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苍台迷远道

6、第六章 树尸

　　01）
　　“姜府对雪凝容的需求一直很高。”伊公子递给临朗一个蓝本。水香榭的账簿副本。
　　姜府每年耗掉雪凝容的量，是落英城用户总量的十倍还要多。且年年都呈递增趋势。
　　“他们冲着姜府来的。”临朗又把整个账簿翻了一遍，脑中不禁冒出一个问题，姜府哪来这么多钱负担雪凝容的开销。
　　伊公子又递给临朗一本账簿，是姜府账簿的古本。昨晚姜老爷子，押上了全府的身家性命。
　　临朗飞速翻阅后，轻轻搁在一旁。里面的任何一条记录，都足以让姜府万劫不复。
　　账簿第四百六十页，记载了一份姜家的契约副抄。一项至今还在暗中进行的交易。
　　而姜倾月就是契约本身。
　　太辛二十五年，这是五百六十年前立的契。姜倾月已经死了五百六十年。
　　可惜该契约副抄有意隐去一部分，不能从中得知立契方。
　　临朗翻查近几日的验尸手札，试图从中梳理出一些线索。
　　他太入神。姓伊的绕到他身后，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你干嘛！”临朗抬声问道，同时也是壮胆。
　　两人挨得有些近，过于近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就被按向桌子，紧接着后背一凉，衣服被扒褪至腰间。
　　“喂！”临朗受人钳制，下意识的有抵触。
　　伊公子反向擒拿住他。
　　“要看你就直接说，我脱给你看啊！”临朗嘴上卖乖，手脚却不老实，可着劲挣扎。
　　“别乱动！”伊公子不想弄伤他。
　　临朗的背上呈出大片淤紫，是勒痕。那晚他进入肥佬记忆时，受了伤。
　　伊公子方才在他颈后看见一小片淤青，行动快于思考。直接原地求证。
　　“午饭。。。。”送饭的寒衣卫原地愣住，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进，还是不进。那个妖族小医者半裸着背，被自家大人压在桌子上……他该怎么理解。
　　“在这边吃。”伊公子松开临朗。示意寒衣卫在临朗房间布膳。
　　临朗一个甩子把衣服重新滑在身上，走到旁侧背对着他们把衣襟系好。
　　伊公子翻了几页临朗的手札。一本很厚的牛皮册子，书页泛黄，看着有些年头。
　　临朗“啪”一下合上手札，不给看！
　　“先吃饭。”伊公子对送饭的寒衣卫道，“你坐下，一起吃。”
　　饭摆好了。菜式是按着妖族风味来的，膳食里还添了补元气和生血的药材。
　　临朗疑惑的看了伊公子几眼，同时又多夹了几口菜。这是寒衣卫的外交手段？
　　“我需要你保持体力。”伊公子话说一半。
　　寒衣卫低头扒饭，吃的飞快且专注。他什么都没听到。
　　“接下来时间会很赶。”他又补充道。

