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树人》纪黍离

18、第 18 章

　　因为一路疾走，袁凌到餐厅的时间比平时早些。匆匆经过柜台的时候老约翰不在，不知道哪里去了。袁凌一路走到帐房门口都没有见到什么人，觉得有些纳罕。但是她已经被衣服搅得一刻也等不得了，伸手猛地推开了账房的大门。明亮的天光打进室内，照亮了两个拥吻在一起的人。他们像是黑夜里突然被手电筒照到的动物一样大睁着眼睛看着袁凌，仿佛已经因为过于惊讶而失去了行动能力。背对着门口转过头来看着袁凌的是汉密尔顿伯爵，而被他抱在怀里正对着门口的竟是许久不曾露过面的李先生。袁凌惊讶了一瞬，又面色如常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袁凌站在账房门口，还是觉得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两个男人在一起这件事本身，而是她确实没有想到李先生会是汉密尔顿伯爵的恋人。是了，李先生说过他和汉密尔顿伯爵“有些关系“，只是没想到会这样亲密。
　　过了一会，账房里的人出来了。看到袁凌还站在门口，知道她是在帮忙守门，李璋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又好了一些。他记得当时这个小姑娘来应聘经理，目光坚定，很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士气。后来几个应聘者的试卷李璋也看了，他会计学得不精，其实不太看得懂，但是威尔对这个小姑娘的卷子赞不绝口，说她的方法新颖，而且更加合理。他没想到当时玩笑般招进来的小姑娘还有这股才气，本想再会会她，但是海上的货出了点问题，他不得不亲自出面解决。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也是昨天才回京。今天早上老约翰把服务生都叫到后院训话了，他和威尔长时间没见，确实想念，才由着他在账房乱来，没想到被这小姑娘撞见了。但是这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就是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未经人事了。他不免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小姑娘，你叫朱安吧。” “是的，先生。”袁凌有点哭笑不得，这人端起架子的时候像是烟雾缭绕的玉山一样清雅，怎么开口这样吊儿郎当。“你知道我刚和威尔在做什么吗？” 袁凌抬头望着他，不知道这人是有意试探还是开个玩笑，站在他旁边的汉密尔顿伯爵已经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但还是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知道。” “哦，那你一点也不惊讶？”李先生生生哦出了一波三折的感觉。“我确实有点惊讶。但我相信李先生和汉密尔顿伯爵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人和谁谈恋爱，和谁接吻，都是他自己的事，不是吗？”袁凌凝视着李先生，这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哈哈，好一个自己的事。你果然像是威尔说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人。我姓李名璋，咱们不搞那套，你以后直接叫我李哥。”李璋大笑起来，有几分疏狂气。汉密尔顿伯爵望着他，目光温软又纵容。“冒昧请问您今年贵庚？”袁凌觉得他最多只有二十出头，对着一个比自己小的人，李哥她实在是叫不出来。“怎么，你不服？”李璋抱起手臂，这下更加吊儿郎当了。还是汉密尔顿伯爵看不下去，“好了，小迈。朱小姐，你可以叫我威廉。” 袁凌颔首，“威廉。你也可以叫我安。” 不顾炸毛的李璋，两人交换了名字，袁凌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初步接受她这个朋友了，这倒是意外之喜。只是，“两位先生，我可以用一下账房吗，我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说着，袁凌露出一点促狭的笑容。汉密尔顿伯爵有一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李璋也有点心虚，但他是没理也要搅三分的人，“朱安你不会也要在账房干什么坏事吧，哼哼，被我抓到了。” 袁凌皮笑肉不笑，李璋好像看见她闪光的獠牙，立马怂了，拉着威廉去了前厅。
