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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这种祭祀梅枝姐弟俩是不能参加的。在严家三人沐浴祭祀换衣服的时候,他们俩也洗了澡,开始准备包饺子的一应器具。除夕夜聚在一起包饺子守岁是很多家庭的保留节目。饺子馅是严鲁氏指挥,严树人和枝子轮流剁的。一共剁了两种。肉馅的是五花肉掺一点牛肉,再加上葱蒜、白菜末、荸荠碎,打一个鸡蛋,滴两滴香油。剁出来的肉馅细腻不分散,融融的一团。素馅是剁得很细的韭菜,掺上豆腐丁,也打了一个鸡蛋,装在大碗里青是青白是白,十分漂亮。这时候饺子皮都是手擀的,要花一些力气,也是枝子和严树人轮流来做的。他们俩剁馅擀皮儿忙了一天,确实是包饺子的不二功臣。
      五个人围在餐桌旁,桌子上零零散散摆满了东西。一大块抹了面粉的木板盖住了桌子,几大摞扑满面粉的饺子皮放在中间,一大碗素馅放在严鲁氏手边,一盆肉馅和饺子皮并排。严鲁氏坐在上座,朱安和梅子面对面分别坐在她左手边和右手边,严树人和枝子被赶到严鲁氏对面并排坐。三个女人坐的长凳另一边放着空筲箕,严树人和枝子只能共用一个了。素馅的饺子只有严鲁氏吃,她要先把素馅饺子包好分开保存。
      包饺子没什么花俏,就是把馅放在皮子中间,对折封口,然后捏出好看的褶。说是这样说,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样的饺子,也没有包饺子的习惯完全一样的人。严鲁氏包的饺子肚子鼓鼓的,个头比较小,褶子细密。梅子包的饺子有一点瘪,看起来像是舍不得放馅——无论如何,鲜肉肯定比面粉贵,也不如面粉顶饿。朱安包的饺子圆滚滚的,裹住馅以后留下的面皮很少,所以褶子也折得又小又短,她觉得馅大皮薄才是好饺子。至于严树人和枝子,他们都是包饺子的新手,对于包饺子的手法还在探索中。包出来的饺子歪歪斜斜,不是肉馅挤出来,就是褶子捏得太厚,简直是丑八怪开会。
      严鲁氏的素馅饺子包完了,她端着筲箕准备把饺子晾到屋外去,顺便也把其他人的肉馅饺子带出去。看到严树人和枝子的饺子,她笑着数落,“看你们包的是什么,大的大,小的小。迅哥儿我教过你包饺子的嘛”。朱安跟着凑趣,“是吗,母亲什么时候教的迅哥儿呀?”“快有十年前了,那时候过年我和老夫人包饺子,老爷和太爷陪着我们,迅哥儿就在旁边嚷嚷着要学,他那时候爱吃猪肉莲藕馅的饺子,我每年都包,后来······”严鲁氏眼角有些发红,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又笑起来,“没什么,只是苦了迅哥儿”。
      “母亲,不必如此。那年祖父入狱,您们把我送到乡下避难,我是感激的。后来四处打点,要留祖父性命、要救祖父出来,要给父亲抓药治病。那段日子我记忆很深刻,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决定一定要奋发读书,做出一些改变来。我以前去乡下外祖家,村里人都觉得我是官家少爷、城里孩子,总少不了殷勤讨好。到祖父的事传遍乡里,他们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觉得我是坏种。后来情势好转,我回了家,父亲却病了。您辛苦支撑家里,我就几乎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别的记不太清了,可总记得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父亲去买药。那时候没什么吃的,只有莲藕最便宜,您就经常给我们做清水煮莲藕吃。过年也还是会包猪油莲藕馅的饺子。母亲,这些话我以前没有同你说过,现在说,也不是要博取同情。我现在不爱吃莲藕,不是因为吃多了吃腻了,是因为莲藕总让我想起那时候的一些苦楚。母亲,我享过福,也吃过苦,体会过众星捧月,也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今天说这番话,是要您不要再为当年忽略我感到愧疚,也希望您能给我一些空间”。
      严树人一席话说完,三个女人都红了眼眶。虽然他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他泛红的眼眶和攥紧的双手显示他少年时的心境和际遇不可能像是他的话那样轻描淡写。朱安十分愧疚,既为自己挑起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也为自己买了勾起母子俩回忆的莲藕。她以前总觉得苦难是伟人的勋章,如今才体会到这些苦难也是切肤之痛。她恨自己从前的轻描淡写,也感激母子俩对她的宽容。他们肯定都不喜欢莲藕,可是对于她买莲藕和炖莲藕都没有发表异议。