　　02）
　　成群的咕咕鸟，盘旋在落英城空域上方。每只鸟身上都绑着白色布兜，四处散播极具煽动性的宣单。
　　寒衣卫放出海东青追捕，咕咕鸟被冲了群阵，先是散去，但没过一会儿，又会重新聚集过来。
　　两类天性相克的鸟族，在天上玩命的你追我逃。时不时有鸟尸掉下来，砸在马车顶上砰砰地砰！
　　又是砰砰砰！
　　临朗探出半个身子从车顶摸了一只半死的咕咕鸟下来，把在手里玩来弄去。
　　伊公子似乎不喜羽类生物，自打临朗开始玩鸟，他就坐得很远。
　　他们在黑雾森林边缘下的马车，丛林太密，自此往里改为步行。
　　“在这边！”
　　这里的树木高大茂密，参天而起。从枝叶处透下来的光，莹莹绕着墨色植被的气息，幽暗诡谲。黑雾森林由此得名。
　　本地人很少往林子里深入，最多就在外缘捡捡柴。
　　饶是临朗见惯尸体，仍在看到眼前一幕时震撼了。数不清的尸体，笔直贴着树干，一半的身子嵌进树里。
　　这些尸体被精心装扮过，有男有女。他们一动不动，肤色鲜活，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从进入林中到现在，他们极少见其他生物。虫鸟走兽，一只未瞧见。
　　临朗抬起一只女树尸的手臂，看见她手腕处戴着一串铜铃铛。他拨弄了一下，铃铛并不响。他转身看其他的树尸，他们身上也有一样的铃铛。
　　铃铛好眼熟。他在哪见过。
　　“你带凿子了吗？借我用用。”临朗朝身边的人问道。
　　城主府上的司命也来了。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把凿子，长如手掌。
　　临朗接过来，在其中一颗脑袋上先敲敲，又换了不同的脑袋敲。他和司命对视一眼，这些人的脑袋，是空的。
　　“咦呃~”一名寒衣卫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一脸厌弃地拿手往树上擦。
　　他不小心碰掉了一块头皮，连着半边头骨掉在他脚边。他面前的树尸，脑袋空空的，里面是一堆蛆虫，在融化后的脑液里拱来拱去。
　　这是一具坏掉的树尸。临朗对比其他的树尸，只有它生了蛆，其他的都是完好的。
　　“种尸。”司命口中喃喃道。他惊悚地往后退。
　　“你在说什么？”临朗察觉到他的不对经。
　　“是种尸！”司命不知看到了什么，厉声尖叫。他扔掉照明用的火把，发疯似地往黑雾森林深处跑去。
　　寒衣卫和城主的卫兵，分两路去追他回来。

　　03）
　　姜流光咆哮着，几乎要把牢狱的门砸穿。
　　赫连和翠微淡定地坐在牢房最里面，远离疯子的怒气。砸穿也好，反正是姜家的东西，说不定他们还能借此机会逃跑。
　　糟糕！翠微暗叫一声不好。牢房的门打开了。
　　“说！她在哪！她在哪！”姜流光揪住翠微的头发，一路拖上刑台。他当然知道这女妖是谁。
　　不然这些天，翠微哪会过的这么舒服。
　　真动手呵！赫连扒过来想帮翠微，被姜家的姑爷架上另外一座受刑的椅子。他一看见这人，就想起来棺材里的死人脸。姜家的姑爷怎么做到一边死着，一边活着。难道是双生子，死了一个还剩一个……
　　翠微被按在铁刑台上，姜流光抡起锤子，猛挥起来，一下又一下。
　　六十四根锥骨钉一一卡进她的骨头里。
　　赫连睁大双眼，好残暴，好血腥。他不要！
　　姜家姑爷拿着一套血渍斑斑的系包过来，在赫连面前缓缓摊开，整整齐齐十八件套。
　　每件工具，对应一种刑的名字。刑还没上到他身上，赫连已经要吓晕过去。
　　“呵……”翠微嘴里混着血，仰头挑衅姜流光，“你就这点本事？”
　　姜倾月失踪了。
　　姜流光在这里发疯。他不管了，什么家族荣光，什么合纵连横，他统统不管了！
　　他只想知道她在哪！
　　“她在哪！你们把她带去哪！”姜流光把翠微抽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翠微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姜流光眼中涌出一丝希望，凑过来听她讲。
　　“等老娘出去，灭你全家！”翠微吐他一脸血。
　　姜流光从袖间抽出一块帕子，优雅地拭去脸上的污血。这妖骨头，够硬。
　　他掏出一把淬过光咒的匕首，精准无比，穿过女妖的肋骨间隙，刺进她的心脏。去死吧！
　　赫连有些想哭，结果情绪刚酝酿出来，一根钢针就戳进他的脚趾骨。
　　“翠微！你死的好惨啊！”
　　他连哭带叫地哀嚎。
　　赫连并没有嚎了三声不到，外头匆匆进来一人，在姜流光耳边语了一些什么。姜流光神色一怒，摔袖而去。
　　姜家姑爷紧跟其后，带走了地牢里的所有看护侍卫。
　　“咳咳咳！”
　　赫连扭头看向翠微，她身上还插着一把匕首，随着她的咳嗽上下颤动。
　　“你没死啊？”赫连惊喜道。
　　他这语气落在翠微耳朵里，听着他很失望似的。
　　“刚被打晕了……咳咳咳……”翠微又咳出一滩血，胸口处终于顺畅许多。

