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知几许》古葳

11、卿卿

　　“家世平平的裴家女，竟然进了宫。”

　　这是乡亲们议论她的话，她叫裴织，父亲不过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她自幼耳濡目染了些四书五经，可她性子沉静，一心向佛，总爱去尼姑庵或是寺庙里跑。

　　她阿爹阿娘也提醒她不下百次，说她再这样下去，不如成尼姑算了。

　　她笑笑说：“若真个嫁不出去，就真的去当尼姑算了。”

　　那时的戏言倒没能成真，她却因此在寺庙中见到了当今太后。

　　太后初见她时，一脸惊愕，她也有些错愕因为她一直以为雍容端庄的太后，应当不会做有损仪态之事，可偏是见了她，太后有些失仪。还不慎打翻了供奉佛祖的果盘。

　　那一日，太后邀她一道去安福寺后头的园子赏玩，“你叫什么名？”

　　她喏喏的答了：“民女裴织。”

　　“像，实在是太像了……”在她战战兢兢回应之时，太后蓦然冒了这么一句。

　　于是花一样的年岁她被带入了宫。

　　她是在一场宫宴上被介绍给皇帝的，她难以忘记那日的场景。

　　众多妃嫔以及那些皇宫贵胄紧盯着坐在殿上的她，她如坐针毡却也不敢造次什么，只静静的坐着。

　　“这是哀家在安福寺遇到的女子，往后她便是温贵人了。”随着太后这一声，就定了她后半生的路。

　　她就这样成了温贵人，皇帝众多妃嫔中的一位。

　　侍寝的头一夜，皇帝唤她做阿元。

　　她有些不解，问了身边的宫女，才知道原来在这座宫城里，还有一位名唤赵元的赵贵妃，她们说，她与那赵贵妃长得很像。

　　她起初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见到那赵贵妃，她才知道，她们所言非虚。

　　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般相似的两人，她与赵贵妃的脸，一般无二。若非她眼下添的泪痣。旁人还真会以为她二人是双生子。

　　万幸她从来都是清醒的，当她知道，皇帝的柔情是对另一个女子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她是裴织而不是他口中的阿元。

　　赵容华曾寻过她，与她说；“温贵人，你也不过是有几分福气能跟贵妃娘娘想像罢了，你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

　　对啊，她是该清楚的。

　　可那时的柔情，让她当真了。

　　也让她忘记了这份恩宠到底归谁……

　　随着日头消逝，她在宫里也有了相熟的妃嫔，她很会讨好人也很会攀谈，入宫这些日子，妃嫔们都是对她敞开心怀的，她也很欣喜。

　　她一向以为后宫是吃人的地方，里头的妃嫔个个都像豺狼虎豹似的，可接触了以后，她才晓得，有些东西不是虚听就是真的。

　　一次去昭阳宫请安，她见到了元容华，请安要离去时，元容华唤住了她。

　　“你比我要像她，可这不是件好事。”元容华头一次见她，就对她这么说。

　　她笑笑说：“可却是别人羡艳不来的不是么？”

　　元容华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了。

　　没多久，她就有孕了，那段时候皇帝经常来她宫里瞧她，柔情的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温和的陪着她，像极了她阿爹对待阿娘。

　　她见他如此重视自己腹中的孩子，有些娇嗔的揶揄他：“陛下如此待臣妾，那臣妾可是你的卿卿？”

　　卿卿二字她晓得，是夫妻间的爱称，可那日她也不知怎的，就问了这么一句。

　　出乎意料的的是皇帝竟这般说：“那是自然，阿织你是朕的卿卿。”

　　当知悉她怀的是双生子时，皇帝更是欣喜的不行，整日都爱来她宫里见她就差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了，当她诞下一对双生子后，她一跃为妃他更是赐了她宸做封号，可她并不欣喜，倒觉得为难。

　　她自问身份卑微，一跃为妃，倒是不配。

　　诞下两个孩子后，容妃前来瞧她，嘘寒问暖了一阵后，又对着她叹了声：“元容华比你早生些，是个皇子，可陛下都没怎么去看，真是可怜。”

　　“是吗……”她有些错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知道的，那元容华与她一样，像极了那赵元，所以才有恩宠。而今却是她得宠些。

