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赋》清珂

8、故人归来

　　原本在姜沁右侧的董明礼被声响吸引过来目光，却还未得瞧清楚是什么物件，就被上前一步的素昔给挡住了视线。
　　素昔微微弯腰将地上的木牌拾起，这看似寻常举动却又能让低着头的姜沁，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木牌上的花雕图案。
　　“董管事，你先带着下人们退下吧，我要单独和姜姑娘说会话。”
　　谢昭一边出声一边摆了摆手，董明礼见这情形，虽不明白是何事，但也快速招呼着下人，迅速的退出去，末了还将正堂的门掩住，隔绝了外头和里面。
　　素昔看着人都离开，又谨慎的靠着门口听了听动静，确定外头无人后才向着谢昭点了点头。
　　“不用这么紧张，还有他在这儿，如果有人敢靠近，他自会解决的。”
　　素昔会意谢昭所指的人是时安，微微点了点头，看着谢昭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袖口，淡黄色的袖口上只绣有橘色的祥云纹饰，而即便是简单的穿着，却也让姜沁觉着上方的人身份不凡。
　　“姜姑娘，你应该是认得这个图案的吧？亦或者是……在哪里见过。”
　　说话的语气轻缓平稳，似乎是在询问，却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姜沁心头微微一紧，在适才无意间瞥见那块木牌时，她就猜着，来的这位小姐或许和那夜的事情有关。
　　“百姓府，打马歌，稚子哭，血染河”
　　陈年旧事一幕幕在姜沁脑子中炸开，兵器的声音、杀人的声音、惨叫的声音，还有风声、雨声……
　　“临沂山脚，他们的死，我记得很清楚。”姜沁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诉说自己看到的故事。
　　“我是外来的人，不……现在说的话也不是了，他们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自己，却还尽力护住我不被发现，眼看着我投宿那家的女主人向我所在的角落跑来，被那些人一刀砍中，倒在我面前挡住我。”
　　姜沁的眼眶有些湿，眼睛红红的，但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我影藏在角落里，看见了那块木牌，也是运气好，木牌正对着我，和着微弱的光，让我看清了那个似莲花又似太阳图案。”
　　谢昭眉头紧蹙，她听着姜沁的话，只觉得全身似乎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她竟还不知道，这块木牌能牵扯出临沂山的旧案。
　　当时只以为是胆大包天的山匪勾结前朝之人作孽，如今看来怕是和近来幕后的那只手，脱不了干系了。
　　想着近一百条鲜活的人命，死在国寺所在的临沂山脚，谢昭心里还是忍不住为无辜而死的百姓颤抖。
　　“我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吭声，一直等着他们处理完所有人后离去，又过了许久才敢从角落中出来。”
　　姜沁的眸子暗了暗，全然没有了刚进来时的光彩，回忆的语气中也夹杂着悲凉。
　　“后来便是这一路逃来京城，内心的恐惧得路上都不敢歇脚，心里总是怕还会有人发现自己是漏网之鱼，追上来灭我的口。”
　　“那为什么你会在自己随身的荷包上绣这个图案，对你来说有这样痛苦记忆的图案，不该是藏在心里吗？”
　　谢昭语气犀利，对于姜沁的话到底还是只信了一半，玉手轻扣在黑檀木雕的案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恰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空旷的大堂中，光自木雕锼的空旷小窗而入，散落映在谢昭的眼睑和鼻尖，让下方的姜沁逆着光，看不真切谢昭面上的情绪。
　　“小姐！”姜沁跪了下来俯首叩拜在地上，语气隐隐透着些悲愤，“正是因为痛苦，所以奴婢才要永远记着，奴婢不是不知恩的人，他们收留了奴婢又救了奴婢，奴婢也想着能去回报。”
　　字字泣血，声声悲啼，充满了心酸和无奈，谢昭皱着眉头撇了一眼地上的姜沁，最终也只是开了口让人抬起头来说话。
　　“不是不信你，只是疑惑罢了。”
　　谢昭说完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又自己撑着椅子的把手起了身，三步两下走到姜沁的身旁。
　　斗笠下谢昭朱唇轻启，言语清冷而又平缓：“你真的想报答他们吗？”
　　姜沁面上一愣，眼睛有些错愕的盯着眼前的地面发神，她是没想到谢昭会问这样的话来。
　　“是，奴婢是万万要报答他们的，那一家是五口人的命！”终于还是在发呆中回神，姜沁语气坚定的说出来这字字有力的话。
　　“那好，现在就处理掉有那个图案的荷包，如果你能做得到隐藏悲愤，我自会再找你。”
　　谢昭勾了勾唇角，鹅黄色斗笠下的眼角微微上扬，眸中的神色仿佛得了什么胜券在握的事情。
　　“素昔，该走了。”
　　说罢便快步向前推开门走出大堂，素昔抬眸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姜沁，随后也默不作声的跟着谢昭离了荣喜布庄的大堂。
　　看着谢昭他们从里面出来，一直在外头不远处等着的董明礼急忙上前一阵拱手问安，末了都还没见姜沁的人影，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出声问。
　　谢昭瞧着还拱着身的董明礼，难得的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只是颇有意思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堂，便抬着步子离了去。
　　“董管事，我们这便走了，如果后头还有什么事，小姐会谴人来叫去的。”
