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苍台迷远道

8、第八章 惜情

　　01）
　　时间是很微妙的永恒。它既是一刹，也是久远。
　　他们脱离祁倾月的情绪记忆，转瞬到了他跟赵子胥有关的记忆。
　　临朗本想拖延更久，脑壳再硬也架不住威胁。伊诺的剑就杠在他脖子上。
　　此外，滞留太久，对他们都有危险。
　　域南腹地，十万大山深处。
　　天姥道边躺着个死人，失神的双眼近乎崩裂出眼眶，怒视苍穹。他的身体被啃烂半边，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
　　赵子胥这个时候已经死透了。
　　远处缓缓行来两名男子。祁倾月和姜流光。
　　祁倾月蹲下来，一点一点把肠子和碎掉的内脏往回塞。
　　临朗看见他拾起若墨木腰牌，藏于袖间。
　　“别玩他了，回去吧。”姜流光道。
　　祁倾月没有要动的意思。他还在给赵子胥的身体进行简单复原。
　　姜流光拧着眉，他与祁倾月对视良久。终于，他服软，走过来扛起地上的尸体。
　　祁倾月修复赵子胥的残躯，用掉近半月的光景。
　　赵子胥于一个月后开始下床适应走路。亡者复生，如同新生。他没有记忆，一切为零。
　　祁倾月悉心训练赵子胥。他的耐心，多半出自于无聊。荒山野岭，也没别的乐子消遣。
　　“倾，月。”赵子胥学会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唯一会说的两个音节。
　　赵子胥恢复基本的行动力后，经常跟着祁倾月去附近镇集，采办补给日常用品。
　　越来越多的细节表明，赵子胥是个很聪明的行尸。他能完成祁倾月的许多复杂指令，虽然多半都是消遣。
　　临朗发现赵子胥有记忆回生的迹象。
　　“倾！月！”赵子胥被姜流光卡着脑袋，着急地大叫。
　　“他偷听！”姜流光道，“留不得了！”
　　“他来帮我拿茶叶。”祁倾月冷冷道，“谁知道你们在里面！”
　　屋子里明显还有另外一人。
　　“阿姊。”姜流光被祁倾月的眼神，挫得一败涂地。
　　“弟弟。”祁倾月自嘲地笑了。
　　姜流光眼中的伤，很深。
　　祁倾月领着赵子胥去了后山的培植园子。他们采了很久的蘑菇和草药。
　　“这叫黄泉途。”祁倾月从地上拽起一把，连花带叶。他放在嘴里吃。
　　赵子胥也学他的样子吃。
　　“死人吃了，皮囊尽散，再死上一次。”
　　赵子胥又抓了一大把草往嘴里塞。
　　“别吃了！”祁倾月打掉赵子胥手中的草。他根本就没使唤赵子胥拿茶叶。
　　赵子胥松开草，死气沉沉地眼珠子朝地上看。
　　“叫什么名字？”祁倾月问他。他喂赵子胥吃解药。
　　“赵子胥。”赵子胥道。他沉淀很久，才缓缓抬头看向祁倾月：“我知道你。”
　　“在我眼皮子底下装死，你是第一个。”祁倾月笑了，抬手把若墨木腰牌扔还给赵子胥，半讥半讽，“寒衣卫，了不起！”
　　赵子胥接住自己的身份。
　　“你已经是死人了，赵子胥。”祁倾月把篮子从他手中拿过来，自己拎着。
　　往后，寒衣卫不会容他。
　　三更天。正是觉沉的时候。
　　祁倾月梦惊。他床侧站着一个人，已经看了自己很久。
　　不是赵子胥。
　　祁倾月点燃屋内的蜡烛。
　　“姜阮。”祁倾月再念出这两个字时，心境毫无波澜。白天就是他和姜流光在那小屋里。
　　“夫人。”姜阮的眼睛还是那么温柔。
　　祁倾月皱眉，他被祁家当做女儿调养了十几年。而他作为自己，已经活上五百多年。
　　“该回家了。”姜阮对祁倾月笑得温柔。他的一层又一层面具，都藏在温柔之下。
　　祁倾月不会再上当。
　　“这是主人的意思。”姜阮道。
　　“滚！”
　　“是。”姜阮温顺地应下。
　　守门的赵子胥倒在廊下。祁倾月赶紧翻他后脖颈，有金针入脑的痕迹。
　　显然是被动了手脚。
　　祁倾月从腹腔缓缓运出一道金光。金光没入赵子胥体内，沿着他的身体反复钻绕。
　　赵子胥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身上的尸斑淡去。他腹部的伤口沟壑开始合拢。祁倾月动手给他拆线。
　　活死人，肉白骨。
　　临朗第一次看见这种逆天操作。生命始终，自有规律。人鬼神魔，都是基于物质存在的生命体，亦有自己的生死造化。
　　赵子胥恢复意识时，正跟祁倾月走在山道上。
　　“你被发现了。”祁倾月要送他走。
　　临朗发现祁倾月把金光留在赵子胥身体里，没有召回。