　　出月后，她去见了元容华。

　　元容华很惊讶她来见她，怀抱婴孩的她显得有些无措，她唤了乳娘抱走了孩子，对她说：“你怎么来了？”

　　“来见见你……听说你生这孩子生的辛苦……”她瞧着床沿旁那小摇床，断断续续的说着。

　　元容华淡笑着说：“见到那孩子健康，我倒忘了自己受过的苦了。”

　　她道：“这生子就是走了一遭鬼门关，苦的都是咱们女子。”

　　“你苦么……”

　　元容华这么问她，她淡然道：“为母则刚，这苦自是得受的。”

　　元容华却摇首：“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在这宫里，苦么？”

　　苦么？她倒不觉得，在旁人瞧来，她有着皇帝的恩宠，是这后宫里最令人羡慕的人，可是她总觉得在这四方的宫城里，了无生趣。

　　她不晓得那时候怎么回的话，只知道那一日后，她想了很久。

　　那之后她好似忘记了见过元容华，一如往常的过日子。

　　相安无事了许久。

　　直到赵元的死，赵元死后后宫便不大不宁了，与她私下交好的妃嫔都说赵元任性，自己作死作没了恩宠。

　　但她说：“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容妃也前来找她说话她倒是没提及赵元，反倒说：“往后你的日子，怕是难了。”

　　她不解，想细问什么，可话到唇边，她醒悟了。

　　她从始至终都与元容华一样，是个替身，只不过她这个替身日子过得好些罢了。

　　那皇帝心里，只有一位赵元而她们，不过是他长夜漫漫里，陡然出现的一朵解语花，拂过便散了。

　　果不其然，之后的日子，她的恩宠时有时无，许是这姜国没什么像赵元的女子吧，在后宫里，还是她的恩宠最盛，她膝下共有三子两女，是最有福气的妃嫔。

　　一晃十余年过去，她成年的儿子都封了亲王，女儿也一两个的嫁出去了。

　　在这深宫里，她的日子过的愈发闲散。

　　皇帝死的那年，握着她手唤着她阿元，她起先不愿应答，可看着面前消瘦颓然的男人，她有些心软了，她靠在他床边，应着。

　　他浑浑噩噩的已是脑袋不清，但他一直喊着：“对不起，阿元，对不起……”

　　皇帝喃喃了许久，都绕不开一个赵元。

　　她苦涩一笑没说什么，只轻握着男人的大掌，默默的陪着他。

　　“陛下……”

　　“陛下……”

　　皇帝崩逝，阖宫大丧，后妃们皆着缟素在灵前哭泣，或真或假。或哀悼自己的余生，亦或惺惺作态。

　　她也落了几滴泪，也没多做大动静了。

　　若说她冷情，她也不是冷血之人，可她偏是伤心不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何。

　　丧仪结束后就是新帝登基，她知道容贵妃对那遗诏动了手脚，但她不说，因为她知道，她不愿自己的孩子成为他父亲那样的皇帝，被禁锢着被枷锁压着喘不过气来。

　　终是那元舒继位，她成了太皇贵妃，容贵妃成为太后之后曾来见她。

　　对她说：“你为何不争？”

　　她笑说：“争了又有何用呢？我不愿我的儿子，今后连自己心爱之人也保不住，也不愿此生再被后宫争斗所烦扰。”

　　“可没有权势，怎么立足？”

　　“于你而言权势地位是最重要的，可于我而言，此生平安顺遂比黄金万两都来的好。”

　　“你当真不悔？”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

　　“我祝你长乐无忧。”

　　那之后她再没见过容贵妃，而她则是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又是二十余年过去，当初宫里的妃嫔少了许多，留着的也就从前的元容华还有那叶贵人了。

　　叶贵人位份不大高，但也有一女在身边，如今是叶太妃。

　　她与叶太妃两人偶尔会在凉亭说说话，聊些从前的事。

　　有一日叶太妃问她：“先帝当初那么宠爱你，你难道待先帝没有一丝情意么？

　　她但笑不语。

　　答案，是有的。

　　在先帝大病之时，口口声声唤的。

　　是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