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树人》纪黍离

12、第 12 章

　　说是饭馆，其实只有一间门脸，放着七八个八仙桌，一个桌子配四个长板凳，一个板凳可以坐两个人。客人从正门进，隔着整个饭馆，正对着正门的是通往后厨的通道，拿帘子遮了。通道右边是柜台，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头也不抬地算账。怕梅子来了找不到人，严鲁氏挑了稍微靠近正门左侧的位置。刚坐下，就有小二提着茶壶拿着菜单过来了，“客官吃些什么？今儿厨房里新收了年猪做了红烧肉呢” 。严鲁氏照例是不说话的，袁凌见状也不好接话，严树人就接了菜单。袁凌看他翻菜单，实在好奇，忍不住挪近了一些凑过去一起看。华朝地界馆子便宜一些。二三十文就可以点一份素菜，加到五六十文就能见荤腥，就算是纯酱肉这样的菜色也不过百来文钱。就是菜品种类有限，像是牛肉基本上是不可能吃到的。华朝以农立国，耕牛是非常重要的生产资料，擅自屠宰耕牛是要吃官司的。北京冬日里没什么新鲜蔬菜可以吃，严树人就点了一个油焖白菜，一个萝卜丝鱼汤，一个京酱肉丝，一个酸菜粉条，又应袁凌的要求点了红烧肉土豆。一人一个菜，倒是刚刚好。
　　小二前脚拿了菜单去传菜，梅子后脚就进了饭馆。看到袁凌他们已经坐了，急忙凑过来在枝子旁边坐下。几个人等着上菜。严鲁氏三人是不喝饭馆提供的茶水的，只捧着杯子捂手。枝子也有样学样。梅子倒是不介意，刚坐下就举着杯子灌了一气，估计是渴了。四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可是梅子的嘴是闲不住的，“今天这庙会好热闹呀，我上次逛庙会还是好几年前呢，跟白塔寺这边的比不得。” 她这么一说，袁凌倒是有了点兴趣，“你们经常逛庙会吗？你自己去？”“不是，是嬷嬷们带我去的。过年的时候嬷嬷们要买年货，就顺便带上我们小孩子。”“你从小在北京长大吗？”“是的，弟弟和我记事起就在北京了。”“但是我听你说话不是京腔。”“爹娘是从胶东过来谋生活的，在北京给人做长工。”“那你爹娘呢？也在牙行吗？”“，，，爹娘两年前去了。之前一直在金老板手下。金老板人很好，一直没赶我们走。”梅子的眼眶有点红。袁凌有些愧疚戳了别人痛处，但是也愈加肯定去牙行那天是金老板和梅子串通好的。算了，都不容易。严树人和严鲁氏倒是很有感触的样子。是了，严鲁氏早早失去了丈夫，严树人十几岁送走了父亲，应该是物伤其类吧。
　　袁凌想起来还剩下的一朵小梅花，就从放桂花糖的纸包里掏出来藏在身后，“梅子我给你买了个小礼物，你猜是什么？” 到底是少年人，听到礼物，梅子就破涕为笑了，她抹了一下眼睛，笑道，“是什么呀夫人，我猜不到。” “梅花。” 袁凌把手掏出来，举着一朵桂花味的梅花。“谢谢夫人！真好看！是糖人吗？” 梅子小心翼翼地接了，露出点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特有的神气来。“嗯。尝尝吧，桂花糖。”“我不吃，这么好看的梅花，我想留着。” “可是桂花糖会化，，”“随她吧，放在屋子外面就行。”严鲁氏插了一句，颇有些慈爱的样子，袁凌也不好再说什么。
　　几个人说着话，菜已经陆陆续续上桌了。天气冷，菜凉得快，鱼汤红烧肉和酸菜粉条都是盛在锅子里端上来的，锅子下面煨了炭火。剩下两个炒菜没法加热，就放在后面上桌。米饭是饭馆送的，装在小木桶里，不够可以让小二再加。袁凌尝了一口油焖白菜，味道还可以，没有特别惊艳，但是比起严鲁氏的手艺，倒是要好一些。
