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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严树人自从去给学校上课,整个人都年轻朝气了不少。他总是少年老成的样子。心思很多,又总是自己捂着,极少数时候为了哄朱安高兴才会拉下脸撒娇卖痴。严鲁氏是乐见其成的,在她心里男子汉要顶天立地,能够肩负一个家庭。可是朱安总觉得他才二十出头,应该是不知愁的年纪才对。燕京大学说是学校,其实更像是一个基地。学校的学生和先生年龄跨度很大,而且大多都对新思想感兴趣、对华国往何处去感兴趣。严树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接触到各种持不同观点的进步人士,终于从留学生的圈子里挣脱出来,找到了一些知音和共鸣。“这个杜凯真的不错”,严树人时常和朱安说起学校里的事,“他们家是在上海做服装生意的。他来北京本来是准备找找科举的门道,没想到被革新变法迷住了。据他自己说刚开始他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还公然反对过。可是了解越多,越觉出这些东西的好处,毅然决然地加入了维新变法的阵营。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不盲目,对于中西文化和制度都很有自己的见解。看来即使是没有留洋经历的人,通过宣传教化也可以使他们睁开眼睛”。严树人越说越兴奋,显见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这个杜凯是男学生吧,你有什么特别欣赏的女学生吗?”严树人似乎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暂时还没有。安安你不要生气,现在女学生本来就少,读书读得多的就更少了。不是我不尊重女学生,实在是矮子里面挑将军没什么意思”。朱安当然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觉得松了口气。王广平应该是还没有入学,更好的情况是她已经入学了却没有引起严树人的注意。无论如何严树人的答案让朱安稍微放心了些。

      今天是船队的大日子。三十条船的船长拿着各家银行的承兑券回北京来了。一般的海运商人,赚了钱都是存在当地银行。但是李璋和汉密尔顿主要在华国活动。金银币太重没法运回华国,就找在欧罗巴和亚细亚都开了分行的银行。在当地存钱拿了承兑券,再回到华国跟银行兑成现金。回程的船不想空着,就载一些欧罗巴生产的刀具、红酒和毛呢一类的沿途贩卖。出了海,这些事情都由船长一手操持,足见船长握着多大的权力。“约翰先生,那如果船长夹带私货、侵吞船队的财产呢?”“船长和我都有几十年的交情,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而且一船能装多少货,大概能收回多少钱,我们都是要和船长商议过后签字画押的。如果船长赚不到协议上规定的收入,就要自己贴补。如果有多的,可以由船长自行处理。如果把多出来的部分交公,可以按比例给船长算作入伙的本钱,参与整条船队的分红”。“整条船队的收益比单条船多得多,而且分红可以一直累积。如果船长年纪太大跑不了船了,这部分分红就可以成为生活来源”。老约翰点点头,“完全正确,安小姐。目前很少有船队允许船员获取分红,所以我们的船长尽心尽力也不仅仅是因为和我的私人交情”。“但是你是汉密尔顿伯爵和船员们的黏合剂。船长们信任你,只要你在他们的分红就有保证”。老约翰再次点头。朱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老约翰是在表明立场。那她自然也要给个准话,“太妙了。等算完收益我们就可以重新调整入伙人分红的份额。约翰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和船长们碰面呢?”“就是今天下午,在格林菲尔德银行的二楼······没有自己的地方真是不方便”,老约翰小声嘀咕了一声,“安小姐,我也邀请你参加。船员们应该认识新任的代理人”。“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晚上老约翰才是真正的主角,朱安提前到了二楼和他碰面。陆陆续续有其他人上到二楼来了。不同于上次的股东们,这些人的粗野都摆在明面上。他们走路时微微左右摇晃,像是仍然踩在起伏的甲板上。他们大多裹着厚呢外套,衣服上的毛结成一绺一绺。每个人的脸都是红黑的,脸上仿佛沾着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盐粒。