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更》》步坎

8、第七章

　　又是这种，孤独的感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齐珣抬起头，随着脚步慢慢回忆。最近他总是回忆过去，自从知道周敬琛去了上海战场后，他迷恋上了这种感觉，看着哈尔滨瓦蓝的天空，忽略一切，只回忆过去的安逸的感觉。
　　认真回忆起过去齐珣才发现，自从有了周敬琛，他从未真正地感到孤独。只有两次。一次是在帝国大学上学时，他答应老铃木当日本间谍，那天晚上已经做好了众叛亲离的准备，可转眼就撞进了他的怀抱；还有一次，是五年前。
　　伪满刚成立不久，南京政府里突然开始传他的身世，而后愈演愈烈，连他受过间谍训练的事都人尽皆知。坐在委员长的办公室里，看着委员长平静而严肃地问：“衡甫，这次的事你觉得是谁泄露的？”他把早就想到答案说了出来：“校长，如果不是我们这边说的，那就是日本方面了。他们刚在东北成立了一个满洲政府，看这个样子是想让我过去了。”
　　“嗯，和我想的一样。看来你的清剿计划还有漏洞，党内不知道有多少条漏网之鱼还潜藏在暗处。”
　　“是我的失职校长。”
　　“我找你来不是说这些的。衡甫，东北的情报网戴笠织了一年多，一直缺少一个能够进入关东军内部的高级情报员，既然日本给了我们这次机会——衡甫，希望你能不负党国的重托。”
　　使命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齐珣起身庄重地行了军礼，一句保证字字铿锵：“校长放心，齐珣，一定不辱使命！”
　　“情报上的事这两天你秘密联系戴笠，还有就是，他们力行社最近计划营救被困东北的马占山将军，可能也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了校长。”
　　“最后一件事，你想好怎样让日本方面相信你了吗？他们虽然想让你去东北，可并不代表他们会真的信任你。”
　　齐珣仔细一想回道：“我觉得一声不响的离开，悄悄地到东北是最好的，不宜太晚，就这几天。”
　　“嗯，是不错，那武裕呢？”齐珣一下子愣了，就听委员长接着说：“你比我更了解他，武裕不傻，你走了他能猜到你是去了东北，然后按他的性格，会去找你的。”
　　齐珣愣愣地回道：“他那里我会跟他解释明白……”“也就是说你要告诉他实情了？”委员长打断他，“衡甫，你可真是信任他啊。”
　　“校长……”“和他分手，衡甫。”“校长！”“你的脑子呢，衡甫！谁不知道你和武裕的关系？要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投靠日本，那些间谍一定是有眼睛盯着武裕的！处理不好你们之间的关系日本能真的相信你？武裕能安全？这些你想不明白？”
　　齐珣低头想着委员长的话，呼吸都变得沉重。
　　“你很明白，衡甫，你只是忘了。爱情让你忘了危险。所以衡甫，就算日本间谍忘了武裕忘了盯着他，你也要和他分手。”
　　齐珣沸腾的热血瞬间冻住了，身体开始颤抖，委员长走出办公桌来到他旁边，伸出胳膊拍他的肩膀，然后用力止住他的颤抖，“今晚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校长提醒了他，处理不好俩人的关系，阿裕会有危险的。
　　想通了这一点，坐在咖啡厅面对周敬琛时，他能痛心疾首地说出他对中国、对国民政府的失望，心安理得地说出“我是日本人”这样的话，一脸真诚地劝他和自己一起去东北，看着他紧紧握起的拳头，他还能淡定地抚上去：“阿裕，别犹豫了。”
　　“玉儿，”周敬琛看着他，眼里竟然还带着笑意，“你爱我吗？”
　　“阿裕……”齐珣有些慌了，阿裕应该是要揍自己一顿才对……
　　“肯定是爱的，不然你也不会把要走的事情告诉我。”
　　“阿裕……”
　　周敬琛甩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桌子上的咖啡杯也被打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滚吧齐珣，”周敬琛气的浑身颤抖，可还是压低着音量，保证不会让别人听到，“我不会揭发你，也是好聚好散了。”说完，踩着一地的碎片离开了。
　　他信了，齐珣想着，太好了，他笑着端起面前的杯子，可颤抖的手让里面的咖啡不断洒出来——喝是喝不了了，齐珣猛地把杯子摔到地上，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扔了出来，一改往日的温和，他踢翻了眼前的桌子，大步离开。
