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知几许》古葳

4、惊闻

　　年初五时我回了宫，承明宫一如往常，青禾见我回来，面色有些不好。

　　我问：“青禾，你怎么了？”

　　青禾淡淡说道：“楚贵嫔有喜了。”

　　“这不该是一件喜事么？”我不大理解。

　　青禾抿了抿唇，未再多语。

　　之后我才晓得，短短三天，发生了不少事。

　　永黛被晋为才人，楚贵嫔有喜，皇后身子愈渐孱弱，六宫琐事全权交给了贞妃。

　　其实按着位份，协理六宫的人本该是赵贵妃，可偏这赵贵妃对后宫事一事不沾，平素皇后请安也不大去，太后对此意见颇深，偶在陛下面前有怨言，不过这丝毫不影响赵贵妃，她依旧稳坐贵妃一位，不过从不见她讨好陛下，她还真是个奇怪的妃嫔。

　　晌午后青禾让我去尚宫局拿司制房为宜妃新制的宫服，在那我见到了永黛，一身贵人的宫服妥帖的穿在她身上，她正趾高气昂的斥责尚宫局的宫婢。

　　我多看了几眼，却没料到永黛将满身怒气牵扯到了我身上，我正要捧着嬷嬷给我的宫服回元和殿，她一把挡住我的去路。

　　“这件宫服瞧着缎子不错，我要了。”她一出此言，我就蹙眉，我缩了缩手，捧着衣服不愿给：“才人若是喜欢大可以再让尚衣局的嬷嬷再制一件，宜妃娘娘身怀有孕，这衣裳都是宽松的，才人穿了怕是不大合适。”

　　我以为她这样以宫婢身份登上宫妃位子的也该是知分寸的，且不说她的位子是她家主子给她捞的，可她与曾经的婉贵人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她对着我叫骂：“你以为你家主子有了身孕就能硬气么？如今受宠的可是我，我想要什么陛下都会给我。”

　　我有些气恼，虽说她如今作为宫嫔，是我们这些做婢子的比不得的，可再怎么说她也是宫婢出身，再怎么样也容不得她这样放肆。

　　我捧着承盘不愿理她，熟料永黛得寸进尺，一把夺过我手中承盘，我一惊，忙想抢回去被永黛身边的宫女给拉住了。

　　眼见宜妃的宫服就要被人抢了去，我气恼不下，挥手推开那几个宫女，与她们打了起来。

　　好好的司制房因为我的闹腾，瞬间变得沸腾不已。

　　最后我还是落败了，受了不少的伤，可我保住了宜妃的宫服，这是我最高兴的事。

　　宜妃知晓我在尚宫局的事后，亲自为我上药。

　　“你这丫头，也忒不懂事了，犯得着和人打起来么？”虽是斥责可在我听来却是暖洋洋的。

　　我笑得没皮没脸：“为着娘娘，奴婢怎么样都好。”

　　宜妃骂我傻，连着青禾也叫骂，但我心甘情愿。

　　经了这一遭我晓得我势必会被责罚，果不其然我被扔去掖庭院干了几天的苦力，本该罚我做满一个月苦力的，可是元容华将我捞了出来，安置在了她宫里。

　　我本想回承明宫可是元容华不许我回去，说是近日来承明宫有大变，一时半会儿那乱的很。

　　我也不曾多疑，只安安分分的跟在元容华身边。

　　元容华住的宫苑比宜妃的还要好些，无论陈设亦或是吃食，都是在宜妃处没怎么见过的。

　　我曾私下问了伺候元容华的宫女，那宫女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只模糊的晓得，元容华的恩宠不大寻常。

　　在元容华宫里那段日子，是我过的最快活的日子，元容华整日都会做稀罕的糕点，是我在外面见都没见到过的。

　　我最爱的还是元容华做的山楂糕，酸甜可口却不腻味。每回我都能吃上六七块，可元容华好像很不喜欢山楂糕，但她硬是会做上好几盘，她自己不吃就在那摆着，有时候摆上一天，又给倒了。

　　我实在可惜这好好的山楂糕，便自请要了过来。

　　元容华做的山楂糕还真的好吃，吃多少都不会腻。

　　可山楂糕虽好，但吃多了肚子也会不适，我时常因为贪嘴弄的上吐下泻，元容华便老爱减了我的吃食，我虽有怨怼但却是敢怒不敢言。

　　元容华是与顺嫔住在一道的，不过元容华最交好的妃嫔还是襄婕妤。

　　襄婕妤时常会来元容华的合阳殿，左不过也是吃些元容华新做的糕点，亦或是与她攀谈几句，甚少久坐。

　　有时襄婕妤也会逗留，但她逗留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元容华做了什么好吃的，而是因为她看新看了好多话本子。

　　而一旦她瞧了新的话本，又是她特别喜欢的，那么她绝对会滔滔不绝的说上几天。

　　这不，她又开始说了……

　　“阿若阿若，我跟你说哦，这话本说的男娃真的是太好了！”

　　“阿若阿若！你听我说这段是不是很好？”

　　“阿若阿若……”

　　每当这时我就很敬佩元容华了，她能安坐着听襄婕妤念叨一天的话本，还面不改色，委实厉害。

　　这日襄婕妤说了好多，可今个儿的元容华好像兴致不佳，整个人恹恹的，连襄婕妤唤她都不晓得。

　　等到月上树梢襄婕妤走后，当陛下的仪仗来到合阳殿，我才知道缘由。

　　翌日深夜，元容华拉着我在月下饮酒，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元容华已是醉了酒，她望着那圆滚如玉盘的朔月，对我道：“小知许，你知道吗？我啊在这宫里就是个替身。”

