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树人》纪黍离

4、第 4 章

　　严树人跟着她的话想想，真是一点不差。他真没想到朱安还有这样的聪明劲儿，只走了一趟就记得清七拐八拐的的路线。“那你去租界是要干什么？今天还没逛够吗？”“我在船上读了《天演论》，觉得很有道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是不愿意依靠你的。你也说只当我们从没有成过亲，那我们就都是自由人，我要靠自己生活。我会读会写也会算数，记个帐是没有问题的。我今天看和朝租界就有招帐房先生的，就想着去试试。要是成了，我出钱雇个靠谱婆子照顾母亲，算是缴了食宿。要是不成，你就给我记在账上，我、我总能想办法还上的。”袁凌说完，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但是这确实是她的目的，找个工作实现经济独立是必须的，否则她睡觉都睡不安稳。但她要也出去，严鲁氏天天一个人在家，长久下去肯定不行。况且她既想和严树人划清界限，又想见证伟人的诞生，目前而言合租是最好最合理的方法了。严树人似乎是被她说动了，他本来就是支持女性要独立自强的，但是又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他总觉得朱安就是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低能儿，“你能行吗，真要去做事可不是记路那样简单。” “迅哥儿，你莫要看不起我，你又知道我什么呢。新思想不是教了你人人平等吗。”袁凌这话说得很有些不留情面了。严树人却没有在意，“你好像对新思想很是熟悉，你从哪里听说的？” “呃，我在船上看了你的书，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了一些。”袁凌勉强糊弄过去，暗道好险，为了能出去找工作她实在有些冒进了，差点圆不回来。严树人想了想，到底答应了，又和袁凌串了供，对母亲只说是药房需要帮手接待女眷，让袁凌去帮几天忙。至于几天，时间长了严鲁氏会习惯的。又嘱咐袁凌每天下午五点半在药店门口汇合，然后一起回家。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袁凌觉得浑身都轻盈几分。又摸着铺盖已经烘暖了，就痛快地抽出来还给严树人，自己也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睡了。
　　第二天，因为严树人要正式开始在药房坐诊了，早上八点得到药房，三个人七点就起身了。吃早饭的时候，袁凌想起来前一天晚上冻上的布丁，去取了进来。严鲁氏不愿意吃这些冰凉的东西，就把自己的那份给了严树人。严树人倒是对那香香甜甜的布丁很是喜欢，一口气吃了两碗，把碗壁刮得锃亮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勺子。袁凌见他吃得香，暗道原来鱼讯竟是个小孩儿口味，爱吃甜的，倒觉出点反差萌来。
　　到了药房门口，袁凌和严树人一起下了车。严树人又一次嘱咐袁凌：“你只说自己是新派人家里的小姐，从小读了书的，表现得灵慧些，莫要让人觉得你什么也不懂。遇到牙人也别傻乎乎地就信了，先看看情况，别被人拐了去···”越说越是忧心，只觉得自己前一天答应朱安真是昏了头。袁凌看他啰嗦个没完，有些促狭地说：“好了，讯婆婆，平日里从没见你这么多话，没想到你这么挂心我。”严树人立马闭嘴，“胡说！要不是怕你出了什么事无法跟母亲交代，我可不想管你。”说完就冲进药房，一晃没了踪影。
　　袁凌看他确实进去了，一转身也向吉利国的租界走去。她本来就打算好要去吉利国找工作。一是她不懂日文，双语优势在和朝租界发挥不出来。二是她学的是米国通用会计准则和国际会计准则，据她所知和朝是有自己的会计准则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权威规定的通用会计准则出现，但一些总结具体会计记账方法的小册子应该已经有了。据她所知最早系统总结具体会计记账方法的《巴其阿勒会计论》在中世纪就已经成书了。
　　吉利国的租界离和朝租界确实不远，袁凌也就没有叫人力车。现在还没有进项，她得节约每一文钱。人力车在第二圈城门内坐一次不管距离远近都是五个铜钱；从内城坐到出了第二圈城门，一次就是七个个铜钱；出了第二圈城门再远，到了真正的郊区，就要十二个铜钱了。但是出城太远车夫是不愿意去的，因为进城的时候很难能拉到客，虽然一次赚得多些，可是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足可以在内城跑好几趟了。这时候苦力还是相当便宜的，车夫跑一趟车赚的钱，也不过能勉强买得起两个猪肉包子罢了。
