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知几许》古葳

12、佳肴

　　苏若永远都不会想到，她会入宫成为皇妃。

　　她住在临近江南的一座小城，没有什么名气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处地方。

　　她家是开酒肆的，阿爹是厨子，阿娘是绣坊的绣娘，家世算不得好却也是自得其乐，衣食不缺。

　　幼时她活的极为快活，还上过几年私塾，每每下课她都会钻去后厨偷学她阿爹的厨艺，久而久之她也习得一手好厨艺。

　　她还扬言要传承她阿爹的铺子，让她们家的铺子开到皇城脚下去。

　　她前十余年的日子，过的清闲而又散漫，舒服极了。

　　在苏若及笄那年，他们这座小城浩浩汤汤的来了一波人说是要选秀女，当时苏若并不以为意。

　　可她被选上了，那年是皇帝登基的第三年，她是头一批参选的秀女，她无意入宫，便想落选，可天不如愿，她还是被皇帝看上了，她被封做了才人。

　　她也是头一个侍寝的妃嫔，侍寝后她还得了个元做封号，起初她是欣喜的，觉得皇帝中意她。

　　再后来她认识了顺嫔还有楚贵嫔，同那宜婕妤。

　　一次凉亭品茶，她们闲聊着家常，说到有趣时大家都捧腹大笑。

　　再后来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了她的封号上。

　　顺嫔说：“元，是赵贵妃闺名中的一字。”

　　她一愣转头看向宜婕妤，见她淡然的模样，心下有些怅然，可当时的她并不放在心上，只因皇帝实在待她极好，她合阳殿的东西，都是宫里顶好的，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入宫一年多，她就从小小才人变成了容华。

　　在那一年多里她也受尽了荣宠，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对那个九五之尊心生倾慕。

　　在宫里她的一手好厨艺吸引了不少妃嫔，每回去旁的妃嫔宫里，她们都会吵嚷着要她做吃的，她倒也乐得。

　　自然她的手艺也被皇帝赞叹不已，那时候她认为，她或许未能成就儿时的想法，可她在这宫里，又有了新的想法。

　　但好景不长，有一天，她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那是一场宫宴，而皇帝并不在，她瞧见了赵贵妃，也就是赵元。

　　她与赵元有七八分相像，却也算不得太像，赵元曾是异国帝姬，眉角眼梢展露的风采与她这小小乡镇出落的姑娘是不同的。

　　宴毕时，她给赵元请安了。

　　赵元见她时微微怔然，她说：“看来他找到替身了。”

　　她有些错愕但也不想道明，只说：“娘娘是何意？”

　　赵元摇了摇首，对她说：“没什么，本宫自说自话罢了。”

　　那是她头一次见赵元，而从她见过赵元后，她渐渐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她果真是个替身……

　　皇帝每回来她的合阳殿，含笑唤她，可每回唤的，并非阿若，而是阿元。

　　她起先以为皇帝是唤她封号，以示不同，后来她才知，那赵贵妃的闺名，就镶了个元字。

　　她很想质问皇帝，心中有没有她，可她又不敢。她生怕自己断了这份恩宠。

　　真正让她心凉的是她来月事的一回，她腹痛难耐，吃了太医开的药才好些。

　　皇帝来瞧她，先是慰藉一番，随后命人做了些山楂糕与她。

　　“阿元，你是最喜欢吃山楂糕的，吃些吧。”

　　皇帝柔声规劝着，她却是苦涩一笑，闷闷的应了声。

　　要知道，她最不喜欢吃的，就是山楂糕啊。

　　当清楚自己是个替身后，她开始心灰意冷，可又阻不了皇帝来见她，她也只能装作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去侍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某日她身子不适，太医来瞧才发现她怀有身孕。

　　腹中之子来的不是时候，她几次想要打掉腹中胎儿，可每当她察觉到他在她腹中的跳动时，她于心不忍。

　　那也是流着她骨血的孩子啊。

　　皇帝也曾来见她，见她对他冷淡，也只是稍微问上几句就没什么了。

　　在她传出有孕两月后，宫里来了位温贵人。

　　那女子才是真像赵元的人，可却是多了几分娇俏。

　　温贵人很快承宠一跃成了婕妤，她对此并不在意，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不多时裴织在众人的期盼下身怀有孕，与她前后脚生产。

