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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岁月静好 ...


  •   对于这种大家族来说,没有什么会比家族荣辱更重要的。饶是徐家是豪族出身,在生活上还是不自觉地向世家大族靠拢的。毕竟徐家是随着孙氏一路征战才搏出军功来,不同于谢淑慎背后的谢氏一族。谢家读书清流,文采隽永,虽无军武之士,但却笼络一众读书人。谢淑慎之弟谢承便是有名的学士,长于汉家史实。吴县读书人都称赞他“博学洽闻,尝所知见,终身不忘”。以与他结交为荣。
      而徐瑶的兄长徐矫,文学造诣上称不上博闻强记,在徐家引以为傲的武艺上也没有百步穿杨的能力。比起谢淑慎的弟弟谢承来,徐矫就是一个草包。
      就在徐瑶还在抱怨自己的亲生兄长时,外头通传一声说:“夫人,广德侯来了”。徐瑶不由得发笑,还真是念叨不得。
      她走到正堂,徐矫一身素白的衣服,逆光而立。月白色的衣服边反射着些许微光,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不少。
      “哥哥甚少进到后宅来。”徐瑶坐下,让玉泠看茶。
      徐矫坐定后才开口:“来看看你,听说你近来心情郁结。”
      徐瑶不失风范地笑着:“也并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劳哥哥挂念了。”徐矫闻言后微微皱眉,“你我是亲生兄妹,同父同母,关心你,乃是分内之事。怎么听上去你倒觉得我在给你添麻烦?”
      玉泠听得徐矫口气不好,识相地退下了。周遭婢女见玉泠这个亲信都不在堂上侍候,也就跟着她一同退到外面等候。
      徐瑶冷言冷语:“没有。”
      “口是心非。”徐矫摸不定她的阴晴,“阿瑶,如今父亲新丧,你难过伤心,也不要过了头。这后宅的事情你是女子,你应该比我更懂些。”
      “你是要我借着父亲,去争宠啊?”徐瑶说得直白,直直地看着徐矫。后者没有感受到徐瑶语气里的不对劲,坦然点点头,“你明白就好。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我想道理都是一样的,你恰当把握一下——”徐矫话还没说完,徐瑶就已经拂袖而起,将茶杯朝徐矫狠狠摔去。
      “你也知道父亲新丧。”徐瑶一步步地走过去,“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徐矫脸上毫无愧疚之色,“人死如同白驹过,追念缅怀,不如把握当下。”
      徐瑶觉得自家兄长陌生的面目可憎,她看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话来。
      “听说谢夫人最近病得很重,很重。”徐矫自顾自地开口,“阿瑶,你说她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徐瑶才忽然有了说话的力气,震惊地看着他:“我原以为哥哥会和我一起伤心难过,没想到哥哥恢复得这么快。”她口吻中,满是嗤笑和不屑。
      “我已经报仇了,杀死了当时刺死父亲的敌人。还要我怎么做?生为人子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那么这事,就算是揭过了,过去了,明白吗?”他抖抖衣袖,“父亲一定会希望我们活得很好。”
      “但是我想他并不会希望你利用他的死大做文章。”徐瑶幽幽道,看着他白色衣衫,觉得刺眼。
      “是啊,是啊,”徐矫点点头,“阿瑶,我没有对不起他。我说了,他倒下的那一瞬间我就为他报了仇,我尽到了为人子该做的事情。可是他,一直以来并没有做到为人父的责任吧?”
      “你不是也有怨恨吗?把你像送东西一样送来送去,对我们的母亲也是薄情寡义,从小到大,我们见过几次面?他到死的时候,可曾念过你我?”
