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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抓人审人属警备处管辖,可铃木月成爱凑热闹,经常出入审讯室,每次都真诚地指导刑讯人如何科学地使用刑讯套出犯人口供,并声称是为了自己能尽早地确定下一步行动方向——这是铃木月成,对于齐珣而言,他要尽早地知道受刑人供出了什么,而后判断这人值不值得救,如果值得,哪怕是德国间谍,齐珣都会想办法给他留出活路。
      而现在,鹞鹰在里面,带着一整条情报线,少说就是十条人命;更让人头疼的是,他没有立刻就说,而是和之前所有被捕的谍报人员一样,在刑罚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招。在这种情况下,他会遭更多的罪,一旦说出什么也会更让人信服——而且外面不会有人救他,甚至他们也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伊藤处长?难得能在审讯室看到你。”齐珣开玩笑一般地语气和眼前的人打着招呼,心里却跳如擂鼓,这个人和松下健那个门外汉可不一样,俩人在老铃木家经常见,按辈分来讲,齐珣该叫他一声师哥。
      “这人扬言要搞掉满洲国情报处处长,我能不来?”伊藤次郎也是玩笑的语气,还顺手给齐珣倒了杯水。
      “好了伊藤君,我们言归正传,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这才有意思不是吗?要不是知道他在医院里说了那番话——”伊藤次郎颇有意味地看向齐珣,“如果他真的供出关于你的什么来,我一定会查一下的。”
      “是啊,是有意思。”齐珣喝了口水,看着架子上血迹斑斑的鹞鹰,“为了让自己说的有信服力,他还会先说几条真情报。伊藤君,你说国民党下这么些本,就为了能赔上一个我?”
      “这我怎么能知道呢?要问他。”伊藤次郎抬头用下巴指了一下鹞鹰,齐珣就真的认真问道:“鹞鹰,我们不要绕那么多弯子,也不要按照你们本来的计划——我知道那会让你们党国损失不少——你就说说关于我的那部分,我替伊藤处长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查的。”
      伊藤次郎笑着看向齐珣,玩笑的眼睛里藏着狡黠,见齐珣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又看向鹞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鹞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再不说,我也不跟你耗费时间,直接枪决。”
      鹞鹰身体虚弱,在医院苏醒不到十天就被带到审讯室,接着又受了十天的刑,现在开口说话都很费劲,嘴巴张了老半天才说出一个“好”字,伊藤没听清,“啊?”了一声,齐珣在旁边热情地当起了翻译:“他说好伊藤君,赶紧把人放下来别吊了,不然人死了,我们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仗,是越来越难打了。
      日本只给了半个月的喘息期,接踵而来的一波波增兵打得国民党应接不暇。高大的城墙阻碍了他们侵略的脚步,日本就利用海军优势突破了黄浦江及周边的防守,深入城内。
      周敬琛的第八团用的是最先进的德械,饶是如此,因为之前增援各处导致的伤亡也使得他不能全部保住之前占据的重要建筑。放弃了一些、被日本抢占了一些,现在的他,只能选择最关键的河桥,死守。
      “团长,日军在桥对面三里外的地方集结!”之前勇敢无畏谈笑风生的小兵,在死亡真的扼住喉头时,也有些慌了。
      “坦克团还没答复吗?”
      “……他们说战况危急,已经损失了一辆坦克……不与支援!”
      “炮兵团呢?”
      “……没回复!”
      周敬琛长叹一口气,仰头看向天空,浓云翻滚,“看样子,今晚会下雨的。”
      “啊?”小兵一时不解其意,恰好一阵风吹过,他才猛然警觉——十月底的雨,配上这风,是冷到骨子里的。
      “那大家伙儿就活动活动,取个暖吧。”
      “团长……”
      “传令各连,严防死守,每个人都要把身上的子弹打光,把手里炸弹丢远!与桥——共存亡!”

      “簌——”
      “簌——”
      “簌——”
      “簌——”
      十一月的哈尔滨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每每这时,齐珣都会穿上军靴,慢慢踩到刚及腕的雪地上,静静听两者摩擦出来的“簌簌”声——即使现在自己被关在家里接受了一个多月的调查,也破坏不了他享受生活的心情。
      齐珣看着院墙旁的冬青,绿意葱葱,上面托着一团团白雪,真让人误以为春冬共存了。可那几片黄叶真败兴,齐珣皱着眉头小心摘掉,心里诽腹着那个“黄科长”——他的下属,一个把拍马屁做成艺术的人——三天了,怎么还没把他要的肥料送来,真是欠收拾了。
      刚在心里骂他,门口门铃就响了。黄科长拿着好几种肥料,笑得十分谄媚:“处长,伊藤处长好像要从南京那里开始查了。”
      齐珣嗤笑一声,只认真地挑选他带来的肥料,斟酌半天拿起一袋递到他眼前:“以后买这个知道了么。”
      “啊?哦!哦,好,那处长……”
      “还有,”齐珣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的办公室是不是被他们翻乱了?”