　　04）
　　姜倾月睁开眼，看见盘错的根须爬满整个山洞。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执着，让这些小小的植物根茎，竟有穿岩劈石的毅力。
　　是对生的渴望么。
　　很多年了，她已经不剩下什么感觉。
　　她的头盖骨被揭开。接着，她听见微微颤的切割声音，很细，就像刀子切进豆腐里的声音。
　　一块脑子，被一双干枯的手近乎膜拜地捧着，放进白玉碟中。
　　他哼着歌，啦啦啦。
　　不成调子。
　　他还是哼着歌，啦啦啦啦啦啦啦！
　　有人。很多很多的人，正往这里来。他此刻的好心情，不该被打扰。
　　他生气地看着洞口处，闯入者！该死！该死！
　　姜流光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心都疼碎了。
　　姜倾月安静地坐躺着一处石台上，天灵盖被人撬开。琥珀色的脑仁颤颤微动。
　　这是她身上唯一还活着的。即使是这样，也要被夺走！
　　“呀呀呀呀！这是谁呀！”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蹦蹦跳跳，“是姜家的小叛徒！”
　　与其说他干瘪，他更像是一块风干的腊肉。身上的皮肤硬邦邦地贴在他的骨架上，使他看上去，勉强像个人。

　　05）
　　“种尸？”临朗赧颜。神话传说也能把司命吓成这样。他摇摇头，冷不防撞进伊公子的眼神中。
　　此人正一脸沉思。
　　临朗扶额，姓伊的居然信这个。
　　风起。送来碎碎铃声。
　　伊公子眼神锁在一处树干上，一只银灰相间的大猫，人立在尸身旁。尸手上面磕磕巴巴，遍布不明伤痕。
　　铃声来自于它。它左耳上戴着一串铜铃铛。
　　它似乎是在吃尸体。伊公子眼神寒厉，它身上的妖息很诡异，与这些树尸有关。
　　那猫看见他，颠颠地扑过来。
　　他驱剑出鞘，杀念起。
　　大猫脚下一转，变了方向，朝别处逃去。
　　它朝临朗撞来。
　　临朗脖子上的伤还没好，迎面又是一爪子。银灰相间的大猫踩着他的脸往树上跳去。
　　寒衣卫唤出海东青，把妖猫往地面赶。
　　猫在林中乱蹿，引得树尸身上铃声大作。
　　“孙子，你给我等着！”临朗捂着脸，朝某处叫道，“鬼黎！加餐了！”
　　一只厉鬼急吼吼，从树影中钻出来。
　　它受了伤，正需要带劲的东西补补！

　　06）
　　这猫简直是神。
　　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寒衣卫，硬是被它摆布得团团转。
　　天黑了，他们连根猫毛都没抓住，反被牵着鼻子，在林中越入越深。
　　一路追来，树尸的分布渐渐稠密。摆出的姿势也愈发怪异，脸上涂着骇人的彩绘。
　　像是一曲规模宏大的战舞，静止着，呈现在他们面前。
　　战阵动的杀意，渗入静的死亡。虽静尤动。
　　城主的卫兵大部分都吐了。恐惧在他们心中蔓延。
　　少数寒衣卫也吐了。
　　鬼黎黏着一手湿哒哒，摊开给临朗看。血。
　　它引着大家到一处树尸旁。临朗把手搁上去，还热乎着，刚死没多久。他把这人脸掰正，迎着火把的光看。
　　“是姜府的。”一名寒衣卫认出此人的脸。
　　“还有活的！”卫兵喊道。
　　几个火把往那还活着的人脸上一照。
　　众人面面相觑，姜家姑爷，不是躺在棺材里么。
　　“……西……南……”姜府姑爷喉咙咕哝着血，“三……里，南坡……”
　　他说完便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