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知几许》古葳

5、失子

　　我当真听了贞妃的话，在她那安心的待了下去。

　　我跟着宜妃才不到一年，跟着贞妃却是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发生了不少的事，在宜妃死后不久，楚贵嫔就平安诞下一位皇子，母凭子贵晋封为了妃，封号为容，新诞下的皇子赐名为元舒，而后来的赵婉仪也生了一女，被晋为了容华。

　　宜妃的两个孩子都养在无所出的顺嫔下头，顺嫔这两年照拂皇子有功，皇后也曾想提拔她，可她似是不愿，甘愿居于嫔位，皇后也不再强求。

　　唯一可怜的就是那宜妃拼了命生下的小帝姬，她还未取名就夭折了，夭折时连周岁都未过。

　　宫里健康的孩子本不多，可因着楚贵嫔以及赵容华，这宫里婴孩的嬉笑声多了些。

　　跟着贞妃三年，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坚韧刚毅的女子，可每每瞧见她对二皇子元憧那怜惜的神情，我又觉得她是个可怜人。

　　二皇子的腿疾是幼时就有的，那时候他不满两岁，一日因乳母疏于照顾，不慎让二皇子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这才伤了腿，且这腿疾是会一辈子伴着二皇子的。

　　贞妃虽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定是自责的，责怪自己没有护好自己的孩子，她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坚毅呢。

　　说起这三年，不长不短的陆陆续续发生了些事，却也平静。

　　可惜这平静却因一桩事被打破……

　　也因这个契机，我知晓了青禾口中所谓的影子。

　　近来皇后娘娘的身子大好，每日例行的拜见她也常常都出现，且气色极佳。

　　不过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只觉得连日来的皇后娘娘越渐丰腴，好似身怀六甲一般。

　　很快这个错觉成真了，皇后娘娘真的有喜了，阖宫上下都大喜，也被皇后娘娘赏赐了。

　　可贞妃娘娘并不是那么开心，她比以前还要惆怅了。

　　已是入夏，天气难免炎热，我在她身侧为她打着扇子，她本不说话，蓦然她开口：“知许，你说皇后娘娘为何执意要生子？”

　　我一愣，狭眉认真思酌了一番，道：“想来皇后娘娘也是想要儿女双全的吧。”

　　在家中时也有许多邻里街坊紧赶着生子，多是为了图个儿女双全，我想着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吧。

　　闻言贞妃却是大笑，“儿女双全？可笑，太可笑了。”

　　“其实什么妃嫔，我是不稀罕的。当年我入宫，全是为了她。”贞妃难得温和的说着，见我听得认真，她娓娓道来从前的事。

　　贞妃与皇后是自幼相识，二人结伴长大，其姐妹情谊早比亲生姐妹还要深厚，当年还是宁王的陛下被赐婚，听贞妃说，这桩婚事皇后娘娘起先并不愿意，可因是皇后娘家沈国公府所求，身为沈国公府的嫡女，皇后娘娘为了家族欣荣不得已妥协嫁给了还是皇子的陛下。

　　而贞妃不舍与皇后娘娘分离，也央求了自家去请旨，就这样二人一道入了王府，一个成了正室王妃一个则是侧妃。

　　嫁过去的皇后娘娘开始时是万般不适，可陛下那时候温雅体贴是所有怀春少女向往的少年郎，皇后娘娘当年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啊，就这样将整颗心贴了上去。

　　当年还是亲王的陛下确实待皇后娘娘极好，可成婚后一年，二人便不复初时的温情暖意了，反倒渐生冷意。

　　可皇后娘娘不怨不怒，一心管着王府的琐事，若非有贞妃的陪伴，想来皇后娘娘也是寂寥的吧。

　　“我真的心疼她，她从不会争抢什么也不会去抗拒什么，只会生生受着自己不愿的事，当年若不是我执意要陪她，或许她如今的后位也会不保。”

　　“她太傻了，为了沈国公府不惜伤了自己的身子，她明明知道那个男人根本不会让她生下嫡皇子，可她还执意如此，你说她是不是太傻了。”

　　贞妃说着说着，从苦笑变成了哀伤，她眼角有氤氲升起，那滴滴泪珠在她那清明的眼中打转着，她倔强的憋着泪，对着我坦然一笑，“你当我说胡话吧。”

　　说罢她便起身入了后殿去瞧二皇子了，她离去的背影略显消瘦，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也不知道……

　　三日后贞妃带着我去了昭阳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中宫闻喜是桩大喜事，阖宫嫔妃都来恭贺皇后，我们来的算迟了，可还是有不少嫔妃留在昭阳宫。

　　期间我见到了赵容华，她是抱着小帝姬来的，不满两岁的小帝姬说话还含糊不清的，见了贞妃，她软糯糯的唤了句：“贞娘娘好~”

　　贞妃笑笑捏了捏小帝姬白嫩的小脸，又对着赵容华道：“赵容华带着小帝姬来皇后这，也不嫌累？”

　　赵容华微微一怔，道：“皇后娘娘身为一宫之主，如今有了身子，自是辛苦的，比起这个，臣妾这个算不得什么？”

