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树人》纪黍离

39、第 39 章

　　波洛上校的再次造访打破了这种平衡。他走进餐厅的时候朱安刚给两个大兵送上午饭，中午的菜色是香煎三文鱼排搭配水煮土豆。波洛上校哼笑一声，径直走到桌边把餐盘掀在地上，“伙食不错嘛，到这里享受来了？”两个大兵垂着头站起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问你们话呢？把舌头也吃下去了吗？”波洛上校边说边用手背打两个大兵的脸颊，“不许闭眼！”两个大兵只能睁开眼看着波洛狞笑着掌掴他们。波洛打够了，才把手套摘下来丢掉，甩甩手，慢条斯理地发号施令，“去把餐厅所有的人都带过来”。两个大兵就到后院去，把厨房里和服务生宿舍里所有的人都赶出来，端着木仓把他们送到波洛上校面前。
　　“哦，三个新面孔”，波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就转向温莎夫人。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美丽的夫人，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将您留在这个破败的餐厅里。我来接您回到上流社会中去”。温莎夫人点了一下头，露出娇媚又不失风骨的笑容，“谢谢您的好意，阁下。但是温莎承受不起”。波洛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陶醉的表情来，“哦，就是这样的笑容，我对您的笑容一见钟情”，他突然睁大眼睛，面颊抽搐着，“可是您的作为似乎与这样的笑容不符。您认为我不如布朗，现在结果如何呢？还有您其他的爱人，您认为我比他们如何呢？您现在躲在这样一个肮脏破败的餐厅里，是为了这个下贱的黄皮猴子吗？”波洛的手指直直指向成茂，他的手正被温莎攥在手里。“我杀了他，您觉得怎么样呢？”波洛的话音刚落，他后面一派大头兵就端起了木仓。温莎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您当然不能这样做，阁下。他的父亲曾是温莎侯爵得力的船长，曾经还在海难中救过温莎侯爵一命”。“原来如此，水手和华国女人的杂种。可是······”波洛上校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响起一声木仓响。一个大兵冲成茂开火了。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温莎夫人一把推开了成茂，她的背部绽开了一朵血花。“混账！谁开的枪！”朱安他们还没有发难，波洛已经勃然大怒了。他身后的一排大兵沉默着，半天才有一个人颤巍巍地举手。波洛上校冲过去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大兵被踹倒在地上，波洛上校揪着他的领子就往他脸上招呼，大兵不敢还手，只能生受着。“谁让你开的枪！混账！你可知道你杀的是谁！”“枪走火了”，大兵的脸颊已经被打得肿起来，吐字也含混不清。“混账！”波洛站起身来，又踹了他一脚，目光沉沉地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向外提起”。所有大兵都噤若寒蝉，成茂搂着温莎沉默地站着，其他人愤怒地望着他。朱安这一刻才知道，愤怒到了极致是一种寂静，像是死火在冰面下燃烧。波洛率先挪开了目光，又踢了地上的大兵一脚，“起来！”他挥挥手，“走！”大兵于是列好队准备出去。
　　就在这时，梅子突然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下头，“求军爷救我！”朱安和严树人对视一眼，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波洛盯着她的头顶，饶有兴致地说，“你，抬起头来”。梅子抬起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波洛放缓了语气，皮笑肉不笑地问她，“哦，为什么要救你？”梅子又磕了一下头，“我和弟弟是被人贩子卖给这家的，和军爷作对也是迫不得已。我什么都会做，只要军爷愿意搭救我们姐弟，我什么都愿意做，······也是可以的。”梅子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把那几个字说出口。波洛上校摸摸胡子，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来，“不错。大英吉利帝国欢迎您这样识时务的小姐。跟我走吧。”“谢谢军爷”，梅子最后磕了一下头，站起身拉起枝子跟在大兵身后。波洛打头，一行人扬长而去。
　　换了两个大兵值守。他们只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成茂把温莎夫人横抱起来，向后院走去，朱安和严树人扶着严鲁氏跟在后面，李璋和汉密尔顿留在餐厅。严鲁氏被气得直抚胸口，“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待她不薄，到头来竟然投奔洋人！我就知道她平时眼珠子乱转的样子，一看就是不安好心。”“母亲，您别生气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只当从来没有遇到这姐弟俩。至少她对枝子是真心实意的。”“没有血缘还是靠不住啊，更别说我们以前和他们见面不识。以后可不能再请生人了。朱安，扶我到床上躺一会。”朱安扶着严鲁氏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才到另一边看温莎夫人的状况。
　　子弹是从背部射入的，成茂小心地让温莎夫人趴在床上，严树人给她检查伤口。温莎夫人穿着黑色的礼服，看不清伤口在哪里，也看不出流了多少血。“成先生，我可能需要剪开温莎夫人后背的衣服。”成茂只是拽着温莎的手呆呆坐在床边，仿佛被抽走了魂。“安安，你给我帮忙，到厨房取一把剪刀来，先浇高度酒再用火烤。”朱安一路小跑到厨房按严树人的要求做了，还带上了一小瓶高度酒和一块全新的抹布。严树人接了剪刀，“我剪开了”。剪刀剪开衣服，严树人才发现温莎夫人的血把后背的衣服都浸透了。他把温莎夫人后背的衣服全都剪开，露出一片满是血污的背脊。朱安适时递上用酒润湿的抹布，严树人小心翼翼地把血迹擦干净，深红的弹孔就显露出来。弹孔的位置不太妙。“迅哥儿，要想办法把子弹取出来吗？”严树人仔细检查了弹孔的位置，又轻轻按了一下周围的皮肤，摇摇头，“没用了，子弹打进右肺叶了，看这个出血量应该是造成了肺部大出血。”他俯下身去，“温莎夫人，您能听到我吗？您现在有没有觉得呼吸困难？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一直闭着眼睛的温莎睫毛颤了颤，她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竭力动了动手指，成茂马上抬头望向她。温莎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来，她仿佛迅速地干枯下去，像一朵玫瑰一样凋落了。“成茂，你终于能摆脱我了，恭喜你。是我在其他男人之间游走、又死缠着你不放，我坏透了，可是我不后悔。现在到了我还债的时候，合该这样。可是我好自私，我偏要把你拖下水。这样你就会一辈子恨我、一辈子不会忘了我，我很高兴。成茂，你能最后再亲亲我吗？”成茂只是望着她，没有动作。温莎夫人的眼泪突然滑落下来，她撑起一个安慰的笑容，“不亲也没关系······”成茂极其缓慢地欠身在温莎嘴上啄了一下。温莎脸上浮现出一点真实的笑意，这笑意就凝固了。“成先生，节哀”。严树人说完这句话，就和朱安沉默着站在一旁。成茂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用自己的脸颊偎着温莎的脸颊。“琼会说的第一句汉语就是我的名字”，他第一次主动说话。严树人和朱安等着他继续讲述，成茂却停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帮温莎翻了个身，让她面朝上躺好，“琼总是习惯仰躺，她睡着时像是真正的贵族一样优雅漂亮。”成茂轻轻挪动她的双手，让温莎的双手在身前交握，温莎就像真的只是在小憩，仿佛随时都会醒来。成茂又把温莎脸上的碎发别在耳后。做完这一切，他就在床边坐下，呆呆地凝望着温莎夫人，时不时轻轻抚一下她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