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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冰火两重 ...


  •   步练师十分高兴地对乔陌讲:“看来兄长这次可以一展宏图了。”
      乔陌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声,步练师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时话也多,如今逮住乔陌了,可要说个不停,“兄长此次出来就是为了谋差事做,若是有人肯留他做幕宾,自然再好不过了。就我兄长的谈吐见识,那可是...”步练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乔陌听得头疼,先她几步走在前面。
      步练师追上来作势要挽住她的手,却被乔陌一把打开。她疑惑地看着乔陌,又低下头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乔陌只是淡淡说道:“再去逛逛你喜欢的地方吧。”
      步练师收回手站好,还是努力用轻快的语气同乔陌说话:“我初来,哪里晓得什么地方好玩的。你带我吧。”
      乔陌“嗯”一声,带着她向杂戏处走去,果不其然,步练师最爱热闹。很快就跟着大呼小叫,融入观者其中。
      乔陌不如步练师喜欢闹处,是以她只是抱着双臂站定,看着步练师的欢呼雀跃。想起了自己与孙权初见,便就是勾肩搭背地游历皖城。
      其实也只是为了试探罢了。
      她站在外围,看着越来越向中心靠近的步练师,她就像是天生为热闹而生,纵然是初到吴县,也并不将拘谨,很快就融入进去。倒显得一旁的乔陌是外地人,与这处格格不入。
      一时之间,她觉得怅然。
      为什么步练师可以驾轻就熟地融入到杂戏玩耍之中,不突兀,是以一种十分自然的神态加入进去。而她却要通过长时间的接触,才可以与人为善。
      像是蝶言,云纨,云素,赵天肃等人,便是因为有了十多年的光阴也才可以做到随意。相较于步练师的无师自通,她的慢热和谨慎,显得那么不足一提。
      她看着步练师和那些个艺人一起互动玩闹,掷钱打赏。
      竟有些心生羡慕了。
      杂戏进行得火热,表演者十分热情地邀请观者加入到他们。步练师自然不愿落于人后,急吼吼地也站到他们中间。
      “乔陌,一起啊!”她肆意张扬地笑着,冲乔陌招手,想要这个初识的朋友也能够分享自己的快乐与欢欣。
      乔陌摇摇头拒绝,步练师也就不再劝说,自顾自地玩耍。
      “可好玩了。”步练师脸上还带着红晕,说话也微微喘气,显然是刚刚玩的十分尽兴。
      乔陌只道:“见惯了,也就不以为奇了。”步练师闻言冲她办了个鬼脸,“就算你见惯了,我想,你也没有加入过吧。”
      “嗯,又怎样。”
      “不怎样——”拖着长长的尾音,步练师摇头晃脑地回道,“只是那样的开心,你不能体会罢了。”
      “人与人的欢欣也好,悲伤也罢,本就不同。”乔陌淡定地反驳她。
      步练师估摸着她是喜静不喜闹的,本着也照顾她心情的想法,开口道:“也有点累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乔陌点点头,领着她去往一个小茶肆。
      步练师坐下后才深觉疲倦,她神色倦怠,比起刚才的兴致勃勃简直判若两人。
      乔陌一贯慢条斯理地喝茶水,不发一言。步练师算是知道了,只要是她不说话,乔陌绝对能像一座山一样又沉默又静止。她有些受不了两人相对无言的局面,依旧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可知道,哪里是不需要保人就能做事的地方?”
      “嗯?”
      步练师也只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并没有认真寄希望于乔陌身上:“我和兄长初来吴县,我打算找事做,可是我们都是外地人,在吴县也没有认识的可作担保的人。”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你是吴县的吧?那你应该比我熟悉些。”步练师观察着乔陌的神色,心想自己应该没有说错话。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吴县之人?”乔陌放下茶杯,难得的同她玩笑起来。
      步练师停滞住,她是想当然认为的,乔陌也确实没有说过她来自哪里,她不过先入为主罢了。
      “那你...”步练师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逗你的,”乔陌笑了一下,“我就是。”
      步练师闷声道:“你要玩笑,先同我讲一声也好。你这样的人突然嬉笑起来,我都不适应。”
      乔陌啧声道:“我哪样的人,你倒是说说。”
      步练师连忙摇头,“那个不重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哪里能找到不需要保人就可以做活的地方?”