　　她拼了性命生下了一个儿子，而那男人却未曾来见她，连孩子的名儿都不取，还是太后心疼她，亲自赐了字给她的孩子。

　　她苦苦一笑没作声，望着白嫩的胖娃娃，她什么苦都能咽下去。

　　她的元昶一日日长大，她的心思也一日日的变了，她身为母亲有了牵挂，在这长夜漫漫里，也没了寂寥。

　　三月后，宫宴上，赵元头一回唤住她与她闲聊。

　　她不住问：“之前臣妾得宠，贵妃娘娘难道不嫉妒么？”

　　赵元笑笑说：“嫉妒？从前在潜邸时，那么多侧妃庶妃，我都未曾生妒，又何况如今这后宫佳丽三千呢？”

　　“其实你知道么？我挺心疼你的，你对一个不该动心的人，动心了，且伤的还是你自己。这样值得么？”

　　值得么？不值得啊。她一直都知道的。

　　之后二人又说了些话，本该两两散去时，赵元蓦然唤住她。

　　“阿若，我能这样叫你么。”

　　她点了点头应允。

　　赵元淡笑道：“其实我一直都想逃离这座宫城，可是我没法子。”

　　“你若愿意，请帮我……”

　　那一日赵元的话在她耳畔回荡着。

　　“你们受的苦，都来自我……”

　　“我一向是个冷清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们……”

　　“他宠爱你们，就是为了让我嫉妒啊。”

　　“可我对他，早没了心。”

　　她决意帮赵元，在她知道贞妃也要帮赵元时，她宽了心。

　　她们准备周全，就差一股东风就能成事，可还是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责罚了贞妃与她。

　　她还险些丢了自己的孩子。

　　“你与贞妃如此蛇蝎心肠，元昶也不该由你抚养，朕会将他送去含光殿，让贵妃抚养。你就好好待在合阳殿禁足吧。”皇帝绝情的说道。

　　她跪地祈求着皇帝：“陛下，臣妾只有元昶了，求您不要把元昶带走。”

　　那是她头一回在皇帝面前落泪，许是她伤心太过，皇帝有些于心不忍，可也只是一瞬，便把那孩子带走了。

　　当天她哭的泪珠都没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就这样离开她了。

　　她戚哀的过了几日，到后来赵元突然抱着她的孩子来到她宫殿。

　　短短几日元昶又长胖了些，可见在赵元宫里吃的很好。

　　她心系孩子一见到元昶就过去抱着了，也不问什么。

　　反倒是赵元，对她说：“你不必再伤怀了，小心自己的身子。”

　　像团子一样软软的孩子躺在怀里，她有些不真实也没有听赵元的话，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孩子正睁着那黑曜石般的大眼望着她，她轻哄了哄，元昶就熟睡了过去。

　　而她也坐下与赵元说话。

　　“之前一事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们。”赵元如是说。

　　她轻叹道：“可怜你一直想出去，却出不去。”

　　赵元笑说：“经此一遭我也知道了，我生是赵贵妃，死亦是赵贵妃。”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我总想着回赵国去，可大家都知道，赵国早没了……”

　　她又道：“你为什么要把孩子还我……”

　　赵元一愣，眉间紧蹙她指腹轻划过杯沿，良久才说：“我是没有福气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我也不会夺别人的孩子。”

　　“血脉是骗不了人的，且……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不是我的……

　　终究不是我的……

　　这短短两句盘旋在她脑海中，她蓦然间清醒了，从前的痴念，早已是过眼烟云，不复存在了。

　　她笑了笑，也算释然了。

　　往后的日子里，她一心照拂着自己的元昶，其他事一概不顾。

　　就这样，一晃新帝登基，而她的元昶也为她生下好几个孙子孙女。

　　她是个长寿的妃嫔，哪怕后来楚夭去世，她都还在，可唯有她知道。

　　她不过独享一世孤寂罢了。

　　可怜，可悲，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