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树人》纪黍离

11、第 11 章

　　不过，也该给严树人裁几件合适的衣服。那夹棉长衫看着就冷，而且石青色也太老气。鱼讯穿着很显气质，严树人穿就有些违和感。至于枝子，跟严鲁氏提提用严树人的旧衣服给他改几件吧。主家直接给帮工做新衣服还是不太合适。对了，不知道茜茜服装店能不能便宜一点，正好可以顺便把正装订了。袁凌返回卧房取了汉密尔顿酒店经理的印章，老约翰跟她说过要带着印章过去做身份证明。
　　袁凌赶上严树人的时候已经快走到胡同口了。梅子搀着严鲁氏还在后面慢慢走，倒是枝子一直跟着袁凌，好像雏鸟跟着亲鸟一样。严树人看她匆匆忙忙追过来，嘴角刚想翘起来，看见后面的枝子，就又垮下去了。“迅哥儿，等会跟母亲说说，从寺里出来就去给你裁身冬衣吧。我们去吉利国租界，我们餐厅和服装店有长期合同，可以省些钱。”在江南，如果父母和结了婚的儿子住在一起，儿子一家是没有财权的，所有收入都应上交父母，由父母支配。所以按理应该是严鲁氏管钱。但是严树人少年时就出入当铺，给父亲看病抓药也多是他出面，久而久之严鲁氏就让他管账了。虽然中间去了和朝留学，现在回来北京，严鲁氏人生地不熟，又不常出门，就索性还是让严树人管账。至于袁凌的收入，严鲁氏是不知道的，严树人不开口讨要，袁凌自然也不会主动上交。说是这么说，日常开支倒也罢了，像是做衣服这种要动账花钱的还是得先知会严鲁氏的。
　　“你们餐厅与服装店签长期合同做什么？侍应生的制服吗？价格能拿到多少？家人跟着占便宜不太好吧。” “是的。除了制服还有经理的西装。也不算占便宜，钱还是照付的，卖家总比买家精，而且我也得去做一身正装。” 不知道为什么，袁凌听到严树人说自己是家人，心里就跳跳的。“哦，做正装确实是必要的。但是冬衣还是不必了。我现在穿长衫已经足够保暖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在一天之内经历春夏秋冬。才十二月末，北京的冬天才刚开始呢。袁凌暗暗腹诽。“这样吧，我们先去问问，要是价格合适的话给你和母亲都做一套。快要年关了，就权当过年的新衣裳。”“那好吧，钱就从公中出吧，我等会去和母亲商量。”两人放慢了脚步，等梅子和严鲁氏跟上。
　　农历十一月末，就已经很有年味了。按照老说法，过了腊八就是年，十二月之前就该把年货准备得七七八八。白塔寺附近的庙会上已经有卖春联卖福字和玩杂耍吹糖人的了。商人小贩就在路边支起小摊子，或者推着小推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喜气，三九天都被蒸出些热气儿来。袁凌第一次看到正儿八的庙会，去白塔寺的一路上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寺庙里大抵都是一个样。烛火昏昏的，照出菩萨悲悯像。他们大都盘着莲坐，也有站着的，但是都无一例外似睁非睁着眼睛，好像注视着世间万物，又好像万事不在眼中。袁凌不信教，对宗教也只是有些最粗浅的了解。她只知道佛教有释迦摩尼佛，下一个成佛的将是弥勒，至于这满屋的菩萨是什么法号，又管什么事情，她就是一头雾水了。出乎意料的是，梅子似乎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袁凌和严树人敷衍着做样子时，只有她跟着严鲁氏认认真真地拜着菩萨，嘴里念念有词。这倒是件好事，以后严鲁氏再吃斋念经也有个伴。
　　终于从庙里出来，袁凌已经被檀香熏得头都大了。快到晌午，庙会上更热闹了。卖东西的，买东西的，杂耍的，叫好的，闹哄哄响成一片。快乐总是相互传染的。严鲁氏也被这样好的氛围感染得带上几分笑意，看袁凌和梅子眼睛都快粘在路边的摊子上了，就叫严树人陪自己走走，放两个小姑娘自己去逛逛。袁凌走了几步，发现枝子一直跟着自己，怕他走丢了，又不能牵他的手，只好又把他带回严树人身边，“枝子跟着先生。” 枝子颇有点不情愿，抬脚还想跟上，袁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枝子才别别扭扭地站在原地了。
　　庙会上的东西比袁凌想象的还要多。可能是因为农闲时期，又是年末，摆摊的人多，攒了一年的各种好东西也都被拿出来了。可是袁凌现在算是一穷二白，身上只带了六两银。五两是为了做衣服，还有一两是应对突发情况。她看着雕得十分传神，圆圆滚滚的小鱼，很有些恋恋不舍。虽然很想把这个气鼓鼓的傲娇小鱼送给鱼讯，可是花五百文买这么一个没什么用的小摆件实在是过于奢侈了。袁凌强迫自己放下手里的小鱼玉雕，继续向人群围着的一个地方走。