      往昔要忆,饺子也要包。年夜毕竟是一个辞旧迎新的时刻。几个人很快收拾心情,又有说有笑地包起饺子来。等门外的爆竹声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他们知道,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因为前一天晚上熬了夜,朱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换上昨天晚上祭祀时穿的银鼠灰上衣,朱安庆幸听了严鲁氏的话在包饺子之前换了衣服。包饺子时穿的旧衣服现在已经沾满面粉被装进脏衣篮子里了。严树人已经起床出门了,朱安很少有比他起得早的时候。刚推开门,朱安就被强烈的光线晃得抬手挡住了眼睛。等眼睛稍稍适应了炫目的白光,朱安才慢慢把手放下,她有些惊喜,“下雪了!”除夕夜里悄悄落了雪,把院子染成一片纯白。今天早上出了太阳,把满地的雪花照得像糖霜一样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朱安三步两步冲进饭厅的时候,只有严树人和枝子在里面。严鲁氏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梅子要陪她,估计也得过一会才来。初一不开火,严树人已经在饭厅里烧起了炭盆,盆上架了火钳,煨着昨天炖的鸡汤。“迅哥儿!下雪了!”朱安马上向严树人报告发现。“是啊,等会吃完早饭咱们去堆一个雪罗汉”,大抵每个南方人对大雪都有割舍不去的惊喜和偏爱。于是严树人去库房找玩雪要用的手套耳包之类,朱安在饭厅看着鸡汤和枝子。
      严鲁氏和梅子到饭厅的时候,鸡汤已经开始冒泡了。等严树人拿着手套耳包并一把铲子回来,鸡汤终于煮开了。五个人各自就着热汤泡了一碗冷饭扒了,严树人和朱安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去院子里了。梅子和枝子见惯了大雪,对此不太感兴趣。严鲁氏倒是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却微笑着拒绝了严树人一起玩雪的邀请。于是堆雪人的终于还是只有朱安和严树人两个。
      南方的雪总是滋润的,很容易就能粘连在一起。北方的雪却像粉、像沙,一松手就从指缝中扑簌簌落下去了。朱安索性脱掉了手套,用手的温度把雪稍稍融化,才终于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来。正在朱安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雪球上抹雪的时候,突然觉得背部被砸了一下。隔着厚厚的棉服,并不十分疼,但足以挑动她兴奋的神经了。她站起身,转头,果然看见严树人在她背后不远处偷笑。但还没等她反应,又一个雪球飞过来砸在她身上。“迅哥儿!”她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雪球也扔出去,又迅速蹲下身抓起一把雪团出另一个雪球。
      严树人一扭身就躲过了朱安的雪球,回敬了她一个更大更瓷实的“礼物”。朱安本来手劲就小,攥雪球全靠手上的温度。刚开始几个来回还能捏出雪球砸到严树人,现在手已经冻得像是紫芽姜一样,雪球也捏不实了。她扔不远,雪球往往还没砸到严树人就已经散开了。反观严树人,他捏雪球又大,捏雪球的速度又快,扔得也远。同样的距离朱安的雪球砸不到他,但是他的雪球几乎个个都不落空。也许是被砸得疼了,朱安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几乎要气得冒眼泪了,“停!别扔了!迅哥儿我叫你别扔了!”严树人听到朱安的声音不太对,才发现事态出乎预料。朱安本来就白,吹了冷风脸上更是冷白色。在一片冷白里一对儿红红的眼圈就格外触目惊心。严树人瞬间就慌了。他好久没这么彻底放松,又没有和女孩相处的经验,光顾着扔雪球逗朱安玩,似乎是有点太过分了。可是朱安平时板起脸来冷硬得跟石头一样,遇事也有主意得很,他确实没想到这样的小事让她这么委屈。
      严树人攥着一个雪球,腆着脸凑到朱安面前,垂着头,直直把雪球递到她鼻子底下,“你扔我吧”。朱安一下子笑起来,忍了半天的眼泪却在这时候滑下来,“我才不要你的雪球”,她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那你想怎么办?我任君处置”。“你害我把本来要堆雪罗汉的雪球扔出去砸你了,你要赔给我”。“你这话好没道理,你砸了我还要我赔你”。“刚才你自己说的任君处置”。“好吧,君子一诺千金”。说完严树人真的蹲下去认真团雪球了。朱安看着他的发旋,也觉得有点好笑。三十多的人了,还因为打雪仗打不过人家哭鼻子。他们俩的年纪加起来都过半百了,还像两个小朋友一样为一个雪球讨价还价。

  • 作者有话要说:  自述部分改编自《呐喊》序言
    玩雪部分改编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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