      乔陌倒是好奇:“你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不该考虑嫁娶之事么?”
      步练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你是不知道。我父亲早已亡故,母亲也在前些年去世,所以没有人管我的事。族兄见我一个人可怜,所以让我跟着他。但是他那会管我这档子事。更何况,他自己的亲事就够他忙活好一阵了。”
      “你兄长他娶亲了?”
      步练师点点头,“嗯,快了。两家已经商议定了,届时他们燕尔新婚,若我还自讨没趣地住在家里,岂不是讨嫌。虽然说楚家嫂嫂为人温和,但是我也不是不知轻重的,难道真要等着别人赶我走啊?”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乔陌也打听得七七八八。
      乔陌悠悠道来:“倒有个地方是不需要保人的,便是青楼妓坊。”步练师没控制住,一口茶水差点从口中喷出。
      “使不得使不得。”她被茶水呛到咳嗽几声,“步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是好歹也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中传承下来的。为奴为婢,也比当娼妓好吧。”
      乔陌的重点则在另一个地方:“七十二弟子?”
      步练师点点头,不无骄傲地说:“步叔乘。”
      乔陌很诚恳地说:“没听过。”
      还以为步练师会面带愠色,但是她也是哈哈大笑:“我也没听过,兄长说的次数多了,也就记住了这个名字罢了。”
      看来步骘也算是个以高门大族标榜自己的君子。严于律己,不辱没先祖,自然也不会做出出格之事来。乔陌想起方才四方来吴馆内的谈吐,暗自赞叹道,想来是个君子。
      “你可是有一技傍身?”乔陌补充道,“工于舞,或是善于琴?又或许会唱曲调?”
      “优伶做派。”步练师小声嘟囔着。
      “什么?”乔陌没有听明白。
      “我说,我不会。”这回她的回答倒是理直气壮。
      “那你还真适合为奴为婢。”乔陌打趣她。
      步练师闻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鼓足勇气说道:“我会皮影!”
      乔陌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说:“皮...影?”
      “不知道了吧?”步练师颇为骄傲地说,“北方多,江东还没有呢。”
      北方北方,已经被步练师挂在口中无数次了。乔陌狐疑道:“你说你以前住在皖城,后又追随兄长到了淮阴,却偏偏一副北方的行事做派。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步练师哼一声,道:“你又不是我的保人,管我哪里人。”
      乔陌淡淡道:“不是不可以。”
      步练师一听有戏,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说了,“我姐姐,以前不是谈好了一门亲事么。那人四处游历过,就对姐姐讲,姐姐也就对我说过。”
      “你不记得你姐姐哪一年去世,倒把这些事情记得清楚。什么北方汤饼,北方皮影,细枝末节,一清二楚啊。”乔陌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步练师一贯伶牙俐齿,此刻却闭口不言。
      “我可以认为你是北方的探子,然后告发你。”乔陌云淡风轻地说,“如果你不把前因后果一一阐明的话。”
      步练师愤愤地看着她:“姐姐虽然去世,但是那人还是对我家多有照顾,这就引得四邻闲话,说甘大哥——”
      “甘大哥?”乔陌心中一颤,甘,是凑巧那人也姓甘么?
