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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尤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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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深,雾起。
雾气潮湿浓重,打进皮肤上,像是贴了一层湿衣服。
临朗打着火把靠着队伍走,突然间,他被一阵碎弱铃声吸引。错开眼的瞬间,他落了单。
鬼黎警惕地跟在临朗身边,时刻戒备。
雾里藏着东西。临朗也感受到了。
“啦啦啦啦啦……”
沙哑干瘪的声音,不成曲调的哼唱。
“啦啦啦啦啦啦……一个孤零零,两个成双双!”
那东西“嗖”一下蹿过去。
不远处,有人闷声倒地。
临朗循着声音摸过去。一个小小的身子蹲在死去的卫兵身上,埋着头在吃什么。
察觉到陌生人的注视。那东西抬头,五官糊在一层黏质的胶体里。它手里抓着半块脑子。
很难说这东西是个人,也许它曾经是。
它歪着头,似乎在观察。
临朗缓缓摸向腰后的匕首。
短暂的试探结束了。那东西朝他扑来。鬼黎冲上去抡它,反被那东西一个猛子撞到树上。
它速度不减,直接朝临朗冲来。临朗侧身险避,一刀挥过去。但他扑了空。
那东西扯着一只衣袖往鼻子上闻。接着它拼命把那袖子往鼻孔里塞。
临朗捂着半只左手臂,鲜血顺着指缝往地上流。他被抓伤了。
那东西咬着牙,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猜测是它的呼吸声。
“呀呀呀呀!”那东西说话了,“香啊!”
它形容味道的语调,仿佛临朗是块烧肉,正烤得滋滋冒油,香味四溢。
那东西朝他吼了一声,在林中蹿上蹿下。比临朗见过的任何猿猴都要快。
然后,它消失了。
鬼黎重新爬回临朗身边,伤上加伤,没法飘着了。
“咯咯咯咯吱吱吱!”鬼黎尖叫。这是它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临朗仰头,那东西从正上方朝他扑来。他冲撞在地,果断挥起匕首横砍过去。那东西抓了一下刀身,仿佛被烫了似的,手上滋滋冒着热气。
它大吼大叫,从临朗身上跳开。
临朗握紧匕首,刀上附着强大的妖息,是生念的力量。只有死物碰着时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它被激怒了,对着他的右手一脚踩下去,气力大的可怖。只听咔嚓一声,他右手腕直接骨碎,匕首掉在一旁。
鬼黎尖叫着扒拉那东西的身体,想把它从临朗身上弄开。那东西手一抡,把鬼黎摔到树上。死物对死物,没兴趣。
铃声微响。临朗胸口一沉,又加了一份重量。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声音,像鸣叫,又像清啸。伴着碎碎的铃声。
那东西捂着耳朵,蜷缩着手脚往后退,干瘦的身体剧烈抽搐着。
它很痛苦。
临朗这才看清身上站着啥。
是那只猫。它像人一样两只脚站在临朗身上,尾巴在他的脖颈附近甩来甩去。
他近距离看见两只蛋蛋。还是只公猫。
它们对峙着,野兽一般的较量。那东西突然呲溜一下逃了。
有人来了。
那猫回头朝临朗亮出一颗小尖牙,邪魅一笑。也消失了。
02)
伊公子处理伤口的方式,简单粗暴。临朗差点折在他手里。
雾气似乎弱了一些。
临朗忍不住联想,是否和那怪异生物受伤有关。
“其他人呢?”临朗问道。
“去追了。”伊公子道。
伊公子把他带到姜家姑爷说的那处南坡,寒衣卫里外把守了三层。
落英城的卫兵全部去追那东西了。
此处只有寒衣卫。临朗有些不安。
他们进入一处山洞,里头盘根错节到处都是树木的根须。
洞内的尸体堆了一地。
姜倾月被人开了头骨,脑子缺了一块。她脚边倒着一个血人,是姜流光。