　　戴笠在情报工作上可以说是青出于蓝。当晚他乔装成一名巡逻小兵和齐珣偷偷联系，仅用了五分钟就说明了一切，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老树后面，隔着虬乱的树枝，齐珣看着那个五年没人住的宿舍熄了灯，才收住情绪，往他们的家走去。
　　这个俩人住了五年的小巧洋楼，到处都是两个人并行的影子，在这个地方，齐珣终于能放心的落泪，但没有时间给他伤春悲秋，他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按照戴笠的计划，他最好明早就出城。齐珣不断的提醒自己，不断的催促自己，但打开衣柜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两个人身材相近，衣服都是乱穿的，从没分过谁是谁的……
　　那就瞎拿！齐珣扯了几件衬衣服在床上，又赶紧去把它们叠好，眼泪随着动作肆意地落着，齐珣再也忍不住了，窝在一堆衣服里，放肆地哭着。
　　和多年的东京的那个夜晚一样，只有他一个人，而这次，注定到最后，都只有他一个人。
　　细碎的呜咽声盖住了那察不可闻的脚步声，齐珣毫无防备地被人紧紧圈在怀里，“阿裕……”他立刻就唤出了他的名字，胸前的胳膊就把他抱得更紧，炙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砸在他脖子上，让他心疼。
　　应该要把他推开的、要把他推开的、要推开他！齐珣不停地提醒自己，但身体却更剧烈地颤抖，哭声渐渐抑制不住，周敬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掉个个儿搂在怀里，他摸着齐珣的后背，抑制住自己的哭腔：“别哭了玉儿，我错了。”最后还是没忍住，抱着他一起哭了出来。
　　齐珣现在也想不明白，阿裕当时为什么要道歉。那晚俩人抱头痛哭的样子实在太过狼狈，齐珣看周敬琛也哭的不成样子，莫名止住了悲伤开始安慰起他来：“阿裕，阿裕……”他要捧起他的脸，周敬琛死死地贴在他的肩膀处不肯抬头，搞得齐珣没办法，一吻落在他的脖子上，慢慢辗转，直至那委屈的双唇。
　　被压抑的情绪变成了嘴下的噬咬，手下的力度也重了很多，齐珣的Chuan息声被撞得零零碎碎，一双手盲目地在周敬琛的后背处找着能栖息的地方，所过之处，道道红痕。
　　“阿裕”“玉儿”——低沉的轻唤声在Chuan息的间歇溢出，羞得那月光悄悄移出了屋子。夏末秋初，百虫的鸣叫声轻柔舒缓，黑黢黢的小屋也渐渐平静。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耳鬓厮磨，即使看不到对方的脸也不肯留一丝的缝隙，一堆衣服杂乱无章地盖在俩人身上，一块块鹅卵石大小的莹白映在周敬琛眼帘上，他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点点红花，一朵一朵全是他栽上去的，周敬琛伸手把头顶的被子铺开，认真地盖住眼前的美景，他压住自己的欲望问他：“你要去东北，是不是？”
　　齐珣没回他——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闭眼享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轻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言语间全是贪恋。周敬琛的拇指一点一点地划过齐珣的脊背，“你放心，没人知道我来了，清早我会偷偷回去。”
　　“嗯，我知道。”齐珣语气十分慵懒，和他的严肃相比，颇有一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放荡感，在他的怀里，他总是这样放肆，像小孩一样，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任性地品尝手里的糖。
　　周敬琛叹了口气，他是知道齐珣的实力的——一个月的时间钓出好几个外国间谍——但他从没亲眼见过，他眼里的齐珣总是现在这样，很依赖自己，让他根本放心不下。下午在咖啡馆时，他知道他要干什么，他配合他演戏，可到最后，还是做不到让他一个人去东北。
　　“我会和校长说，想办法去东北。”