　　袁凌脱了旗装，叠好放在帐房的书桌上，才去了柜台。李璋和汉密尔顿伯爵还没有走，看见袁凌穿着西装出来，李璋毫无形象地吹了一声口哨，“不错嘛，朱安妹妹。”袁凌险些挂不住脸上的笑容。最后还是威廉出来打圆场，把李璋拽回了后院。
　　一月已经过了一半，马上就要农历新年了，袁凌已经在琢磨着怎么跟老约翰软磨硬泡多请几天假。晚上临睡觉之前严树人突然跟袁凌提起，“元凌，我明天要去参加北京留学生的新年集会。你明天早上还是和我一起出门，下午在餐厅等我一会，我去找你。我们大概六点钟结束。不带枝子出门。” “哦，好。” 现在每天袁凌和严树人枝子一起上下班，路上聊一些做工时遇到的有趣的事或者是新的书籍文章已经成了习惯。严树人的书架上也多了不少英语书籍。严树人还是睡地铺的，但是回了房间他先烧炕，然后去洗漱，由朱安帮他把地铺烘暖也已经成了惯例。
　　第二天早上到了出门的时候，枝子就自发地要向外走，袁凌急忙向梅子使眼色让她哄住枝子，自己和严树人迅速地溜走了。梅子和严鲁氏相处得很不错，她们都是旧式人，有相同的生活方式和思维习惯。
　　餐厅的工作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袁凌在平时点餐的时间还差点习惯性地跟师傅再要两份套餐。师傅问她做好了食物装在哪里她才想起来今天严树人去参加集会了，不用送饭，自然也没带餐盒。习惯还真是可怕，袁凌回到柜台边记账边想。
　　刚到下午五点成茂就到餐厅了。袁凌和他同事有一段时间了，从没见他迟到过。他总是在四点多的时候走进餐厅，穿着他不变的灰色西服，脑后垂着辫子，保持着麻木柔顺的神情。平时袁凌都是点点头和他打个招呼就直接交接班的。今天因为要等严树人，袁凌要在餐厅待到六点。还没有到晚餐的时间，餐厅里除了布置餐桌的侍者没有其他人。袁凌有些无聊，就尝试和成茂搭话。她对成茂还是有些好奇的，因为他身上的那些矛盾。辫子和西装，总是麻木柔顺的样子，却能胜过其他应聘者，对一个少见的女性同事似乎也接受良好。还有他和温莎夫人的关系。温莎夫人绝对是一位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士，与她相比，成茂就显得太过普通和平凡了。
　　只是这话要怎么搭还是得想想办法。“成先生，您觉得在会计学堂上晚班还是白班好？我最近在考虑认真学会计的事。” 成茂抬头看着她，“我不知道，朱小姐。” “那你是上的晚班还是白班呢？” “白班。” “你在哪位先生门下？他教得怎么样？” “我在威尔逊先生门下，先生教得自然是好的。” “那和其他先生相比呢？” “我没有师从其他先生，不能妄议。” “在学堂能经常看到温莎夫人吗？她真是一位美丽的女士，气质绝伦。” 成茂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有时她会给先生送茶点。” “成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上得课？” “大概六年前。” 袁凌有些奇怪，如果是六年前，那成茂上次到温莎夫人会计学堂应该就不是为了学业相关的事。但是她没有提起上次的意外碰面，成茂对温莎夫人的事也说得很少，只说她确实是一位英国船商的遗孀，那位船商去世已经有些年头了。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袁凌已经可以肯定成茂是温莎夫人的入幕之宾，可能还不止他一位。可是更深入的，袁凌也不好再问，毕竟他们只是普通同事，不应该去打探他人的经历和隐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终于熬到了快六点，严树人来了。袁凌就顺势和成茂道了别，结束了这场交谈。
　　回去的路上袁凌问起严树人今天集会的状况。严树人有些心不在焉。严树人早上去集会的时候还算是兴冲冲。到北京快两个月了，除了师兄他一直没和其他留洋学生接触过，只能自己读书看报再听听朱安翻译那些英文书刊，深觉得和现在的形势有些脱节。平时在家也只有朱安愿意和他交流交流新思想，她现在已经了解了很多这些东西，两个人也越来越有共同语言。但是思想总还是要和更多的人分享才是好的。严鲁氏最听不得这些，枝子除了草药相关的事不会有任何回应，梅子更是被他直接跳过。今天能有机会和一群认同新思想的人畅谈，严树人是真的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