音还未落，却突然被姜沁打断，只见姜沁抬首直直的盯着谢昭的双眼，语气是万分急促。
　　“我是听带我去住处的疏乐姐姐说的，说殿下会去相国寺祭宗嗣！”姜沁顿了顿，复而低眸垂眼看下地面，“殿下今日带我回长公主府收留安置，却又时机如此巧合的要去相国寺，我便猜测……”
　　“住嘴！”
　　一声严厉的呵斥贯穿庭院，冬梅瞪向还跪着的姜沁，此时她的双手已经死死捏住，看上去仿佛想将姜沁拖出去问罪般气急。
　　姜沁被吼的愣住，直接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都吓回了肚中，想容刚一赶来瞧见的便是这副情形。
　　“说完了？”谢昭瞧着想容已经过来，终于淡淡的开了口，转头便向跪着的冬梅交代去，“梅，本宫说过府中不养乱嚼舌根的人吧？既然疏乐犯了府中禁令，即刻拖下去杖责三十。”
　　谢昭说完，转身背离往闺房去，然而说出的话却一字不落的传入姜沁耳中。
　　“既然你要去，那就跟着，可若是再有今日，那就别怪本宫无情。”
　　行至闺房，想容便开始重新为谢昭梳妆。罗叠袖口，长臂舒展，柔荑轻抬，目光流盼，绛紫色的长领礼服交置，腰间衣摆刺绣的青鸾额上隐约带着一点朱红，精巧绣工下那铺展的双翅栩栩如生。
　　想容神色庄重，灵巧的双手替谢昭抚平一道道衣上褶皱，而后轻点胭脂扑面，黛笔细描额下柳眉，青丝交缠着珠钗，盘成一簇华美的发髻。
　　当最后一支细簪落定，谢昭缓缓起身，袖口带起一丝闺中定神的檀木香气。门外素昔推门来，谢昭也恰巧被想容将将扶至门口，三人眼神相对，自是明白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殿下，府外两位大人都来了。”素昔的声音很沉稳，一点也听不出是个才及笄半年的小姑娘。
　　谢昭点点头，抬眼望去，便远远瞧着姜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似乎已经在门外等了多时。
　　可谢昭此时并不想看到她，只转身示意素昔过去叫上姜沁，一同行至府门。
　　冬梅在府门外等了半晌，终于看见谢昭四人从里面出来，谢昭嘱咐着冬梅，让她看好公主府，可别进了贼人，说话末间趁大家不注意，将一纸条塞入冬梅手中，便往马车去了。
　　经过宋逸林和齐衍身边时，谢昭停了步子，转眸去瞧向着她行礼的二人，齐衍今日穿了一身月牙色衣衫，手持一柄纸扇，同一旁着墨蓝色衣衫手拿长剑的宋逸林相比，倒是更显得他的温润儒雅。
　　而齐衍则从适才谢昭出来时便看清了她的模样，暗中寻思原本印象中的女子经过了细细装扮，却是更有一种皇室贵女的气度来，让他都差点以为是画中人。
　　谢昭微微点头示意，垂眸轻言：“本宫这一路就有劳二位了。”
　　说完便也不再看向二人，示意素昔扶着自己三步两下就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
　　马蹄车撵而驶，一群人便从长公主府出发，走着官道离京，路上京中守卫驻军统领早已将各家各道清散，京城街道旁的百姓只能依窗而望队伍。
　　素昔和谢昭同乘一辆马车，倒是想容和姜沁被单独安排在了后面的小马车上。宋逸林和齐衍分别独驾棕马，前后护送着这两辆马车。
　　因是轻装出行，虽是要确保谢昭的安全，可同去一路的也不过是些许能由宋逸林调动的京城守兵。
　　“殿下，您似乎对于宋校尉来护送一点也不意外。”素昔沉吟片刻，还是出言问向谢昭。
　　谢昭挑眉看向素昔，轻笑点醒她：“你怎么回事儿？宋逸林一看就不会是本宫那皇弟安排的，唯一解释就只能是他自己去求的，况且……”
　　谢昭沉默了半晌，忽然收敛了笑容，目色深沉起来，久久才言：“他觉得愧疚，可本宫不需要他的愧疚，他要跟着来，本宫早就想到了。”
　　风吹过绸缎的帘，车外嘀嗒马蹄声渐渐传入车内，空留阵阵无声的留白，谢昭闭了眸，似乎不太愿意再谈及这些事，素昔瞧如此模样，默默抿紧双唇也不再言，而队伍也在这之中离了京，朝着它该去的地方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