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苍台迷远道

5、第五章 迷障

　　01）
　　赫连、临朗一众都在门外等着。寒衣卫面无表情，正身守在庭院两侧，活像要抄家的架势。
　　病中久不见客的姜老爷子，坚持要见伊公子。单独见。
　　没过一会儿，姜流光带着房内的侍者也从姜老爷子的房内退出来。现在房内只剩下姜老爷子和伊公子。
　　“几位，这边请。”姜流光在前引路，“姑爷的遗身停在祠堂偏厅。”
　　这就答应了？赫连暗骂，见风使舵的姜孙子！本城主来了好几趟，还没寒衣卫放个屁管使。
　　姜流光的视线落在临朗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就是这多看的几眼，刺地临朗如芒在背。他不确定那日是否被姜流光看了脸。剃了胡子还能被看出来，这姜流光的眼神得多好使！
　　“死者为重，还请先生手下留情。”姜流光朝临朗揖了一礼，郑重相请。
　　临朗虚扶一礼，表示自己记下了。
　　他们在祠堂见到姜倾月。她由人搀着，侧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旁。炉鼎里是新上的三支长香。
　　赫连朝她走来，与她见礼。
　　“还有一个时辰，外子就要盖棺归葬。”姜倾月朝赫连微微笑，“我来送送他。”
　　守七已经到了，按礼是该入土为安。赫连朝棺材里看姜家姑爷，之前姜府死挠着他的人不给验尸。虽说他们最后对寒衣卫松了口，但又挑这样的时辰入棺，成心的吧！
　　姜家姑爷的死后待遇，规格十分讲究，俨然是按照已入族谱后的礼制来操办的。他尸身保存的非常好，破损的胸腔被复原归位，伤口处的缝合整齐严密，还做了美化。
　　临朗根本没机会对姜家的姑爷有啥过分举动，他这边刚开始扒姑爷的衣服，那边就有姜家的人在旁等着精修姑爷的身体。
　　姜府的人把临朗盯得死死的，别说拿刀剖了，他摸一下死人，都会被一群眼神责难。
　　临朗淡定地找来一个高脚凳，踩上去站着，居高俯视姑爷的尸体。在有动作前，他遥遥与赫连交换了一下眼神。
　　赫连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隐匿于众人的大背景中。
　　“哎……”姜倾月忍不住惊道。
　　临朗半个身子已经探进棺材中。
　　接着，他纯用手，把姑爷的全身摸了个遍。

　　02）
　　赫连跟着鬼黎留下的化念蝶，在一处园子内蜿蜒曲折兜了十几个圈子。
　　他擦了一把汗，什么鬼？
　　终于在第十九圈的时候，一道暗门出现在他眼前。化念蝶躲进旁边的一处灌木丛，那里还藏着一小堆衣物。
　　是鬼黎的衣服。赫连眼角微微抽动，它把自己脱了。
　　暗门是一处地下建筑的入口，道里的风飕飕往上蹿，看着挺深。他略作犹疑，抹黑进去探几步，有台阶往地下伸。
　　日你先人的过耸耸！赫连心一横，继续往下走。
　　抹黑行了半个多时辰，前方有微弱火光隐隐现出。他藏在暗处，悄悄靠近亮处。
　　没人。他左顾右盼，四下里还是没人。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来时的路是单行道，要是待会儿……
　　前方传来叽哩哇啦的斗骂声，杂着各种妖族方言。
　　这声音很是熟悉。
　　赫连急急往前去看，只见一个虚虚的人形物体和一名身形高大修长的女妖缠在一处，打得难舍难分。
　　“翠微？”他小声试探一句。
　　女妖抬头望着赫连，两眼泛光，救命的来了！
　　“它，是鬼黎……”赫连同情地看着那虚虚的人形物体。它快被女妖揍散了！
　　“哈？”女妖晃晃手中的东西，忙看看死透没。她叹道：“嚯！脱了没认出来！”
　　“你？”赫连想问的太多，一时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集中到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上，“姜府为何抓你？”
　　翠微呲呲吸了一口气，伸手指指赫连。
　　他身后有人。
　　赫连回头，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家那位横死的姑爷。
　　他此刻应该躺在棺材里才对。
　　赫连抽出腰间的软剑，丝丝银光化气为刃。漫天剑光，短暂迷住众人的视线。
　　“走！”赫连对空气说。
　　一团鬼雾冲天而出，往风道逃去。数把名家仙器紧追在其后，只要稍微碰一下，它就会魂飞魄散。
　　赫连发出的银光剑气裹挟在后，终于在某处弯道成功截阵，把诸位的名家仙器堵了一会儿。
　　翠微迎来她的新狱友，落英城的城主，赫连。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眼中略带愧疚，害他被牵连了。
　　“这儿的稀饭不错。”她安慰赫连，“挺解渴的。”

