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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第二天早上在药房前分手的时候,严树人几次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只说让袁凌别泄气,暂时找不到事做也没关系。袁凌不知道他突然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又挂心笔试结果,想了想就抛之脑后了。
      走到汉密尔顿餐厅时,离九点还有五分钟,其他人又已经都到了。外国老头看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开始点名,“朱安、成茂、林阳留下面试。其余的先生们可以请回了。”朱安的名字一出,除了站在最左边的那个,其他应聘者全都齐刷刷转头盯着她瞧。袁凌毫不示弱,一一看回去,倒叫那些看她的人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落选的人似乎有些忿忿,但是那外国老头一副清高傲慢不近人情的样子,他们到底是没敢顶撞,灰溜溜地出了店门。
      袁凌本以为那李先生和这老头是换班,但是看这情况好像又不是。老头看起来是餐厅里主事的,但他应该也是给别人打工。李先生记了自己的名字,老头纵然不满也捏着鼻子认了,估计李先生的权力比他要大。
      袁凌第一个被带进了昨天笔试的房间,多余的桌椅已经被撤走了,只留了主位的一个茶几和两把交椅,下手放了三把高凳。主位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亚麻色的头发深绿色的眼睛,穿着和发色相近的亚麻色呢子西装,只坐着就看得出身材高大。在他们面前显得十分高傲的老头径直绕到他的椅子后面,站着不动了。“早上好,我是伯爵汉密尔顿。”汉密尔顿伯爵的汉语不如老头,带着浓浓的口音。袁凌仔细打量他,觉得这位伯爵年轻得过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如果说子爵和男爵努力个两三代就能挣到的话,伯爵往上就是真正的贵族世家了。这位汉密尔顿伯爵看面相有些冒傻气,可是一位年纪轻轻的伯爵,还在华国有产业,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看到你的卷子我感到非常有趣,朱安小姐,你的百分比完成法十分新颖,我没有见过之前······”汉密尔顿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有些地方索性直接用了英语。袁凌听了,心里一惊,暗道托大了。她本来以为现在的会计方法应该已经有了些底子,没想到这种基础方法也还没有出现。这边汉密尔顿已经问到她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了。袁凌灵机一动,信口胡诌起来。她只说家乡在江南一带,靠近丝绸产区,常有外国人来做生意。有一年他们家救了一个遇上海难的外国人,他伤得很重,没法再上船了,就帮他们家管账。她的英语和记账都是跟他学的。汉密尔顿听了十分激动,打听起这个人来。袁凌只说他叫巴其阿勒,在她来北京之前就病故了——那真是很久以前了。
      汉密尔顿看问不出来关于那个外国人的其他消息,就又就几个账务问题跟袁凌讨论起来,看得出对这些很感兴趣,也有几分底子。两人相谈甚欢,汉密尔顿当场敲定了要袁凌留下。老头劝他再考虑考虑。可是汉密尔顿挥挥手,“约翰,你总是这样。我是一个不一样的人,朱安小姐也是一位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人就应该凑在一起。” “老约翰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老约翰不配在主人身边为主人服务。老约翰······”汉密尔顿似乎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挥挥手让约翰带袁凌去账房熟悉账目,自己留下应付其他两个被冷落许久的应聘者。
      离开了汉密尔顿伯爵,约翰又恢复成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餐厅主要的生意是晚餐,但是结束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主人怜悯你是女性,给你安排了日班,当然工资也是要少一些的。一个月按三十天计算,你有三天假期,可以连休也可以分开。工资一个月十五两,上班期间可以在餐厅吃午餐。中餐下午茶和晚餐分开记账。你应该早上八点到柜台,下午五点可以离开,但是当天中餐和下午茶的账目要当天完成。这里是存放账目的账房,你平时做事的地方应该是柜台。你先看看上个月的账目,现在正好是月初,你和我要在三天内完成交接。我在外面的柜台,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但是不要耽误事情。” 说完约翰就自顾自离开了。袁凌站在账房,觉得这个工作来的也太容易,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袁凌刚在堆得乱七八糟的帐簿里翻到上个月的账本,汉密尔顿就带着另一个人也到了账房,就是当时站在左起第一个的那位。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两份合同,放在了袁凌和另一个人面前。那合同是手抄的,一式两份,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袁凌检查了条款没有问题,就在合同上签了字。所幸朱安这两个字她还是特意记过的。签完了字还要盖上私章,袁凌没有,就只简单按了手印,又记下刻章的事。三人各自收好合同,汉密尔顿介绍袁凌和另一位应聘者认识。“这是成茂。这是朱安。” “你好”,袁凌下意识伸出手,对面那人迟疑了一下,才握住了袁凌的手,一触即分,“你好”。他穿着灰色的呢子西装,看起来成色还算不错。但辫子还留着,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窄长脸,黄皮色,看起来有三十岁上下。朱安是没有新式服装的,袁凌只好尽量挑了颜色暗的旗装,又盘了头,好歹压住了稚气。
