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苍台迷远道

4、第四章 剖尸

　　01）
　　赫连城主面朝赵子胥的尸身，正端着一碗面吸溜吸溜地吃。
　　这几天，他脑子里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通，寒衣卫二部统领和姜府到底有何关联。看着不像情杀啊。寒衣卫那群冷心冷血的，他们有感情么？
　　为深究其源，他搬过来跟赵子胥住在一处，一是防人动手脚，二来方便他随时勘尸。
　　他没有离开赵子胥超过百步的距离。
　　事发后，寒衣卫的人来验了几拨。到现在他们的人还在外头守着，没打算撤走。驻在城主府衙上的，还有几个姜府的人。
　　赫连城主边吃面边叹气，他这城主府快成客栈了，谁都能来掺和一下。
　　一名守卫匆匆进来回禀，还没来得及张口。门外一行人已经来到偏院的厢房处。
　　赫连赶紧出来迎接，正经行了礼。
　　“下官拜见伊公子。”赫连抬眼一看，心里哇凉一片。临朗是跟着寒衣卫一道来的，不知这次又惹上什么事。
　　伊公子？临朗困惑了，男子到底什么身份。
　　同来的寒衣卫扫视了房内一眼，看见桌子上放了半碗面。赫连也觉得不妥，使个眼神让底下人赶紧撤走。
　　临朗冲赫连挤眉弄眼，对方只是默默扭转了头，脑壳对着他。
　　“城主，再验一次。”伊公子看着赵子胥的尸身，眉目间神色凝重。此前的验尸结果，疑虑颇多。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赫连城主应声“是”，立刻召唤手下专职验尸的司命和文官过来，走验尸流程。
　　“他来验。”伊公子道。他说的是临朗。
　　赫连城主一脸的不敢相信。
　　临朗朝他微笑，是我，就是我。前几天，赫连死活护着赵子胥不给临朗验，他最后的让步也不过是给临朗多看了几眼赵子胥。
　　赫连为啥搬过来跟赵子胥吃住同眠，防的就是临朗。经他的手验，与分尸无异。
　　“伊公子，”赫连欲语还休，“临医师的手段比较新奇……”
　　伊公子明白赫连城主的意思。他看向临朗，半是放权半是提醒，道：“验好之后，将他的身体修补如初。”
　　临朗馋赵子胥的身体已经很久了。
　　“一定。”他道。

　　02）
　　临朗扒开赵子胥的身体。果如姜倾月一般，他也死了很久。
　　他皮肤上也有西海鲛人脂，其中有一部分似乎是新涂抹上去的。应是寒衣卫验尸后又重新覆了一层，鲛人脂有防腐的功效，可令尸体保持一定程度的新鲜。
　　“此前验过四次？”临朗问。
　　从旁辅佐的司命答道：“正式记载的验尸文录，寒衣卫三次，姜府一次。”
　　“非正式的呢？”临朗问道。
　　司命略尴尬地看了赫连一眼。他们的城主吃住都与赵统领的尸体在一处，若说这非正式的验尸么，只怕有无数次。
　　临朗在赵子胥的腹部来回巡按，没有脾脏。嗯……四个肺？
　　他是……
　　“赵统领是混脉。”伊公子道，“东鲛与陆人的后代。”
　　东鲛的头骨硬。临朗对司命比划了一下大致形状，道：“给我找把锯子，大小大概是这样。还要凿子……”
　　司命一一记下。暂时没有的器具，他让铁匠铺子赶工打出来。
　　司命离开后，鬼黎顶了他的位置，在一旁给临朗打下手。它拿着小刀，心里想的却是它逮住的那只猫，怎么吃好呢……
　　伊公子坐在一旁看案牍文书，其中一份文件是昨晚审临朗的口供。换言之，就是水香榭老板的记忆片段。
　　他在过滤无效信息。当然，他也知道，无论这份速记内容有多详实，亲身经历过肥佬记忆的临朗，一定还隐藏了些什么。
　　赫连看着临朗对着赵子胥的身体又切又割，心里那叫一个痛，好歹是他看护过的，到底有渗看几分珍惜之情在里头。
　　临朗取出赵子胥的四个肺，差点一个手滑落在地上。他赶紧顺势把肺扔进铁托盘中，才避免了一场小混乱。
　　“你轻点！”赫连责怪他的粗鲁。
　　临朗还在赵子胥的身体里捞器官。他朝赫连举着赵子胥的胃，道：“那要不，您来？”
　　赫连被这股腐腥味冲脑，喉头一热，差点把方才吃下去的面条给喷出来。他飞快的奔到外面，在后巷撑着墙，吐上好一会儿。
　　“城主。”手下的卫兵给他递水漱口，“姜家来人了。”
　　赫连拧着眉，道：“姜流光嫌我这儿的嘴不够多，再送几个来吃官饭？”
　　“不是。”卫兵答道，“来的是姜家的大小姐，姜倾月。”
　　她醒了。
　　赫连往厢房处望了一眼。她这时候来，想干什么。