　　我轻抿了口梅子酒，砸吧了下嘴，漫不经心的应着，“是吗？”

　　元容华凄楚的笑了笑，夺过我手中的梅子酒，大口的饮了一口，她说：“陛下封我为容华，赐我元做封号，都是因为她呀……”

　　那时候的我并未将元容华的话放在心上，只心疼好好的梅子酒被元容华这样糟蹋了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元容华处我一待就是大半年，这半年里我没少吃元容华宫里的美食，而陛下也好像时常来元容华这。

　　待我回元和殿时，宜妃的肚子已大的宛若一颗大西瓜，她本就瘦弱，那大西瓜就挂在她肚子上，实在有些不衬。

　　青禾见我回来，指着我鼻子就骂骂咧咧的说了好多，可到最后，她还是叹声拍了拍我的头，不再多言。

　　不管如何，我能回到承明宫，已是万幸了。

　　半年未曾回到承明宫，里头也是风云变幻的紧了，刚回一天，我就见到了个陌生的女子，听青禾说，是新搬来妃嫔的大宫女。

　　说起这新来的妃嫔，倒有些来历，新来的妃嫔甫一入宫便封作了婉仪赐了封号为赵，还是有了身子的，且还是从勾栏院里出来的。

　　赵婉仪在承明宫待了没多久走搬去别的宫院了，而在她离开后，元和殿也生了大事。

　　我曾奢望能永远伴在宜妃身侧，可惜天不如愿，宜妃早产诞下一位帝姬，身子也因产后亏损而逐日破败。

　　眼看着一朵娇艳的花在我面前败落，我很是难受，却又无能为力。

　　青禾时常抚慰我，她说：“人各有命，你也不必介怀。”

　　我狐疑的看着她：“青禾，你怎么能这样说啊。”

　　身为宜妃的大宫女，青禾说出这般言语，倒不像亲近的大宫女反倒是像那扫地宫女一般，叫我愠怒。

　　青禾却是淡淡说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们做奴婢的，知许，你要知道，这宫里的妃子像开不尽的春花，少一朵，多一朵都无伤大雅。”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宜妃娘娘身边么？其实说来可笑，我是因为怜悯。”

　　我一怔：“怎么会……”

　　青禾苦涩一笑，兀自说道：“这宫里那么多妃子，不过都是一个人的影子罢了，婉贵人，元容华，襄婕妤，哪怕是宜妃娘娘，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影子，是谁？”我抖颤着问她。

　　青禾摇首清眸凝望着我：“你终有一日会自己发现的。”

　　青禾再一次卖了个关子给我，我特别讨厌她这样，她老说我什么都不明白，要我自己去找答案，可我怎么找啊。

　　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宜妃的身子在入秋时如枫叶凋零，已是药石罔顾。

　　宜妃在弥留之际，握着我的手，她苍白无力的对我说：“知许，你知道我为什么第一回见你就愿意留你在我殿里么。”

　　我迷茫的摇了摇头，她勾唇淡笑，说道：“你很像初入宫的我，不谙世事的模样很可人，我心疼你，若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我微微颔首，静静的趴伏在床沿，听着那宜妃浑浊的呼吸声渐渐消逝。

　　“宜妃娘娘薨！”

　　当宜妃的死讯响彻整个承明宫时，我才陡然清醒，宜妃娘娘已经不在了啊。

　　宜妃薨逝，陛下晋封了她为贵妃，谥号端宜，而在宜妃殁后，我被扔去了掖庭院做起了杂活，我以为我余生都会在掖庭院过活了，可没出一个月，我被贞妃拉了出来，安在了她的宫里。

　　初时我在因宜妃一事在贞妃宫里提不起劲，一直都是涣散怠慢着的。也不愿意深究贞妃缘何让我来她宫里伺候，直到一日，永黛来到拜见贞妃。

　　贞妃斜躺在软塌上，听得永黛来拜见，也未多说什么，只吩咐了大宫女让她入殿。

　　入殿后永黛行礼跪在贞妃面前，暗自垂泪哭诉着陛下的薄情以及数落起了元容华夺她恩宠。

　　那声声啜泣实是惹人怜，贞妃听的烦了，掩了掩耳，“你当初是怎么跟本宫毛遂自荐的，你还记得么？”

　　闻声永黛噤声不语，低着脑袋身子颤抖，“奴婢……记得……”

　　倏然原漫不经心坐在软塌上小憩的贞妃起身，她缓缓走向永黛，半蹲着身子，伸出细长的玉手勾起永黛的下巴，迫使她与之对视，贞妃冷冷的说：“你本就是奴婢，就算是成了妃嫔，也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本宫当日拉你起来，就因为你的样貌与她有几分相似，你若乖乖的，本宫会让你享荣华富贵，可你若执意忤逆本宫，那么你今个儿有爬得有多高，到时摔得就有多惨。”

　　永黛吓得不敢多言，只道：“奴婢知道了……”

　　贞妃淡笑着收回手，摆弄着指上的丹蔻，“本宫乏了，你早些回宫歇着吧。”

　　永黛面如筛糠颤巍巍的起身，若非她身侧的宫婢扶着，她定是要摔个痛快了，她半软着身子由着宫婢带了出去。

　　待永黛的身影渐渐消弭，贞妃走到我身侧，柔声对着我说：“宜妃的仇，本宫也算替你报了。”

　　我一愣，只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贞妃叹息了声，只兀自拍了拍我的肩：“今后在我这你就安心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