　　吉利国租界的外围是住宅区。路边是一幢幢两层小洋楼，围着铺了草皮的院子。只是北京的冬天实在是冷，草皮都泛着一股枯焦的黄色，没什么生气。再往里走就是商圈了。现在外国人来华国主要做的还是倒腾茶叶瓷器丝绸一类的生意。这租界里的商圈说起来不过也是长住的洋人建起来满足日常生活需求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生意。街上大部分就是卖些衣物日用品的，也有餐厅咖啡厅一类。至于买卖大宗商品的渠道和银行之类的金融机构，袁凌晓得这些东西被捂得很严，做这些的人都是有圈子的。她初来乍到，没有背景也没有本钱，暂时是做不了“圈内人”的，所以暂时也不打算涉足。她想的是先找一家店边做会计边收集信息，打探清楚现在会计行业的状况，再拓展人脉，寻求晋升的机会，最终目的还是要插一脚大宗贸易分一杯羹的。她读过一些史书，大概知道这段时期的经济状况。大宗商品贸易就目前来说绝对是赚钱最快的买卖。但是怎么介入其中，这个行当里面的规则是什么样的，什么身份最适合加入这个圈子，袁凌还是一头雾水。其实现在会计行业接不接受女性，袁凌也是不敢打包票的。但是总要试试不是吗。袁凌选择本行也不仅仅是因为熟悉，财务工作本身就是收集和处理各方面的信息帮助产生决策，如果要深入了解某个行业，从财务切入绝对会是一条捷径。
　　只是这东家要好好选。没有门路直接进入外贸行当，袁凌还是有些遗憾的，她也不愿意就真窝在一家小店里做个小会计。她喜欢财务是真，但是天天按规定动作处理财务数据真的很让人心生厌倦，所以她以前才会拼死拼活坐上财务总监的位置，至少能有一些动脑筋做决策的机会。袁凌目前想到了两个选择。一是找一个外贸行当的东家，从外围业务做起，慢慢打入内部，掌握一部分话语权。二是找一家高档一些的沙龙或餐厅之类，看能不能在出入的人之中遇到伯乐。袁凌目前是比较倾向于第二种选择的。因为只看明面上的产业，真的很难判断东家是不是有做外贸生意。但是说到看人识人的本事，袁凌自恃还是有几分眼力。
　　打定了主意，袁凌开始留意沙龙和餐厅的告示。现在没有什么通讯工具，招聘启示主要就是写成公告贴在门口，或是直接从熟悉的牙人那里招。袁凌一路走过去，倒是真的看见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餐厅招经理。说是经理，其实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在前台记账，间或在服务生忙不过来时招待一下客人，并且应对一些突发情况。还有就是必须懂英语和中文。那招聘启事把一应要求和职责说得十分清楚，倒叫袁凌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袁凌进了店里，时间尚早，餐厅还没有开业，穿着衬衫马甲的服务生们都在打扫卫生。看见袁凌进来，以为她是客人，只面带微笑温声细语地提醒她店里不供应早餐，倒叫袁凌对这家店的老板又高看一眼。
　　袁凌直接走向柜台，那里站着一位似乎是领头的人。他穿着旧式的夹棉长衫，留着短发，二十来岁的样子，面目清秀，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与这西餐厅倒是格格不入。那人见她过来，端起和气的笑容，“这位小姐，店里还没有开门，您要是中午有约，不妨在这里坐坐，喝一杯红茶。” 袁凌直接说明来意：“您好，我看店外的告示上要招经理，现在还能应聘吗？” “这，，”，那人迟疑了一下，明显有些惊讶。这小姑娘穿着旧式旗装，盘了头，素面朝天的，眼看就是传统人家出来的。那衣裳虽然半新不旧的，但是料子还算不错，想来早几年也有几分家底。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能跑出来做工呢，况且这经理是要算账的，现在也不兴女人管账呢。袁凌看他迟疑，心里料到可能是现在女人很少有入财务行当的。面上倒是不显，只气定神闲地站着任他打量。越是紧张严峻越是不能露怯，袁凌这手临场发挥的本事很能唬人。以前她心里打鼓，也能装得滴水不漏。果然那领班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暗自泛起了嘀咕，说不得是留洋回来的小姐不服家里的管教呢。嗨，反正这经理选谁也不是我决定。就又笑呵呵地说，“那这位小姐就先登个记吧，正好下午有一轮笔试。” 袁凌一听还有笔试，觉得这餐厅老板真是新潮，应了。那领班问她姓名，她只道“朱安，近朱者赤，喜乐平安。” 领班拿笔记了，就让袁凌下午三点回来参加笔试。袁凌倒是有些意外他答应地如此轻易，转念又想，是了，只是笔试而已，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又问：“请问您怎么称呼？”领班只说，“朱小姐唤我李先生就是了。”“好，李先生。请问这餐厅是您的吗？”“不是，这餐厅是汉密尔顿伯爵的，他做海上跑商的生意，顺带也经营一些产业。” 袁凌听了，只觉得一举两得，真是意外之喜，“那您也是应聘来餐厅的吗？”“算是吧，我留洋时与汉密尔顿伯爵有些交情。”李先生一语带过。袁凌后来才知道，这李先生不简单，和汉密尔顿的交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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