他们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同老约翰拥抱,指节粗大,指腹和掌心是一层层厚茧。老约翰似乎也被同化了,操着不同于平时的大嗓门和他们寒暄。朱安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群大熊包围了,面上还是淡淡的不怎么说话。人差不多到齐了,老约翰也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他击了一下掌,所有人都停下交谈齐刷刷望着他。“我的兄弟们和朋友们,终于又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过了今天,你们就又可以享受陆地生活直到下次出航”。所有人发出浅浅的欢呼。“但是今天同以往不太一样。我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位新朋友。朱安小姐,她是船队新任的会计和代理人”。朱安适时上前一步向众人颔首。
      有人吹了长长的一声口哨,“你知道的,老约翰,女人不许上船”。“我不上船,兄弟。你们的事还是你们的老约翰来管。至于我”,朱安耸耸肩,“我就在地上给你们喊喊号子数数钱”。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老约翰这是找了个管家婆吗?你可要管好他,他总是丢三落四”。“是老约翰给你们找了个鸡妈妈。老约翰怎么丢三落四了?”一群人就七嘴八舌描述老约翰以前在船上时的“丰功伟绩”。老约翰被揭了底也不打断,只是笑看着朱安和他们一来一往。“老约翰老是煮清水意大利面,没有别的东西就配腌橄榄,我都要吃吐了”,朱安吐了吐舌头。“他以前只会煮这个,后来被汉密尔顿家的少爷救上岸才学了点别的”。“后来他恢复得不好不能再长时间在船上,就去汉密尔顿家当了管家······”船长们有些低落下去。“垂头丧气什么呀”,朱安一拳捶在离她最近的船长身上,“老约翰不上船照样把你们管得服服帖帖”。那个船长就嘿嘿傻乐。老约翰看气氛差不多了,“好了,收收你们的蠢样子。到安小姐那里登记”。朱安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吊灯下,又准备去搬桌子。桌子有点重,她搬了一下没有搬动,就有三四个人凑过来七手八脚给她帮忙。朱安在桌子前坐定,摊开随身带着的账簿,船长们就乖乖排成一排交承兑券。大家面上其乐融融,但是朱安明白这是沾了老约翰的光。船长们应该也明白,只要老约翰还在,他们的核心利益就不会受到侵犯。
      收完承兑券,一年的业务基本上就结束了,时间也悄悄走到了年末。朱安觉得恍惚。不过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她适应了身份转换、经历了战争、确定了事业和追求,心里多了一个人,身边的朋友来了又走。上一次过年的时候严树人是医生、她是餐厅经理、严鲁氏是古板但不失慈爱的长辈。现在是公历十二月了,严树人是先生、她是代理人,严鲁氏已经显出老态。朱安觉得自己几乎已经融入这个世界了,她有家、有工作、有亲人和朋友。衣箱子里多了四季轮转的衣服,院子里夏天和严树人一起种下的海棠已经长到了一尺高。整个北京似乎也从战争中恢复过来,除了租界增加了驻军,百姓还是照着千百年来的习惯生活。陈庆同他们的杂志终于还是没办起来。“迅哥儿,你陪我去平安夜的年会吧,格林菲尔德先生邀请了各个领域的洋商”。严树人有些犹豫。他对商事海运实在是知之甚少,怕到时候露了怯影响朱安的形象。“史密斯先生不参加吗?”“老约翰和他的船长们一起过。况且年会带的是男伴或女伴,我还能找别人不成”。严树人心里微微一甜,“可是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去年在茜茜服装店做的那套就行”。“可是年会要穿西装才合适······”“年会着装没那么多规矩,不需要非常正式”。这话其实有诱哄的成分了,年会着装虽然相对随意,但是穿风衣和高领毛衣这样的休闲款还是不妥。朱安敢这么说,不过是自信洋商们还没有见过这种衣服,不会觉得他们失礼。以后确实要给严树人做几身好西装。平时去裁衣服严树人总说西装穿不上身,不必破费,朱安也由他。现在看来还是有备无患。当年的账目已经结完了,朱安拿到了一万四千二百两分红,裁几套好衣服的底气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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