他们来晚一步。
临朗看见一名寒衣卫提着一个包裹进来。是他牛皮包里的鲲须。
鬼黎突然变得有敌意。它挡在临朗身前,不许任何寒衣卫靠近他。
伊公子过来抓鬼黎,鬼黎不是他的对手,一招都没到,就被人拎小鸡一样扔到角落里捆着。临朗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伊公子解开衣服,把鲲须一一插入自己的穴位中。临朗被寒衣卫押过来,鲲须同样扎进他的穴道里。
临朗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入别人大脑。尤其是死人的。风险太大。姜倾月已经死了很多年。天知道她记忆了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会死人的!”临朗叫道,“我要是死在这里,你们麻烦大了……”
临朗的嘴被塞住。人也被捆老实了。
他绝望了。
他被当做灵媒,联结在姓伊的和姜倾月之间。
每个生命体的大脑都是一个完整的意识流层。进入之后,相当于进入一个真实的世界。五感通的越深,进入者这个世界的受到的作用力越真实。
厉鬼是灵流意识修炼成的实体,它们天生就存在精神相通的力量,所以能制造一种假象。每次临朗进入他人的大脑深处,厉鬼的精神力会把他伪装成原主记忆的一小部分。就是借着这层假象保护,他最终才不会被原主的精神世界吞噬。
如果是用实实在在的生命体充当灵媒,他们都会被吞噬。最后就像寒衣卫过往试炼了无数次的那般,试验双方无一生还。
姜倾月温柔的看着伊公子,眼中流露出一种同情。
她在同情他。为什么?伊公子把一根特殊的红色鲲须扎进她的颈后。
临朗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种鲲须。
“我叫祁倾月,太辛七年生人。家住墨连陵。”姜倾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五百多年前,我的家族送我入了地狱。”
“你呢,你是谁?”她看着面前的男子。
“伊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她的问题。
03)
伊诺找的是赵子胥。
临朗被他挟制着,强入了姜倾月的梦境。姜倾月,亦或是,祁倾月。姜家死去的姑爷也姓祁,不会只是巧合。
“找到他。”伊诺说的是赵子胥。
“好!”临朗应的很干脆。看我怎么玩死你!
他引伊诺去了祁倾月的最初。
祁倾月记忆中的起点,是一片岁月静好。她出生时看到的第一道光,是她母亲的笑脸。
平淡静谧的人生。本该就此结束。太辛二十四年,她嫁进姜氏。夫君待她,温柔体贴。虽尚未同房,她亦年少无知,以为很正常。
一点都不正常。
彼时的姜姓,已是权倾一朝的显赫家族。他们有更深的野心。
深入地心深处的地下岩洞,方圆有一百多里,岩面上刻着许多繁复字符,错错落落,极其纷杂无章。
四千零九十六名俊男美女身穿白色祭袍,围绕着中央祭台,行七拜五体投地大祭礼,接着齐齐饮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喝完砸碗。
白玉瓷撞击地面的声音,玲珑剔透。
几千人同时开声,口中低低吟唱着不知出处古老的语言。他们一边唱,一边跳,跳着跳着便齐齐整整地跪下去。
就跪在碎瓷上。
跪着的众人将衣衫半褪至腰间,露出来的肩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经文。
他们右手执刀,开始在身上割。一共六十四刀。最后一下划在左手的虎口上,横过整个左手心。
这时,祁倾月双眼蒙着,被人引导至中央祭台。她手里抱着一枚碧青色的玉璧,质地温润,色泽饱满。
她夫君在前面站着,温情地注视她。他朝她招手,让她过去。
她对他的信任,让她忽略了周围的环境。
她朝他走去。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她也爱昵地回蹭。她喜欢他的抚摸。