      “父亲征战忙碌,聚少离多也是无可奈何。”徐瑶的话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苍白且无力,就像是枝头饱受风霜的花一样摇摇欲坠。这话是她经年听的,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告诉那个在门口等待的母亲。
      “嗯,但是却有空同小妾厮守。母亲死的时候,他在哪?军中?还是那贱人的房间里!”徐矫满口讽刺,“他应该庆幸,他还有点利用价值!我还能用他做点文章,而不是彻底忘记。”
      徐瑶垂首,“他毕竟还是我们的父亲,也曾养育过我们,顾惜过我们。从血缘而言,总是割舍不掉的。”她不说还好,甫一开口,徐矫的轻蔑都快要将房顶戳出个洞来,“可是血缘时没有办法选择的,”他站起来握着徐瑶冰冷的手,“阿瑶,你记得,我们足够强大了,才可以不被轻贱。”
      徐瑶抽回自己的手,哀戚道:“我已经习惯曲意奉承了,强大不起来。”
      徐琨知道自己出身比不上世家,所以一直都想把自己女儿嫁入那些世家之中。为此,徐瑶从小就因为父亲对世家的谦卑而变得自觉低人一等,在世家面前是唯唯诺诺,没个风骨。每每见到谢淑慎,也是即仰慕又惧怕。谢淑慎对于所谓世家礼仪是信手拈来,因为从小耳濡目染,早已经成为了其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偶尔会抱怨学习艰难,但比起连环境氛围都没得依靠的徐瑶来说,已是幸运许多。
      徐矫坚定地开口说:“兄长会让自己变得强大,保护你。”
      徐瑶不想再与他言谈,徐矫察言观色,自觉离开。
      不过临行前又想起什么,问道:“阿瑶,若是你可以选择,你会不会选择父亲?”
      徐瑶反问他:“你会吗?”
      徐矫说得坚定无比:“我会,因为他还算有点用。”不过这句话,说得讽刺至极。
      徐瑶看着他无所牵绊的背影,又想起刚刚决绝的话语,嘲笑着自己的软弱。
      “要是没生在徐家,可能我会活得开心一点吧。”她抬手拭泪,脸上的表情既有自嘲,也有故作的笑容。
      徐瑶向往的小门户的生活,便是如步练师一般,可以自由来去,做事。而被她羡慕的步练师已经在吴侯府门口转悠了好久,才抓到一个面色和蔼、看起来好说话的小姑娘,托她叫乔陌出来。
      被拉住的是刚刚从外面例行巡逻回来的沁依。听到她要找乔陌过后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乔陌?”她确定道。
      “嗯!对。”步练师肯定地点点头。
      沁依抽回自己被拉住的手,“你叫什么?”
      “步练师,她认识的。”
      一刻钟后,乔陌才出现。她带着狐疑的表情,“你闯祸了?”
      步练师矢口否认,“没有!我怎么敢给我的保人添麻烦呢!”她亲热地想要挽乔陌的手臂,还是被乔陌无情地打开。她讪讪地站好,“今晚我可以表演皮影戏了!你来看吧,有你在,我心里也有底些。”
      “你兄长不去么?”
      步练师忙做噤声状,“我可没敢告诉他,只是说我在金鸣坊打杂。要是兄长知道了我是去演皮影,可不得把我关在家里。”
      乔陌点头,“我去。”
      “真好!酉时三刻,金鸣坊见!”步练师欢呼一声,雀跃般离开。
      金鸣坊要演皮影的事情在吴县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没有看过,是以都兴致勃勃。孙尚香一向喜欢这些新奇事物,便急吼吼地跑到凌统家中,翻墙而入。
      凌统正与周瑜博弈,见自家院内忽然跌入一人,还以为是小贼闯入。但此间白昼时分,更何况那人一身艳红的衣服,怎会有贼如此着装。凌统想着,收回刀剑,也猜想到了何人到来。
      “凌统!”果然,这一声专属于少女的清脆的声音证实了凌统的猜测。孙尚香爬起来,朝凌统所在的凉亭奔去。
      “公瑾大哥也在。”孙尚香跑过来才发现周瑜,匆忙行了一礼后,就对着凌统喋喋不休,“听说了吗,金鸣坊要上皮影戏了。你今晚和我一道去看吧!”