　　贞妃收回手淡瞥了赵容华一眼，“你也知道皇后娘娘有了身子啊？”

　　赵容华一顿，旋即似是知晓了什么，忙抱着小帝姬福身：“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扰皇后娘娘的。”

　　贞妃凌厉的说：“那你还不走？还赖在这做什么？”

　　赵容华忙不迭的起身，道了句歉便诚惶诚恐的抱着小帝姬走了。

　　见赵容华离去，贞妃忿然甩袖，“这下作的东西，竟敢动皇后的脑筋，怕是想死了。”

　　我蹙眉表示不解，随后一阵幽香入鼻，我才知道贞妃的意思，地上明晃晃的躺着一个小香囊，香囊里散发着的是浓浓的麝香味，我当下了然，看样子这赵容华居心不良啊。

　　贞妃蹲下身拾起那香囊，冷笑：“这种把戏，我早见过许多回了，这赵容华还是嫩了些啊。”

　　“不过可怜了宜妃……”听得贞妃提及已故的宜妃，我身子一颤，愕然的看向贞妃。

　　贞妃骤然回神，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用指点唇，“有些事，我不点透，我想你也知道吧。”

　　我微微颔首，似是明白了什么，未再言语，贞妃素手将香囊拿起，扔去了殿外，径自入了内殿去瞧皇后了。

　　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气色愈发好了，脸也圆润了不少，她半躺在床榻上，见贞妃来，笑靥浅浅：“琼华，你来了。”

　　贞妃浅浅应了声，坐在床沿低眸瞧了瞧皇后娘娘，见她气色极佳也宽了心，道：“有了身子，那些琐事就不要烦了，我会帮衬着你的。”

　　“还有你要记得防着些有心人，知道么？”

　　“……”

　　贞妃啰啰嗦嗦了一大堆，听得我都厌烦了，可皇后娘娘面不改色，一直笑着静听她说话。

　　到最后贞妃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临了她还不忘提醒皇后娘娘。

　　“阿英，你若真想顺利生下腹中孩子，你知道该做什么的。”

　　“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当回到曲台殿我忍不住问起贞妃方才对皇后所言。

　　“娘娘，您方才对皇后娘娘说的那个男人是谁啊？”据我所知，这宫内上下除了陛下，就只有侍卫是真正的男人了。

　　贞妃：“那个男人啊，是陛下啊。”

　　贞妃说的坦然，我却不由一惊，她见我惊愕，笑道：“你吓到了？”

　　我微微颔首，贞妃又道：“若不躲着陛下，皇后娘娘这个孩子是生不出来的。”

　　我更是不解正想细细问时，贞妃又道：“我与皇后都是武将之女，尤其皇后母家，可是开国将门之后，若是诞下嫡子，皇后母家势必会渗入朝堂，我想陛下忌惮的就是这个吧。”

　　贞妃言此，我也明了了。

　　这皇城之下，最忌的就是功高盖主了，若是皇后诞下嫡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来日成人必定登基为帝，那沈国公府势力必然不容小觑，若沈国公府再出了一个居心叵测之人，那么这姜国一国之主的位子，就要改姓为沈了。

　　不过我只是个小宫女，却也是思量不了那么多的。

　　但我真的不曾想到，陛下会对自己的亲骨肉那么狠，一日贞妃去看皇后时，瞥见了陛下赐的补品，当下贞妃就提点了皇后，让她小心着些，皇后答允了，可没多久贞妃就又瞧见陛下时常出入昭阳宫。

　　贞妃好言劝说，可皇后娘娘一心以为陛下这回不会再犯，贞妃与之争执一番，便不再去昭阳宫了。

　　自此皇后娘娘与贞妃的嫌隙愈发大了，而也诚如贞妃所言，皇后的胎未能保住，在将将五个月的时候，皇后滑胎了，且还是个男胎。

　　皇后悲恸不已，昭阳宫里整日哭声不断的，皇后也因此落了病，纵然如此贞妃还是不舍皇后娘娘受苦，她便低声下气的去讨好皇后，她一日不落的去昭阳宫为皇后送滋补品，还管着六宫的琐事。

　　她本是那么气性高傲的女子啊，可偏生为了皇后娘娘，甘愿做这些事。

　　皇后恹恹了好几日，才缓过神来，她本不愿见贞妃，可知晓她衣不解带彻夜不眠的陪着她，她动容了，还是见了贞妃。

　　“琼华……”软弱无力的声音听了令人甚是怜惜。

　　贞妃温声道：“阿英，你没事就好。”

　　闻言皇后心上那紧绷着的弦终是断了，她当着贞妃的面大声痛哭着，像个稚嫩的孩童一般，此刻的她并非端庄淑雅的一国之后，而是一个普通的，失了孩子的母亲。

　　皇后哭的乏了，渐渐的睡沉了，而贞妃玉手紧握成拳，似隐忍着什么，良久，她舒展了手，从她掌心淌下一道道艳红。

　　我愕然的从怀里掏出帕子赶紧裹住贞妃的手，“娘娘，您还好吧。”

　　她摇摇头，推开了我的手，起身走向殿外。

　　我失神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