　　一句话，把齐珣从温柔乡里拉出来。他推开他，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你要去东北？”
　　周敬琛没急着回答，把他皱起的眉毛捋平后才慢慢开口：“嗯。要是校长不同意，我就Tui党。”
　　“阿裕……”齐珣真的慌了，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你去东北干什么？老老实实留在这儿。”
　　周敬琛摸着他的头发试图安抚他：“我不干什么，就陪着你。”
　　“不用！”齐珣甚至忘记要控制音量，周敬琛急得虚掩住他的嘴，“小点声玉儿。你看你这样，我能让你一个人去东北？”
　　“不，阿裕，”他握住他的手，“你还不知道我吗？党国的情报课程全是我安排的，南京城的那群外国间谍，也是我去接触的——”“我知道，”周敬琛抱住他，“我就陪着你，好不好？”
　　周敬琛的怀抱让齐珣慢慢平静下来，摸着那坚实的胸膛，他说：“阿裕，你要一直陪着我。”
　　“嗯。”周敬琛亲着他的脖颈。
　　“只要知道有你陪着我，我就什么都敢做。”
　　“嗯，我知道。”
　　“所以阿裕，你就呆在这儿，我只要知道你在，就什么都敢做了。”
　　“玉儿……”
　　“阿裕，你也知道，咖啡馆之后，你肯定去不了东北。你说Tui党，可你想过没有，国民警卫第二师第四团团长Tui党，会惹出多大的风波？”
　　“我……”“阿裕，你忘了我们多年的理想了吗？你觉得我会让你放弃理想跟着我去冒险吗？”
　　周敬琛哽咽无言，抱着齐珣的手慢慢收紧，“玉儿，听说东北很冷的。”
　　“嗯，我会多穿衣服。”
　　“可你每年冬天穿的都很少。”
　　“还说我，你一个饭都不记得吃的人。”
　　“是啊……”周敬琛声音里带着哭腔，“每顿饭都是你给我准备的。”
　　“阿裕……”齐珣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阿裕你听我说，《滨江日报》是为数不多的能在满洲发行的报纸，里面有个微小说板块，主编是民盟的人，你要是想联系我，就托他发个小说，密码……就用我们的生日，小说的第9个字、再数17个字、然后是6、3，接着再数9个字，以此类推，它们组成的话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阿裕？”
　　“那你呢？你也发小说吗？”
　　“我应该不能，不过我会活跃在满洲的各种报纸上，你可以托人去买。”
　　这是目前最折中的办法了，周敬琛不得不同意。回想最开始的那几个月，笔名为“爱玉”的小说家每天都要发一篇小说，内容无外乎是“哈尔滨冷吗？”“今天做了什么？”“东北有什么好吃的？”害的他堂堂情报科科长每天在满洲的各大报纸发简讯：入秋哈尔滨早晚气温低，望国内市民注意添衣；鄙人正着手建立东北反间谍系统，全力维护满洲国内稳定，使国民们可放心生活；今日得尝什么什么美食，深感大满洲国地大物博，相信……诸如此类。那时负责舆论的松下健总是嘲笑他喜欢“大做文章”，齐珣笑着不做声，直到“爱玉”江郎才尽，留给他壹句“小说太短、密码太难”，壹般半个月才发壹次文章后，日子才渐渐消停，但齐珣还是爱“大做文章”，有时候是为了故意引他发文章，俩人吵架……
　　那段日子真的太值得回忆了！可自从卢沟桥事变到现在，他只收到了壹次消息，还是他要上战场的消息……
　　血腥味又钻进齐珣的鼻子里，九月底的哈尔滨是正要入冬，那血腥味像被冻成冰凌子壹样刺得人脑仁儿疼，齐珣皱起眉头，拿出手帕捂住鼻子，慢慢走进了满洲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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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咖啡馆】周敬琛：小样，十二年了，还不知道你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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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写了些绕脑子的，这脑子一运转，顿时茅塞顿开，一鼓作气把剩的都写完了，今天都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