      凌统颇有些尴尬,沉吟半晌,周瑜见状开口,“小妹,你怎么不请我去看?”孙尚香脱口而出:“听说小乔嫂子再度遇喜,公瑾大哥应该多陪陪她才是。”这话说得极其自然,没羞没臊的,惹得周瑜一阵脸红。周瑜深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就笑笑喝茶,以解尴尬。
      “在下...”凌统又想拒绝,孙尚香凶巴巴道:“不许拒绝!”末了又加上一句可怜巴巴的话语:“曹操让二哥送人入质,搞不好就是送我呢。凌统你今天再拒绝我,明天说不定我就到许昌去了,那你不会后悔啊?”
      凌统摇摇头,很诚实地说:“主公不会送郡主去的。”
      周瑜则是打趣道:“就是该送你,你这般聒噪,送走了我们耳根子清净许多。”
      孙尚香坐下:“前几年就结亲了,现在又说要送质,要不把我那四嫂送回去算了。”周瑜听闻不禁脸色一沉,呵斥道:“不许胡说!”
      孙尚香得了警告,也就不开口。
      凌统倒是好奇:“那...送吗?”
      孙尚香和周瑜异口同声:“当然不送了!”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凌统倒是颇为不解,“既然如此肯定,那么主公又为何犹豫不决?”
      孙尚香道:“二哥不会送的,他要是敢送,母亲觉得罚他跪祠堂。”她想了想又说:“也不对,二哥要是真送了,母亲估计会气得跳井。”
      周瑜轻咳一声,示意孙尚香不要当众揭短:“主公拖延,就是在等有人敢于反驳张长史,毕竟张长史德高望重,须得敬着。若是当场拒绝,便对张长史不敬。以后张长史也不好再说话。”
      “所以才会有老夫人邀请张长史商议一事?”
      孙尚香点点头,一点也不在意送质的事情,继续邀请他:“凌统,今晚金鸣坊,你得来。”凌统还在想送质一事:“嗯...嗯?”
      周瑜起身,走过去拍拍凌统的肩膀,“去吧,总比让她一个人胡乱疯跑得好。”
      凌统点点头,“在下保护好郡主的。”
      孙尚香不服气:“谁要你保护了,我保护你!”豪情万丈的样子,像一只神气的孔雀。

      到了晚上,金鸣坊人山人海,大家都想要瞧个新奇。步练师看着这挨山塞海的人群,不由得紧张得手掌出汗。好几次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紧张的心情。乔陌走到她身边,拍肩鼓励:“别紧张,只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就好。”
      步练师此刻小脸煞白,语气也弱弱的,“我尽量不要太丢脸。”
      乔陌换了个方式安慰她:“这皮影本就是北方之物,可能江东民众并不能够理解,你也不要灰心。”
      步练师只是点头,准备上场。
      乔陌不再打扰她,自己回到坐席上。本属于她的坐席,已经坐了一个人。
      “主..公子。”她连忙施礼。
      孙权点头,算是回应她的礼节。他抱怨道:“有了皮影,你也不叫我来看?”乔陌落座,“人多,不敢劳动公子。”说得倒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孙权不满意她的回答:“你明明是怕我玩物丧志。”
      “属下不敢。”
      “那就是心里没我,你不是说你心里只有我么?”孙权说着,转过头看着她。乔陌正在喝水,差点失仪:“公子,这句话不妥。”
      “那就是你想多了。”孙权偶尔逗弄她一下,感觉心情颇佳。
      “开始了。”
      整个场地忽然间暗下来,一块一人高的白布立在场地中间,所有的光都显在那上面。步练师把弄这两个人偶,忽然之间两个人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举动之间,与常人无异。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女皮影人随着唱声翩然舞动,另一只男皮影人在一旁静立看着,待到跳舞的皮影逐渐离开后才慢慢靠近幕布中央,男子苍老但雄厚的声音的响起,“自卿离去,世间佳人,不过尔尔。”
      乔陌知道只有步练师一个人在幕后操作着,一时之间也不免讶异于她对声音的掌握。
      男皮影人捂住心口作难过状,声音也从雄厚变成了苍凉:“那件你喜欢的绿衣,已经着人烧了,若是还缺什么,尽管梦中告知。”
      女皮影人又重新出现在幕布上,乔陌猜测是在重现回忆。
      果不其然,李延年太监一样的声音响起:“小妹正值豆蔻,君前一舞,便可知佳人为何。”
      “佳人如此,佳人如此!”