　　02）
　　街上一片骚乱，赵子胥当众发狂。他被金符捆着，手脚都上了铁索。他股扭着身体，一耸一耸的，想挣开束缚。
　　祁倾月明明已经送走他。他再度使用心控，发现已无法控制赵子胥。他看了一眼身边人。姜流光的神色略有些慌。
　　“阿姊，你不该把一半的尸晶给他。”姜流光硬着一口气，不肯输，“你知道这样做对你的伤害有多大！”
　　“你关心我？”祁倾月讽刺他。
　　姜流光的眼神彻底乱了。
　　祁倾月站到赵子胥面前。赵子胥已经狂到癫乱，身上铁索挣脱一半。
　　他抱住赵子胥，二人身体紧合在一处。金光自他们二人体内流出，高速旋转，最后全部打入赵子胥的脊椎尾骨处。
　　“倾月。”赵子胥低声喃道，“……不可……”
　　祁倾月拍拍他的背，神情一片释怀。
　　“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祁倾月嘱咐道。
　　赵子胥垂下头，搭在祁倾月的肩膀上。他道：“你想要了结。”
　　“阿姊……”姜流光浑身失力，怔怔地看着金光里的二人。
　　“卷宗记载，赵子胥被救回时，正遇妖人袭，被不明金光绕体攻击。”伊诺突然开口道。
　　应着他的话。二十七名寒衣卫从暗处群起。
　　姜流光身边也涌出一批高手。
　　双方交手很快，更狠。
　　姜府的修士排成一堵人墙，把祁倾月挡在身后。寒衣卫并不恋战，夹带上赵子胥迅速撤退。
　　临朗猛然觉得背上一沉，心里简直给吓跪了。
　　不会又是上次的那个……
　　他抬眼，看见伊诺举剑朝他劈来。
　　祁倾月在的意识世界刹然崩塌，耀眼的白灼光芒流泄而下，覆盖住一切。他们被迫从祁倾月的记忆中弹出。
　　南坡山洞已乱成一锅粥。
　　确实有一个东西在勾着临朗的背。那东西掰着他的脖子，正要撕开他的头骨。
　　一道剑光削下来。
　　那东西瞬间少了半边耳朵。它捂着半边脑袋跳到别处去。是林子的那东西，它躲来躲去，跑回了老窝。
　　伊诺的剑停在临朗左耳下侧，离他的颈动脉只有一寸。
　　城主的卫兵和近卫，姜家的修士和府兵，寒衣卫，统统挤在山洞中，互相对峙。
　　姜家的一来就看到姜家的兄妹的惨况，还睁着眼的大小姐被人开了脑，躺在地上的姜公子生死不明。寒衣卫的人举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对姜家大小姐做着奇奇怪怪的事情。
　　城主的人围捕怪物，绕回来后看见寒衣卫和姜府在打。果断加入寒衣卫的阵营。
　　再加上怪物作祟，里面乱殴一气。
　　大家最后只能保持基本立场，不伤自己人。