突然,他变了脸。
祁倾月的尖叫像劈开夜幕的闪电,盖过了底下人的吟唱声。
衣服被粗暴地扯开。她毫无防备的身体,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
她无助地抱住自己。她以为他接受了自己。她错了。
多可怜的自以为是。
这是一具令人过目难忘的身体。两性同体。既是童子又是处子。
临朗走近他们,想看的更仔细些。他突然发现,他见过祁倾月的夫君。那天下午,他们在水香榭的铺子里路遇对方。那个被称作三爷的人。
“阿阮……”祁倾月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企望得到一丝怜悯。
“小月乖。”他总是这样喊她。他看着她的眼神永远这般温柔,就好像她是他的全世界。
他开口吟唱,使用是一种更加古老的语言,歌声清亮透彻。祭祀台底下跪着的余众,忘情且陶醉地附和伴唱。
祝祷的巫歌渐渐接近尾声。
他拉起祁倾月的左手,用刀极快地一划。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疼痛,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祁倾月左手心的第一滴血,缓缓砸落在玉璧之上。
也就是在那一刹,地面上死寂的刀刻纹案仿佛活过来一般。阵法被触发后,开始源源不断汲取这些献祭巫者身上的精血。
他们身上涓涓流出六十四道细血流。对应阵中六十四处方位。
二六二一四四。临朗数了一遍。他对数字天生的敏感。
众人的祝祷念力,撕开一片异域空间的缺口,当探路先锋者想要进入探察时,就会流天降下烈焰。
透过被撕裂的一角,他们得已窥探到世界的另外一面。空旷得近乎压抑的空间,岩浆缓缓涌动。
姜倾月的血,是直接流向那缺口的。细细一条线,引路的先征。
“去吧。”夫君推了她一把。
“我不想去。阿阮,我不想去!”她在哭,“求求你了,阿阮……”
祁倾月被推进去,跌入另外一个世界。
临朗跟着过去,他猜这处可能会藏着一个平衡点,也许能借此脱身。
“别过去!”伊诺拦住他。这个缺口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他的手按正巧在临朗的伤手上。临朗拂开他,无所谓道:“你说了算。”
柔柔的呻叫自缺口另外一处传过来。闷声交叠的体声。
伊诺和临朗的感官突然被放大,每一处细节都听的清清楚楚。这是祁倾月的情绪记忆。
不知是祁倾月的情绪使然,还是当年确实是如此。整个祭祀陷入一片血腥的暧昧中。
祁倾月的声音是刻意控制好后的压低:“不……要……”
临朗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难言的羞耻,甚至有几分快活。
缺口那处,最先蹿出来一个侏儒,五官饱满,浑身白胖。他跳到众祭祀者中,伸出舌头挨个舔他们的脑袋,口水涎涎。
标记食物领地。
侏儒舔舌头的动作,以及他对脑袋的兴趣,让临朗想起林中遇到的那个东西。
一名高大的男子从缺口的另一边跨出来,怀里抱着祁倾月。他身上蜿蜒着大片黑色的纹图,几乎走满全身。
祁倾月遥遥看向祭台,眼神起了变化,朦胧中透着媚。是成熟的性魅力。
“诺切不罗伊,哈萨起坦尼,哚落。”纹身男子低头对怀中人说道。
临朗没听懂。
临朗突然觉得周边火烧一样的热,他扭头往旁边一看,发现伊诺身上起了一层淡淡的橙色流焰。
场面太刺激,把持不住了?寒衣卫的定力不止如此吧。临朗一脸看戏的表情。
“我美丽贞洁的新嫁娘,不要哭了,天上的星星会因为你的难过而陨落。”伊诺听懂了。他翻译给临朗听。
临朗乐了。寒衣卫还懂这个。
底下传来一阵骚乱,侏儒大开杀戒,捧着生人的脑袋,直接用牙咬破头皮,敲开脑子生啖。
祭阵中的男女也许害怕,但他们不躲,任由侏儒像畜生一样宰杀他们。
伟业之途,必然存在牺牲。
他们愿为宏图献身,虽死,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