      “啊?”黄科长看看门两边站着的警备处警卫,实在不知道处长的心思,只照实回道:“嗯,是,还派人看着。”
      “给我收拾好,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
      拿着齐珣外套出来的映莲刚好听到这句话,她压制住兴奋,慢慢走到冬青树旁,给齐珣穿好外套,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先生,我们能出门了,是不是?”
      “是啊,本来想着任由他们折腾,没想到当误了这么久。”
      眼前的男人笑得如沐春风,让人不管处在什么境况下都能心安,映莲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汹涌黑夜,竟然就像引得湖面泛起涟漪的小石子一样,徒增乐趣罢了。
      一个多月前,映莲照常开着洋楼里所有的灯,等着两夜没回家先生,迷糊之间,她被“砰”的一声巨响惊醒,院门被人粗暴地踢开,一群人冲进洋楼里,把她拖了出来,扔进车里。
      映莲拥有多年的谍报经验——可女佣不是,甫一开始,她就被吓的浑身颤抖,呜咽着喊叫求饶,赚得一顿拳打脚踢之后,才勉强能不发出声音,哆哆嗦嗦地被拽进审讯室后,她低着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吓得上牙直打下牙,一句话也说不出,别人问她是不是□□,她也只能拼命摇头。其中一个人耐心尽失,打了她一巴掌后把人往刑架上拖,女佣大声哭着蹲在地上企图阻止那人的行为——当然不会有任何效果,就在她绝望地要晕厥过去时,审讯室的门“砰”的一声开了。
      “先生!先生!”女佣大叫着要往门口那里爬,可手被人捏得死死的,她奋力地蹬腿,一切窘相尽收齐珣眼底。
      “放开她。”齐珣声音不大,没有唬住抓着女佣的人,反而惹得他讥笑自己:“铃木处长,最西面那间才是关你的。”
      “放开她!”
      “铃木长官,搞清楚你的——”“砰!”
      一声枪响,把那人嚣张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审讯室霎时安静了下来,女佣甚至忘了哆嗦,呆呆地看着眼前脑门上留着一个血窟窿的男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的手还握着自己的两个手腕。
      “搞清楚,你们处长,连我的枪都不敢卸。”齐珣看着地上的男人,声音一如既往,可枪头却是对着审讯室里另一个男人,“让伊藤次郎来见我,不管他在干什么,十五分钟内不来,你就祈祷自己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那个人也真是吓傻了,冲进军师部次长的办公室里找到的人,惊得次长也跟着来到审讯室。彼时的齐珣正蹲在地上,抱着女佣轻声安慰着,举止亲昵——就像一个温柔的丈夫,看着门口缓步走来的俩人,他收起温柔的笑容,缓慢起身;女佣只知道怀里的胸膛逐渐消失,她慌乱地抬头,手足无措地抓住齐珣垂下来的手,全然一副被吓得痴傻的模样。
      “次长,怎么连您都惊动了?”齐珣不理伊藤次郎,先恭敬地跟军事部次长打招呼,那次长把愤怒的目光从女佣转到齐珣身上,“军事部警备处处长把情报处处长拘押起来,说他是国民党特务,我能不来!今天都把书面报告交给我了!”
      “呵,次长,我早就跟您说过,警备处应由情报处直接管辖,否则会延误许多时机,您不听,现在搞得伊藤处长为了那点权力和我鹬蚌相争,您真的不怕别人做了渔翁,尽得大利吗?”
      “铃木月成,你不要偷换概念!”
      “伊藤君,我念在曾经的同门之谊,想忍你一次,可你不该碰我的人。”齐珣眼里充满了狠戾,转眼看向次长,又恭敬地说:“次长,您说伊藤君交了书面报告,不知道您有没有看,不如趁此机会,听我说几句。”
      齐珣话头一停,直看着次长,直到他点头,他才继续道:“伊藤处长把我拘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那刚刚死了的鹞鹰的供词,我们来分析一下。鹞鹰说我是国民党派到满洲国的高级情报员,代号独眼,独眼我们都知道,抓了三年了,我用我建立的系统多次捕获他的电台信息,可全因为人手不够让他跑了,并因此我提议让警备处下属情报处管辖,我想伊藤处长就是那时对我怀恨在心,想借此除掉我的吧。”
      “你不要血口喷人铃木月成,当初你说人手不够我给你调了一个连来,可人你还是没抓到,我现在充分怀疑你是故弄玄虚,自己抓自己,打消你身上的疑点。”
      “呵,我自己抓自己?伊藤,有好几次!我邀请你一起抓独眼,我们一起听的那个信号!我难道是在你身边发的电报吗!”