　　刚走到外围，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桂花香味，原来是个卖桂花糖的。摊主的小推车上架着一口锅，还连着一块长木板。锅里加热着熬得雪白浓稠的糖浆，不知道是什么原料。长木板上放着腌好的桂花和做好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桂花糖。桂花糖四角圆圆的，像是象牙一样泛着微黄润泽的光芒，又像是羊脂玉一样油润。不知道摊主是怎么保存的，那桂花虽然腌过，但还是黄灿灿亮晶晶的，微微有些半透明，像是上好的琥珀似的。袁凌不太爱吃甜的，也被勾得迈不动步。更妙的是摊主显然有一双巧手，锅边插着用桂花糖雕成的糖人。“师傅，您这桂花糖怎么卖？” 摊主手上雕着糖人，头也不抬，“方糖儿一文两块儿，糖人儿三文一个儿。” 买糖的钱袁凌还是有的，“那师傅您给我雕个小鱼儿吧。” 想了想，又道，“再雕一个树枝子，一朵梅花儿，另外包十块儿方糖。” 摊主这才抬头看了袁凌一眼，“得嘞，您等会儿”，就三下两下雕完了糖人剩下的部分，交给上一位买家，开始雕袁凌要的小鱼儿。桂花糖热的时候软，冷了又脆，要在半凝不凝的时候迅速成型，所以雕出来的成品都圆鼓鼓的，不是十分细致，但是很有几分童趣。
　　袁凌付了钱，把方糖块揣进怀里，就擎着一只滚圆的小鱼儿，一根矮胖的树枝，和一朵肉乎乎的五瓣梅花去找严树人他们。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这条专门为严树人寻的小鱼送到他面前，想看他想笑又死别扭地绷着的样子，想看他吃着糖果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热闹的环境让人开怀，但有时反而衬得人形单影只。可是心里有了牵挂，就觉得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似乎也可以相通。
　　远远地瞧见严树人的时候，袁凌再也忍不住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迅哥儿——，”她大声地叫他，也不管庙会上人多得摩肩接踵，就朝严树人一路跑过去。严树人本来在陪着严鲁氏挑春联，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就看见朱安从重重人影里冲出来，下意识地张开双手。袁凌双手举着糖人重心不稳，冲得又快，靠近严树人的时候刹不住车，一头撞进他怀里，把严树人撞得一个趔趄。周围的人都发出善意的哄笑。闻到严树人身上清爽的皂角味，袁凌才从发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做足了心理建设，抬起头看到严树人涨红的脸，袁凌反而不那么窘迫了，献宝一样地把桂花糖小鱼举到他眼前，“迅哥儿，我买了桂花糖。你看像不像你？” “不像，，哪里像了。”严树人扭头不看她。幸好严鲁氏在斜对面的春联摊子，没有注意这边，不然被母亲瞧见他就真要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哪里都像！气鼓鼓的时候最像！” 袁凌故意逗他。严树人这才认真地看了小鱼一眼，小东西已经胖得脖子都没有了，圆鼓鼓的肚子两边翘着小脑袋和小尾巴，严树人有点想炸。袁凌已经又笑起来了，“对，就是这样腮帮子鼓鼓的。气成河豚哈哈哈哈。”严树人本来就有点婴儿肥，鼓着腮帮子运气的时候真的十分神似。
　　严树人看她笑得开怀，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这次倒是一点也没绷着。袁凌第一次看他大笑，也跟着傻乐。迅哥儿也被传染啦，她心想。严树人到底接了小鱼，又端详了一会，才抿了一口。“好吃吗？”袁凌拿了糖就开始找人，还没有尝过这糖的味道。“不错。有一股桂花香，还有淡淡的牛乳味，，，你没有尝过吗”。 “我等会和母亲一起尝尝吧。”“尝什么？”，严鲁氏带着枝子走过来了。“母亲，我买了桂花糖。” 袁凌把树枝糖递给枝子，才腾出手来从怀里拿出方糖块。严鲁氏本来是不愿意在街上吃东西的，但是见朱安和迅哥儿都殷切地望着自己，还是拈了一块方糖含了。枝子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块，又看见严树人吃糖，竟无师自通地自己含着树枝吮起来，叫袁凌看得十分欣慰。四人边吃糖边往街尾走。马上要吃午饭了，几人分散前就约定在街尾的饭馆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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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原文出自《而已集·小杂感》
父母和子女的财权问题参考《江村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