　　饭馆里没有小勺子，枝子不会用筷子，就愣愣地坐着。梅子拿起筷子想给枝子喂饭，袁凌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今天她看到枝子在街上学着严树人的样子吃糖，觉得这可能是个教枝子学会自主学习的方法。枝子记忆力很好，学东西其实也快，可就是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他到现在还是这样什么都不会的样子，跟梅子太过着急，什么事都替他做也有关系。可能是还记得昨天梅子的话，有跟着严树人记东西的经历，枝子也不看旁人，只盯着严树人瞧。就在严树人要被他瞧得食不下咽的时候，枝子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自己拿起了筷子。看别人用筷子和自己用筷子区别还是很大的，枝子头几筷子不是夹不起来就是夹到半路掉了，汁水淋漓洒得满桌都是。几人也不恼，只盯着枝子悬而又悬地把一筷子白菜塞进嘴里，才长出了一口气。有一就有二，等午饭吃得差不多时，枝子已经能相当熟练地自己夹菜吃饭了。
　　饭毕，严鲁氏想直接回去。可是严树人和袁凌已经商量好了要去裁衣。“母亲是倦了吗，要是还能坚持，咱们下午去租界的衣服铺子瞧瞧吧。过年的衣裳也做得了。”严鲁氏想想也是。按旧习俗，大年初一是必须要从头到脚穿新衣的。就是最穷的人家，也会把旧衣翻新一番。“依你。只是我可不知道去哪里做衣服。还是在江南方便，大家都知根知底，遇事也知道找谁，，” 严树人打断严鲁氏，“那就这么定了”，又看了一眼袁凌，“我知道一家在租界的服装店，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说着就想拦人力车。“不必了，我好久没出来转转了，又刚吃了午饭，慢慢走过去吧。” 严鲁氏急忙制止了严树人。她要是坐了人力车，就不好不让其他人坐。儿子儿媳还好，给梅枝姐弟俩，她就不太乐意。三辆车就要十五文，都能买好几个鸡蛋了。严鲁氏也过过苦日子。严树人大概知道严鲁氏的心事，但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忤逆她，就和袁凌在前面带路。
　　茜茜服装店门口挂着绿色花体字母的招牌，门脸不大，但是有一扇大橱窗，竖了五六个人模挂着晚礼服和西装。店里面空间倒是很大，挨挨挤挤全是各色布料和成衣。刚过了圣诞节不久，店里没什么生意。只有两个小姑娘并两个少年人倚在柜台上和老板娘说笑，说的是英语。老板娘是正对着店门的，所以最早看见严树人一行，就让两个小姑娘陪着他们逛逛。“老夫人想看成衣还是想订做呢？”这两个小姑娘虽然生着一副外国面孔，但是中文说得很不错，也懂得华国人的规矩。有年长者在时，一切以年长者为先。“订做。要做两套冬衣，一件我穿，一件他穿。”严鲁氏胡乱指了一下严树人。她已经有些挑花眼了。严鲁氏第一次进租界的成衣铺子。在江南的时候，成衣铺子里大部分都是棉布麻布，偶尔有毛皮，丝绸也有，但大部分其实都是卖给洋人了。这个铺子里不仅有成堆的毛皮丝绸，还有一些她从来没有见过，也摸不出原料的布料。花色也多得让人应接不暇。严鲁氏自觉已经一把年纪了，还是生出些自卑怯懦来，又有些隐隐的兴奋。女性对服装的追求是不分年龄不分国界的。
　　袁凌进店的时候就故意落在最后，趁着严鲁氏被带着挑料子顾不上她，站在柜台旁跟老板娘搭话，“您好夫人，请问怎么称呼？”“您好，您可以叫我茜茜。”“好的，茜茜小姐。我是汉密尔顿餐厅的新任经理朱安，希望能在您的店里买一套西装”。说着，袁凌掏出经理印章递给茜茜。“哦，是的，我认识这枚印章。能让老约翰对您另眼相看，朱小姐您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谢谢您的称赞。那么汉密尔顿餐厅和您的合作是怎么样的呢。”“汉密尔顿餐厅的制服可以拿到零售一半的价格。但是因为您的订单可能不会超过十件，所以我只能给您六折。包括您的西装，和今天其他所有的消费。” 茜茜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袁凌对这个结果已经相当满意了，这位茜茜小姐也不是位简单人物。
　　“您有什么推荐吗？”“哦，西装面料的选择是一门艺术。好的西装能让人焕然一新。您是第一位在我们店订做西装的东方女性，我将亲自带您挑选布料。”说着茜茜从柜台里站起来。她是个干瘪瘦小的女人，但是有着非常热烈的笑容。“这是我的荣幸。”袁凌跟在了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