      “你……!”“还有,”齐珣不理他接着说,“那鹞鹰又说我三个月前投靠了□□,并转手对付他们——壹个国民党为什要投靠□□?就算投靠□□又为什么要对付国民党?满洲的情报工作我负责了五年,为了情报,苏联人都能和英国人联手,德国人都能和法国人上Chuang!国共怎么可能在这里斗!是,中国人好窝里反,可你搞清楚伊藤次郎,这里是满洲!他们一直把我们当敌人,他们不联起手来对付我们就不错了还斗呢!伊藤,三个月前鹞鹰突然暴露时我就跟你说过这事很不寻常,现在你明知道他就是来对付我的还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我看你是好窝里斗!”
      “你!”
      “够了!”
      齐珣跟着伊藤次郎,不情愿地低下了头,听着次长继续说:“铃木,你这个女佣出现的时间和鹞鹰说的投共时间十分吻合,怎么解释?”
      “次长,您顺序说反了,是我先雇女佣,鹞鹰再说投共的。”转而看着女佣,满是怜惜地说道:“再说了,您看她,被吓成了这样,能是一个□□吗?”
      次长低下头,沉默不语。齐珣知道,比起自小在中国长大的铃木月成,他更愿相信伊藤次郎,于是进而半开玩笑道:“次长,我知道帝国不愿意相信我,所以一开始我就想着让伊藤君一次,任他查,我并不害怕——可伊藤君,你不该碰我的人,你不该,挑战我的底线。现在次长也在,我还是那句话,任你查,不过你要想碰我的人,先拿出证据,证明我是国民党派的特务,再、说。”言罢,把地上的女佣横打抱起,往门外走去。
      “去哪?”
      “回家次长,我两天没洗澡了。”
      次长看着他,长叹一口气,目光渐渐柔和,可眉头依然紧皱,俨然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开口也是遥忆往事:“月成,记得第一次见你,还是十多年前,在东京,那天你刚从铃木将军家出来,我们就在门口碰到了,我当时称赞了一句:可真是像你父亲啊!你记得吗?”
      齐珣猜不到他的目的,只跟着他的情绪,点点头。
      “铃木将军不止一次和我感叹,怎么没有在你出生后就给接来日本呢——当然还因为那个中国男人,否则月成,你怎么会屈居在这一小小的满洲呢。”
      齐珣听他这样称呼周敬琛,一口气堵在胸口,手也不自觉地缩紧,映莲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窝在他胸口的手偷偷敲了几下:齐珣,忍住。
      “次长,不信我,可以不用我。”
      “月成,如果这次伊藤君查不出什么,我就答应你之前的要求,取消警备处,由情报处管辖,算作补偿,如何?”一旁的伊藤次郎激动地喊着“次长”企图阻止这一决定,两人都恍若未闻,齐珣笑着看向次长答应着:“好啊,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伊藤君拿出证据证明我是特务之前,不许动我的人。这是为了满洲的稳定考虑,毕竟情报处的工作,还要仰仗他们完成。”
      “好。伊藤,派人送铃木回去。”
      齐珣笑着走出了审讯室,映莲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那轻盈的步子,预示着他的胜利:在上级眼里,把这件事定性为政治斗争,保留自己相当大的独立性。就像那俩人来之前,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样:
      “我来满洲五年,心腹不少,伊藤要想从正面查我,他们会给他使绊子,而且他会什么都查不到,因为事情都是那个【独眼】做的,他根本找不到我们的联系。”
      “要想用间谍的那套办法对付我,又会触发我建立多年的反间谍系统——我那么用心地建立这个系统,就是为了对付日本间谍的!”
      “直到最后,他会发现,想从满洲查我根本不可能,要联系南京方面的人——这是我给自己选的踮脚石,挖出潜藏在南京方面的日本间谍,比那个自损八百的黄盖计划切实际的多。那时日本就会发现,他们不仅瞎折腾一场,还损失了很多优秀的谍报人员,进而黄盖计划的最终目的也达到了:让日本方面彻底信任我,然后进入关东军乃至日本参谋部本部,以此,获得最核心的情报。”
      “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映莲,你只需要让你们的人按兵不动就好。”
      映莲看着蹲地上给树施肥的男人,利落的风衣浸在雪地里被打湿一大片,她笑着拿过他手里的铲子,轻声说道:“马上就要结束了,齐珣。”
      “是啊。只可惜,他们不早告诉我。早告诉我,鹞鹰就不会死了。”
      鹞鹰……映莲想着这个人,之前两方交换情报,没少打交道,一个稚嫩学生的模样,可能就二十出头吧,看样子比自己还小。
      “他叫什么,齐珣?”
      一阵沉默,院子里只有她松土施肥的声音。泪水滴进土里,悄无声息,和漫天的飞雪一起,彻底消失。

  • 作者有话要说:  在那个盼着黎明的年代,所有人都愿成为驱走黑夜的荧火,哪怕无声的烧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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