　　03）
　　伊公子站在姜倾月身旁，除去客套话，二人间的交流不多。他刚从姜老爷子那边过来。
　　姜流光的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姜倾月。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姜流光关注在心上。
　　临朗瞧出这对姐弟间氛围不对劲，只静静默着旁观。姜府家大业大，秘密也深。
　　“结束了？”伊公子问临朗。赫连不见了，他身边跟着的那只鬼也不在。
　　临朗点点头。
　　姜府的人开始封棺。
　　回官驿的路上，明显少了很多人。除去赫连和鬼黎，寒衣卫也散去一部分。
　　伊公子和临朗还是坐在同一辆马车内，面对面，眼对眼。
　　姓伊的捉弄自己胡子这事，临朗记住他了！临朗把小心收好散落在马车内的胡子，想想就心痛。他爱惜的抚摸着胡子小辫，它曾经是多么鲜活的长在他下巴上……
　　伊公子递过来一个东西，只一块破布简约包裹着。
　　那伸到临朗面前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均匀。临朗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握住了。
　　“冰魄。”伊公子出声唤起临朗的注意力，“姜太公给的。”
　　姜家的老爷子知道妖族在找这个。他把此物交给寒衣卫处理，也有给姜家的小辈们挡灾的意思。
　　冰魄原本就是妖族的东西，现在是物归原主。
　　“那天晚上，”临朗抬头，“是你。”
　　他的下巴，他的手。临朗从医多年，对身体骨骼的构造非常熟悉。光记下巴，他不能确认。但那面具人的手，他摸过一次，就不会忘。
　　“是我。”伊公子承认的干脆。
　　临朗心中又给姓伊的记上一笔。敢堵我的嘴！
　　他摊开手中的的破布，里面包裹着一块小小的灰蓝色石头。破布内层密密麻麻爬满了血符咒文，是冰魄的防护层。
　　直接用手触碰冰魄，会被阴寒之气噬伤。
　　姓伊的直接把冰魄给了自己。临朗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天晚上，自己是去姜家陵寝找冰魄。
　　那他在找什么。

　　04）
　　鬼黎在地上蠕动。
　　它的四肢渐渐退化，越缩越短。
　　银白相间的大猫，静静坐在一旁，抬抓按住那团蠕动。
　　现在谁吃谁，还真就不一定！
　　大猫早就挣脱了绳子，埋伏在这里，誓要雪前耻。喵了个咪的！
　　伊公子的套房在临朗隔壁的隔壁，他们一道回来，又一道上了楼。
　　临朗的房门微微开着。他暗暗用身体堵住门缝，等姓伊的走过去，他才进去。
　　伊公子和他的寒衣卫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房内传来咣当咣当，座椅打翻声，还有几声类似婴儿的哭嚎声……
　　寒衣卫回头看了一眼，伊公子示意他们不用管。
　　银灰色的大猫人立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两只锋利的前爪朝怒张着。别看它胖，身手麻溜！
　　临朗抱着一团鬼黎，举着一条板凳腿与它对峙。
　　窗外传来一阵欢快的笛声，节奏分明，意境昂扬。那猫支棱着耳朵，听的出神，再顾不上与临朗打斗，翻窗跳出。
　　临朗举着板凳腿，追到窗边叫骂：“小畜生！别让我再看到你！看见一次打一次！”
　　他翻开鬼黎，详细检查它的伤势。是被名家仙器的气所伤。
　　他误会那只猫了。
　　临朗推开从怀里掏出一颗紫色的大药丸，揉碎了抹在鬼黎身上。鬼黎抖索着身体，还是在慢慢缩小。
　　他割开右手心，握住鬼黎已经退成鱼鳍一般短小的上肢。
　　鬼黎透明的身体上，涌现出丝丝网状的脉络细纹，暗红潮动。
　　它在源源不断地汲取临朗的精血。