      一场皮影戏,便就演完了李夫人与汉武帝的相遇相知,宠冠后宫的一生。
      最后一曲绿衣,教人看得、听得惆怅,潸然泪下。
      孙权不如看孔雀东南飞时有感触,但扭头看乔陌却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一副要哭的模样。
      孙权低声道:“你哭了?”
      乔陌吸吸鼻子,“第一次看,难免有些感触。”
      孙权不以为然:“不过后宫的莺莺燕燕,有什么好感触的。更何况,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薄情之人么?这武帝,难道没让你觉得薄情?”
      “当年也曾金屋藏娇,最后也是幽居长门。卫子夫连生三女也不曾被诟病,最后却还是郁郁而终。后来的钩弋夫人颇有当时李夫人的盛况。最后就因为去母留子而不得不自亡。公子是说这个吗?”乔陌恢复了正常神态。
      “老实讲,我并不觉得。”孙权无所谓地说,“也许所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女子易为情所累,所见之处多是感情。我则觉得武帝圣明,开疆拓土,扬大汉之国威。”
      “个人看到的东西不尽相同罢了,只不过公子说错了一点,”乔陌看着他的眼睛,“我也如公子一般,看到的豪情比薄情多一些。”
      孙权眼眸如星星般明亮:“这倒不错,有眼光。”

      孙尚香来之前是抱着吴县无限的期待的,如今却是失望比期望大。凌统坐在她旁边看了这么一出爱恨情仇的戏,一下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你...觉得如何?”孙尚香轻声问道。
      老实如凌统,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听得他长时间的沉默,就知道凌统不忍心拂了她东道主的面子。孙尚香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她唱得是李夫人的故事,这般缱绻。”
      凌统违心地说:“其实也很不错的,只是故事不太好罢了。但是金鸣坊一向都唱情戏比较多,所以也没什么不好的。”
      孙尚香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这里情戏比较多?”
      凌统不好意思道:“听军中士卒说的。”
      孙尚香哼一声,“他们倒是有情趣也有空,怎么,他们可以有空听戏,单你不成?每次我去府上找你都是没人在。”
      “倒也不是不在,只是事情繁忙,郡主来得不凑巧罢了。”凌统如实道。
      孙尚香听了,乐道:“那是不是以后只有翻墙你才会在啊?就怕你的四邻以为有贼人闯进去。回头把我给抓起来。”
      步练师表演完,亦步亦趋地下台。乔陌的话还真是灵验,就像是寺庙里的佛祖菩萨附身到她身上一般,说什么准什么。台下的人静静的,她有些受不了,只想快些离开。
      乔陌看见步练师神色恹恹的,便起身向孙权告辞。转身去寻步练师了。
      “别哭,很丑的。”
      步练师闻声回过头,看着乔陌,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反应。”步练师闷声道。
      乔陌轻言细语地安慰她说:“他们被你唱的故事感动了,还深受其中而已。”
      步练师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可是我感觉得到,就是因为没有演好。他们都不喜欢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很好啊。”乔陌和孙权异口同声道,乔陌回过头,孙权正信步走过来。
      孙权站定,看着步练师,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故事很好啊。”他看了一眼乔陌,“有人感动得快哭了。”
      步练师不敢相信地看着乔陌,“当真?”
      乔陌无奈地点点头,“真的。”
      步练师适才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那就好,那就好。乔陌你不知道,皮影戏的戏本特别少,演的最多的就是这曲关于武帝和李夫人的《成空记》。”
      “原来叫《成空记》?”
      步练师看向孙权,说道:“是,转瞬成空,所以叫《成空记》。”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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