      剩下的一天,袁凌和成茂都在账房度过。餐厅午餐和晚餐的账本来就是分开的,袁凌和成茂倒也互不影响。袁凌看着那账本只觉得头大,因为餐厅用的收付实现制不说,记账方法也还停留在单式记账法。收付实现制不考虑交易发生的时间,只在有现金流入和流出的时候记账。单式记账法只记一边,只知道花了钱,不知道买了什么。这些东西袁凌倒是看得懂,但是觉得这种记账方法也太含糊太落后了。她现在是真的不太确定现在会计方法的发展进程了。估计汉密尔顿就是见猎心喜,对自己的新会计方法感兴趣吧。她多少看了一些账本,知道餐厅午餐和下午茶进项确实不多。袁凌想了想,向成茂套起话来,“成兄,我有个地方不太明白,又不太敢去问约翰先生,您能帮我看看吗?” 成茂话不多,但是人好像还不错,似乎也是对约翰心有戚戚,听了这话就踱到袁凌桌边,在离她还有半尺的地方站定。袁凌指着的那一条是很类似于权责发生制下的账务处理方式,与帐本上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权责发生制,就是在经济活动实际发生的时间记账。比如今天买了一批青菜,菜钱月末才结,但是买菜花了多少钱要记在今天的账上。成茂沉吟了一阵子,才开口说,“我在会计学堂的时候听过这种方法,说是如果买了材料,如果还没给钱就用掉了,就要在用掉材料的时候记账,而不是等到付完钱再记账。现在两种方法有争议,但是学堂还是教付完钱再记账,约翰先生怕是把方法用混了。”袁凌一听有门,权责发生制现在已经出现了,而且现在还有会计学堂。“我在学堂倒是没有听说过这种方法呢,成兄是哪里学堂的?我也去听听课。” “就在温莎夫人的会计学堂。从餐厅走出去左转,一直走到住宅区,红顶的房子就是。”成茂一五一十地答了。袁凌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麻木的温顺气,即使是和一个“授受不亲”的女子共事,他似乎不觉得惊讶,当然也不觉得理所应当,只是麻木地接受了。又想到他穿着西装还留着辫子,袁凌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他新潮还是守旧了。
      下午五点的时候袁凌已经把近三个月的账本看得七七八八,又把看过的账本按时间顺序重新整理了,才起身离开账房。成茂是要继续待在这里的,他的晚班是从下午五点上到晚上九点。袁凌同他告了别,又去柜台跟约翰报了备,就离开了餐厅。
      快到药店的时候,严树人已经在外面等她了。袁凌看他站在暮色四合里,被铺子里的灯火熏成了暖黄色,忽然就忍不住一路小跑奔到了他面前。刚站定,怀里就被塞了一小包热乎乎的东西。袁凌掀开油纸包,有些惊喜,“章鱼烧!” 严树人盯着街面不看她,“今天师兄给大家买了章鱼烧,我不爱吃这个,都给你吧。”“师兄真是个好人!” 严树人抿了抿嘴,到底没能说出这章鱼烧其实是他特意去买的。袁凌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药房不可能买章鱼烧。而且她前天几乎逛遍了和朝租界,卖章鱼烧的摊子也就那么一家。想到早上严树人说的奇奇怪怪的话,袁凌有些不明白他这突然的转变到底从何而来,只顺着他的话装糊涂。
      人力车上,严树人运气运了许久,看得袁凌都替他着急了,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找事找得怎么样了。”“我在吉利国租界找了个餐厅给他们记账,已经敲定了。每个月十五两银,休三天,包午餐。这个差事怎么样?”袁凌是真不知道现在人力市场的行情,她之所以留在餐厅也不过是因为餐厅主人有海上生意,而且对新方法有些兴趣罢了。严树人点点头,“这个待遇算中等偏上的了。你怎么得的这个差事?可不要被人给骗了。”袁凌就又把巴其阿勒的故事讲了一遍。严树人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说到底,还是他对朱安的了解太少了。聊完了自己的差事,袁凌又问严树人,“迅哥儿你呢。你月钱多少?”她是真的想知道留学经历对工资的影响。“一个月五十两银,休两天,三餐自备。我有时也写一些东西和译一些东西。” 原来鱼讯这时候已经开始创作了。对啊,鱼讯会日语和德语呢。他自谦不会英语,只把《野草》翻译成了德文。“那你吃饭怎么办?” “早晚在家吃,午饭随便对付一餐。我在国外时也经常这样,他们没什么吃午餐的习惯。” 袁凌的警报瞬间就拉响了,鱼讯晚年肠胃可不太好,“那怎么行。反正我在餐厅,离药房又很近,中午我给你送饭吧。”一遇到跟鱼讯有关的事,袁凌就有些淡定不能。“不用,我习惯了。而且给我送饭,,也耽误你的差事。” “不耽误不耽误,上午本来就没什么客人。但是我刚上工这段时间要熟悉账本,可能暂时抽不开身,你先坚持几天。是我每天给你送一顿饭还是把这事告诉母亲,迅哥儿你自己选吧。”袁凌开始搬出严鲁氏这座大山。严树人到底更怕母亲唠叨,只好答应下来,心里却又生出些被人关怀的感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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