　　05）
　　赫连城主一夜未归。
　　但这不影响他们在城主府衙前请愿。聚众此处的，有文人志士，有死者的亲属，有江湖混子，也有蹭热闹的闲人。
　　他们为西海鲛人而来。前几日城北后巷，鲛人被集屠。一百二十八具鲛人尸。
　　死者的亲属需要一个说法，其他人则想看到城主的作为。
　　民众与上流家族的冲突，一触即发。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买雪凝容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极端的示威者在城中寻了几处富贵人家，在门口泼血，放动物尸体，各种威胁恐吓不断。
　　城主府上四处应付，焦头烂额。偏偏此时城主又不在。
　　无人坐镇。更助长了那些示威者的气焰。
　　伊公子刚抬手敲临朗的门，正遇上他出来。临朗的嘴唇白的没有血色，脖子连着脸颊处印着几道清晰的血痕。他身后的厉鬼，一团鬼气也仅仅只是勉强撑着形体。
　　看得出，他们昨晚挺忙的。
　　临朗侧身让出一条道。伊公子抱着一堆骨头进来，放在桌子上摊开。
　　“髓液不见了。”临朗翻出一块脊椎骨。骨头里的髓，被抽的一干二净。
　　他眼前闪现出一段有关肥佬的记忆，他师姐也在其中。
　　“在黑雾森林外缘找到的。”伊公子道，“附近的拾柴老人最先发现，报了官。”
　　寒衣卫知道的也太快了。临朗抬头看见廊道里走过去一人，是赫连身边的文官。
　　“昨晚赫连城主一夜未归，府衙那边也出了点事，城中事宜暂由寒衣卫代职。”伊公子细细打量着临朗的表情。
　　临朗神色黯淡，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上几分。赫连，也失踪了。
　　“如果仅仅只是制作雪凝容，不需要杀光他们。没有必要。”临朗道。
　　“也许，雪凝容是幌子。”伊公子把一瓶纯的西海鲛人脂放在桌面上。这是临朗没能偷走的那瓶。
　　临朗也不再掩饰，也拿出自己从伊公子那里顺走的雪凝容。
　　“雪凝容改良过三代。”临朗道，“西海鲛人脂最初因为其状若白雪，又被称为琼脂。第一代的琼脂，只加了一两味香料中和鲛人脂的甜腥味，原味比较重。也就是你手中的这一瓶。”
　　“第二代的雪凝容，加了麝香，白芷，大月曼陀罗。虽减了鲛人脂的腥，但大月曼陀罗也诱发了其中的甜。第二代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甜香。第三代的雪凝容，最完美。”
　　临朗吃了一口点心，接着说道。
　　“是鲛人的脊髓液，完美的中和了鲛人脂的腥味。第三代的雪凝容可以调配成任何一种香味，非常迎合贵家妇人小姐的需求。”
　　临朗也是入过肥佬的记忆后，才想通雪凝容的配方。
　　寒衣卫进来，呈上来一沓纸。伊公子和临朗各自拿了一份看。
　　“外面在传这个。”寒衣卫道，“整个城传疯了！”
　　能让寒衣卫都觉得疯，到底是多疯。临朗往窗外看去，天上地下，洋洋洒洒，到处都飘着这样的纸。
　　纸上正面写着的，是雪凝容第三代的完全配方。最关键的一处，鲛人脊髓液，被人刻意用朱砂红字标出。
　　背面则是名单，落英城内所有买过雪凝容的人，名字都在上面。
　　姜姓排在第一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