　　03）
　　“咯咯咯~”
　　那丑陋的生物被寒衣卫按在地上。它放声大笑，阴沉沉地审视山洞里的每一个人。
　　临朗端起一张白玉蝶，这块脑子好像是……姜倾月的。
　　“劳驾。”姜倾月温和地说道。
　　临朗赶紧把东西还给姜倾月。
　　“要帮忙吗？”临朗看见姜倾月吃力地举起手，想把脑子重新放回去。
　　“谢谢。”姜倾月道。
　　临朗脑子放回去，合上姜倾月的头骨，缝合伤口。
　　姜倾月的主动示好，无形中调和了三方势力的矛盾。姜流光在家兵的照料下，也渐渐转醒。
　　“咯咯咯！”那丑陋生物的目光盯在姜家的姐弟身上，牙齿磨地咯吱咯吱。
　　它眼中恨意歹毒。
　　姜流光感激地看了一眼临朗，谢他照理了姜倾月的伤口。他深深地看着姜倾月，还好她没事。姜倾月也回看着他。
　　他们对视着。像是蹉跎了无尽的岁月沧桑。
　　“它是饕餮，姜氏先人五百多年前养下的。”
　　众人看向姜流光。
　　他眼神坚定，继续说道：“我们一直在用人脑喂养它。”
　　伊诺抬出一个手势。寒衣卫扣下姜流光。姜府的修士刚要阻拦，被姜流光眼神制止了。
　　一部分卫兵和寒衣卫留驻，保护证据。姜家的人带着自己的伤者陆续撤去。
　　寒衣卫押着姜流光往黑雾森林外走。
　　临朗走到姜流光身侧，一把不起眼的小刀抵住他的腰。
　　俩人心知肚明。
　　“腿脚跑得快些，兴许他们还活着。”姜流光已经无所畏惧。
　　临朗真想捅他一下。

　　04）
　　姜府地牢。
　　翠微趴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渐渐复原。若不是妖力受限制，她能恢复地更好。
　　“怎么没人？”赫连的问题很欠揍。
　　“你想再被打一顿？”翠微反问他。
　　赫连摇头。他花了好大的勇气，才把趾骨里的针拔 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哎！你看！是真的没人！”
　　翠微耳朵贴着地面，是真的。不仅没人，禁制也被解除了。她身上的妖力开始恢复。
　　赫连抽了根铁丝，在那撬锁。
　　“让开！”翠微站起来，一脚踹开刑房的牢门。没了禁妖制的牢房，困不住她。
　　厉害啊！赫连猫着腰跟在她身后，小声问道：“会不会是陷阱？”
　　“要不你回去待着？”翠微挺直腰，恢复活力的感觉真好。
　　赫连摇摇头，他不要。
　　她从一处暗室拿回自己的剑，歼骨。赫连也拿回自己的情缠。
　　他们一到地面，立刻发出信号烟花求援。
　　“哈哈哈！”赫连笑嘻嘻地说道，“我的人马上来！”
　　夜空中凌势飞来一把玄铁质的黑刀，齐刷刷向他们斩来。翠微的眼眸当即变成青黛色，妖瞳外显，唱喝出一声凄厉的妖鸣。
　　她很多年不以妖化的状态迎敌。能让她如此的只有一个原因，淬妖刃。
　　失落了近一千年的淬妖刃。
　　淬妖刃正冲着翠微而去，翠微一剑劈挡开。淬妖刃在空中嘶鸣一声，转而回到它主人手中。
　　赫连脚下被软软的物体的一绊，踉跄着往旁边站去。
　　他们发现姜府的不对劲。太安静了。
　　赫连从自己所在位置，放眼看去，地上层层叠叠，累累皆是姜府一众的尸体。
　　月影处立着一个人。
　　“精心为你准备的。”那人低低笑语，“喜欢吗？”
　　男子生的眉眼清秀。月光透过斑驳树隙倾在他身上，碎了一世温柔。
　　他手中的淬妖刃嗜满了血。他的血腥噬杀，令人惊怖。
　　翠微剑指来人，道：“姜阮，你真不是东西！”
　　死的都是姜氏后人。
　　“剑首姑娘，别来无恙。”姜阮从树影下走出，朝翠微双手奉上淬妖刃。
　　一个小小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