      步练师点点头,“嗯,甘大哥,叫什么我忘了。总之就是说他失去了我姐姐,就要对妹妹下手了。说什么要我当我姐姐的影子之类的。”
      “母亲觉得这话说得难听,就带着我走了,也让甘大哥与我家划清界限,并不是步家女儿都要嫁到他家去的。”步练师说起旧事有些惆怅,“可我觉得甘大哥挺好的,会与我说姐姐很多事情,我记不住的,不知道的,他都会说与我听。所以我觉得他应是挺好的一个哥哥,也绝不会把我当成姐姐的...”影子。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
      乔陌仍旧在怀疑甘大哥的身份,但江东好歹有六郡之地,岂会这般凑巧。
      “金鸣坊是唱戏的地方,你会皮影,便也好物尽其用。”乔陌看着她,目光柔和许多。
      “终究是不入流的。”步练师吞吞吐吐地说道,但也别无他法,只好应了下来。
      乔陌抵达金鸣坊时,梓暮正带着众人上上下下地洒扫。梓暮没看清是乔陌,只知道门口站着两个人,大声道:“今日不见客的。”
      “不是看戏的,是来找事做的。”
      梓暮听得是乔陌的声音,便忙走了下来。见她身旁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颇有些好奇。
      “这是...?”她指指步练师。
      “想找个事情做,这姑娘说是会演皮影戏,想着最适合金鸣坊不过了。”乔陌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梓暮打量着步练师,论容貌,算是上上之姿,美目流转,眉梢带情。就算是让她来唱戏也并非不可,届时还不知道会吸引多少青年浪荡子。她拉过乔陌走到一边,“倒是挺适合醉春风,你为何不送到那去?”
      “她不愿意。”
      梓暮乐了,“什么时候你还会在意这些了,不是说要物尽其用,人尽其责吗?”
      “她兄长与主公现下相谈正欢,鲁肃说颇有征辟的意愿。把人家妹妹送到妓坊里去,我是有几条命可以这么造。”乔陌同梓暮说话时,还是稍加抑制,并不像和云素一般无所顾忌。
      “所以,算是人质吗?”梓暮看了眼步练师,觉得有些可怜了。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给她做保人,仅此而已。你要当她是人质一类的,也随你。”乔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行吧,那我也得看看她的皮影究竟如何。”梓暮托腮,“什么时候能来做事?”
      乔陌叹气道:“是她做事又不是我,你问我作甚。”
      梓暮笑出声,殊不知步练师在一旁看着是多么羡慕。能和乔陌交谈,还能被乔陌逗笑,果然,人与人的待遇是不同的。
      “今日是不行的,还得回四方来吴馆看看,我想她明日能来。”乔陌推测道。梓暮好说话得很,“这两日也不开张,可有的忙呢!”
      “最近有什么新点子没有?还是按照旧戏在唱?”乔陌正经道。
      梓暮沉重地点点头,“倒是出了几幕新戏,但都反响平平。”
      乔陌安慰道:“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还有其他事要忙。”梓暮点点头,“也是。”
      乔陌走向步练师,“谈好了,你明日有空就来,让她看看你究竟实力如何。”
      步练师还在因为看到乔陌对梓暮的友好而泛酸,闻言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含糊地“嗯”一声。
      乔陌倒觉得奇怪,怎么看上去没有兴致也没有神采,还以为能再现她的欢呼雀跃的样子。
      “回驿馆吧。”乔陌同梓暮摆手告别,示意步练师跟着自己的步伐。

      孙权已经同他们谈完了,叫步骘和阚泽明日到侯府去。二人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同自己交谈的人竟是江东之主,两人纷纷行礼,惶恐十分。
      “随意就好,在外不必如此。”孙权笑着看着他们,不失风范。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日已经晚了,二位先生早早歇下,明日辰时,再与二位相见。”
      “遵命。”
      乔陌已经带着步练师在楼下等候,步练师见兄长满脸喜色,也知道他是得偿所愿。也不好再沉着脸,没由得寻晦气。
      乔陌行礼,还是叫道:“公子。”
      “回去吧。”孙权随意地点点头。
      “诺。”
      乔陌送孙权回府后,自己又只身前往甘露寺。她站在蝶言的坟前,眼神眷恋。
      “我今天,结识了一个和你不相上下的人。”乔陌的声音十分空洞,“但是她比你,比我,比我们身边所有人都要聒噪。”言及此,她低头笑了笑。
      “她比你话还多,一路上叽叽喳喳,还好,声音不难听,人也长得不错。倒还能让人忍受,就像盛夏时分的蝉鸣,既无可奈何,又心旷神怡。”乔陌的声音充满了怀念和深情,“她的快乐和热情,就像是无师自通,与生俱来的一样。蝶言,你说,我会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吗?”