　　素昔瞧着渐行渐远的谢昭，微微俯身嘱咐了一句董明礼就赶紧跟了上去，可董明礼哪能不是个机灵人，听着说‘谴人来叫去’而不是‘谴人来办’，就知道里面不一般，眼睛转着便寻思让这最有可能会被叫去的姜沁换个轻松些的活计做，顺便也找人私底下多照顾些。
　　荣喜布庄外，谢昭他们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素昔瞧着自家主子取下斗笠便开始闭目养神，也不做多的叨扰，横竖在那马车上不能言的事情，可以回府细琢。
　　“还是提醒董明礼留心眼了？”
　　谢昭的声音不期意的响起，眸子却还是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从素昔的角度望过去，正好看见她清丽秀美的轮廓。
　　“是，奴婢就是略微点了点，能不能明白，还是得看董管事自己。”
　　这话回了谢昭，一字一句中依旧还是看出她的沉稳得体。
　　可一旁的谢昭听着却不太甚在意，心里只是琢磨着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做。
　　马车依旧咕噜噜的转动轮子，特意沿着最僻静的一条路向着长公主府的方向去。
　　“殿下，到了。”
　　素昔轻声说着，快速的打了帘子向外望了一眼长公主府的牌匾，就这一下却是愣住了，直到谢昭睁开眼睛觉着不对劲，出了声问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先下去再说吧，总不能在马车里叙旧。”
　　谢昭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相比之下倒是显得素昔的怔愣有些突兀。
　　探出步子的藕粉色闺鞋上，碎珍珠零散的绣落在边缘，谢昭被素昔扶着，脚踩下马凳一步步的向宋逸林面前走去。
　　“宋校尉，许久未见了，别来无恙。”
　　谢昭嘴角微微翘起，面露微笑，但眼底却是不曾达有笑意。
　　“殿下金安”宋逸林面色不改，恭敬的向着谢昭行了一礼，才又抬头继续道，“臣是没得大的改变，倒是殿下近些年来，变了颇多。”
　　谢昭眯着眼睛盯着宋逸林，仔细的瞧了瞧他，宋逸林一身藏蓝色的衣衫，护肩背的盔甲显出冰冷的光，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中早已不再有当年的惊慌，就这么直视着谢昭的眼睛，反而让在后面的素昔觉得如芒在背。
　　“从长公主到摄政长公主，变是自然的。”谢昭转头看向别处，说出的话轻飘飘的，让人猜不透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谢昭抬起步子，向长公主府内走去，可还没走两步就侧过身，斜眼看着宋逸林的背影，低声开口道：“需要进本宫府内吃杯茶吗？”
　　“多谢殿下美意，臣刚回京就不多叨扰殿下了。”宋逸林转身面带笑意的看着谢昭，话中也流露出微不可见的轻软，随即便又是拱手行了一礼，骑上自己不远处的马匹就离了长公主府。
　　谢昭皱了皱眉头，看着人骑马离开也不做挽留，在原地不知道望着出神的想了些什么，紧接着就是一声冷哼，便头也不再回的朝着长公主府的内院而去。
　　一直在府内的想容看着谢昭一回来，就面色并不太好的往书房去，心里又是一阵迷糊，赶紧朝着后面的素昔使眼色，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素昔摇头示意她这一阵子别瞎说话，谢昭却是先开了口叫住了迎出来的想容。
　　“容儿，去给本宫沏壶乌茶，送到书房来。”
　　想容张了张嘴，先是哑然，再才反应过来的应了一声好，下去了茶房。
　　“殿下你这是……心里有事。”
　　素昔还是有些揪心，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对着谢昭开口说道。
　　“宋校尉明显是一回京就来殿下这儿了，估计是路上就接到宋大人的消息……”
　　“别说了，本宫心里就算有事，也和他没关系，如今朝堂的事情这么复杂，难不成还要为他分心吗？”
　　谢昭声音略微拔高，堪堪打断了素昔还未说完的话，接着深深的吸了口气，才又走近了书房几步，推开门进了里面。
　　人进去了一会儿后，估摸着是坐下了，素昔就听得里面传来声音。
　　“素昔你进来，本宫有事要交代你去办。”
　　素昔赶紧应了一声，三步两下就入了书房内，并将门也给关了上。
　　书房今日一早刚被想容换了新的熏香，檀木沉水的气息香而不浓，恰到好处的散发在书房内的每一处桌角书扉。
　　谢昭右手执笔，左手挽着袖子放在案几的宣纸上，细细密密的不知写着些什么，或许是感到素昔入内，她就又加快了手中写字的速度，等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搁了笔。
　　“你也看看，过会儿就将它装入信笺，带去齐府交给齐衍，他如今身为大理寺少卿，也该查查旧案，为自己奠定基础。”
　　谢昭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拿给上前来接过的素昔。素昔定眼认真看了看纸上内容，却是有些皱眉不语，好半天才开口问出了声。
　　“殿下真的确信，这临沂山的陈年旧案，他一个刚上任没经验的大理寺少卿，就能帮殿下解忧吗？”
　　“没什么相不相信的，既然定了他做棋子，怎能不用？至于能不能达到效果，现在谁也下不了定论。”
　　谢昭的语气冰冰凉凉的，就像是在说一件小事般，敲定了如今的形势下该要走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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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是忙着期末考试不挂科，前几天放假了后又去医院做了一个小小的手术～让你们久等了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