      有烟火气,有生气的一个人。
      蝶言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早已经化作一座坟,一块青石碑。生前最爱说话的人死后沉默如斯,无法再开口。
      念即此,一阵阵的心酸不停。
      “之前忘了跟你说,我随主公讨伐黄祖的时候受伤了。”乔陌摸着自己受伤的左肩,“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没有痊愈。”
      “如果你在的话,你一定会像云素一样笑话我,怎么背个箭而不是甘宁的人头就回来了。但是也会马上拔箭疗伤,关心我,给我上药。”
      像是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眼眶里翻腾,乔陌眼底已然红了,“我知道,我们这种人,永远都不会变成步练师一样的人。”
      “她的热情不适合我们这样冷血的人。本来,热与冷就是相对立的。”她说着,边坐下来,目光刚好与“蝶言”二字平视。她看着这个名字,满心怀念,满眼爱怜。
      “赵天肃说,你死的不寻常。”乔陌慢慢道,一字一字咬的极为清楚,“你告诉我,用你的灵,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乔陌闭上眼,心里默念着:若是起风,未有落叶,便是没有冤情。
      风起,一阵一阵地打在她身上。
      她闭着眼,闭了很久很久,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坟上只有一些野草野花而已。
      她忽然释怀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不过事实是什么,就这样吧。

      讨伐黄祖之时,徐瑶的父亲徐琨也已战死,徐瑶听闻过后,接连好几天都没有踏出琼瑶院一步。侍奉她的奴婢玉泠小心照料着,却发现她只是话少些,情绪也算不上很低落。
      徐瑶比之前的变化,就只是喜欢坐在窗边发呆,玉泠几次都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都只见层层叠叠的屋顶,或是苍白的穹顶。
      “夫人在看什么?”玉泠好奇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余生。”徐瑶声音哑哑的,听上去无比凄楚。
      “余生定要是好好活下去的。”玉泠趁机劝道。
      “我知道。”徐瑶转过头看着她,这个婢子,年纪不大,却又可以独当一面,成为行玉字辈大丫头,必然是有实力的。“玉泠,你可还有亲人在世?”
      玉泠摇摇头,“便是有法子,也断不会入府为奴为婢的。”
      徐瑶听得讽刺,“有法子就不会为奴为婢,是啊。”
      玉泠看她神色不对,“夫人这是怎么了?切莫因为心死而轻生啊!”徐瑶嗤笑一声,“谁说我要轻生?芝麻大点事,至于吗?”
      玉泠疑惑地看着她,不知何意,但没有自裁的念头,也是极好的了。
      徐瑶召她上前,靠自己近些,“虽然你我并没有多年情分可言,但这几年,我感觉得到,你是真心真意在对我。”
      “照顾夫人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居功。”玉泠连忙俯下身子,做谦恭状。
      “我这几日,才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一点,”徐瑶看着玉泠,“余生,余下来的路,都得我自己走了。”
      玉泠趁机表忠心道:“奴婢会陪着夫人的。”
      徐瑶让她起身,美目中露出些许狠光,“父亲为了家族利益,嫁我入陆家,也不管我在陆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刁难。只知道陆家是世家,便多有巴结。后来陆尚故去,他又迫不及待与张长史商议着把我送到侯府里来。”
      徐瑶愤愤道,“没有人问过我,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就让我在这只能看到狭窄的天的庭院中,在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不断的屋宇,都望不到其他东西的庭院中过剩下的日子! ”
      玉泠连忙起身小心拉拉她的衣袖,怯怯唤道:“夫人...”
      徐瑶扶起她,让她也坐下,“但凡活得下去,也不会拿儿女做交易,爹爹他,始终没有明白过这一点。”
      “奴婢以为,是身居高位,不得已而为之。”玉泠怯懦地开口。
      徐瑶默默地把弄着自己的衣带,也不回应,有如一副会动的、有呼吸的画。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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