　　03）
　　姜倾月要报官。她的妖宠丢了。
　　赫连坐在议事厅，左侧首位坐着姜倾月。在她之下，铺排了十几位随从侍者，一直站到厅堂之外。
　　城主的府衙委实有些小，连姜倾月的随从都盛不下。
　　“夫人，一有消息我这边马上差人告知府上。”赫连道。
　　“有劳城主。”姜倾月由人搀扶着，缓缓从座椅上起来。
　　她新丧了夫君。
　　赫连看不出来她有多难过。
　　“夫人节哀。”赫连道。
　　姜倾月怔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赫连从开始到现在都在称呼她，夫人。
　　她成过亲。她想起来了。
　　“也算好事。”姜倾月笑了笑。
　　赫连城主懵了，你夫君死了，这算好事？
　　“肮脏的结合，有时候不过是，”姜倾月的笑容蒙上一层苍白的凄迷，“秘密浮现出现的假象。”
　　随从给她系好斗篷和烟纱。
　　“姜小姐，我送你出去。”赫连改了口。
　　他们刚一出来，就看见姜流光正匆匆从马上下来。他走到姜倾月跟前，凌厉地扫视着她身边的从侍。
　　“阿姐，我来接你回家。”姜流光在隐忍。他朝赫连城主微微抱礼，道：“叨扰了，城主见谅。”
　　姜倾月的出行，并未得到允许。赫连眼神微动，她被软禁了。
　　“记得，帮我找猫。”姜倾月最后朝赫连说道。
　　赫连突然有点懂了。
　　“阿姐，猫丢了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出来！你身子还在病中……”姜流光半是责难半是关怀。
　　他屈身，将姜倾月抱进马车。

　　04）
　　司命带着工具回来了。临朗开始着手锯赵子胥的头骨。
　　司命看着觉得新奇，忍不住问道：“解剖术。你是在妖族学的医？”
　　“我是妖籍。”临朗答道。
　　司命暗惑，可面前的人非妖啊。妖族重视血统……
　　“想学吗？”临朗见司命好奇心重，便把锯子递给司命，指导他锯开头骨。
　　临朗取出赵子胥的脑子，已经成蜂窝状。鬼黎凑过来闻闻，又动手弹弹。
　　挺结实的脑子。
　　“这是什么？”司命见鬼黎伸手去摸，他也伸手去戳。
　　“蛊化后的脑子。”临朗递给司命一对白色手套，“戴上再碰，可能有毒。”
　　司命惊喜地发现，手套是由鲲皮的内膜制作而成。薄滑滋润，但又极其贴合皮肤。
　　伊公子也朝这边看来。
　　“尸祖一派什么时候改投了寒衣卫门下？”临朗朝他调侃道。
　　这是炼尸术中，驻颜留下的痕迹。为了控制身体衰竭的速度，尸祖一派会把噬蛊种在大脑里，阻断大脑向身体同步时间感知。
　　“三年前，赵统领深入域南腹地，中间失联三个月零十天。”伊公子道，“我们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巫医当时详细勘验过他的身体，并未发现盅迹以及以其他的寄生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关于这三个多月的记忆。”
　　“是没有，还是他不想说出来？”临朗反问。
　　伊公子看着临朗，突然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在意识中制造屏障，阻断记忆？”
　　“有可能。”临朗眼神暗了一下，想起昨晚他在肥佬记忆中碰的壁，“你昨晚……”
　　伊公子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知道怎么救你。仅此而已。”伊公子道，“寒衣卫用过类似的审讯方法，都失败了。试验双方，无一生还。”
　　临朗心头涌起很复杂的感觉。昨晚他明知风险，却还是选择救自己。此人要么是善良心在作怪，要么就是有自己的谋算。
　　善良是不太可能了。寒衣卫做事，出名的阴毒狠绝。

　　05）
　　赫连看见临朗和司命和文官等人，围着一个蜂窝状的脑子，研究地一头劲。他差点忍不住又要去吐，但身为城主，当为表率。他只得支撑起强大的内心，走过来关心进度。
　　“你去哪了？”临朗低声问他。
　　“姜倾月，”赫连颇为无奈的吐槽，“报官寻妖宠。”
　　“什么妖宠？”临朗问道。
　　“她要找猫。”赫连啧啧称奇，“这些人呐，自己府上一堆人不去使唤，就喜欢来府衙找热闹。”
　　听到这里，临朗心里是有些数的。
　　鬼黎飘在一旁，双手抱怀，似乎陷入某种思考中。它头上并没有五官，要不是身上套着衣服，很难分辨它的正反面。
　　“她……”赫连也说不上感觉。对于姜倾月的暗示，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难道是他想太多，她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字面的意思……
　　雾里探花的感觉，着实恼人。各种似是而非的线索，看起来毫无关联，又隐隐丝丝联系在一处。
　　赫连有种脑袋要爆炸的感觉。
　　“她什么？”临朗见他憋半天，都说不出下文。
　　“没什么。”赫连道。他没打算说。
　　“公文批下来了。”伊公子递给赫连一封金皮文书，“姜府的案子寒衣卫正式接管，城主府衙全力配合。”
　　之前姜府以死者为大，拒绝交出新郎尸体。极大的阻挠了赫连在此案上的进展。姜氏是三朝望族，他赫连虽有城主的身份，但在姜府面前就是个屁。
　　寒衣卫的介入，也算是另外一种突破。
　　“拟拜帖，今晚去姜府。”伊公子对一名寒衣卫道。

　　06）
　　赫连操碎了心。每每事到临头，临朗总能给他惊喜。伊公子指名要带临朗一起过去验尸，且他们此刻已经坐上去姜府的马车。
　　那么问题来了。临朗上次陌拜姜府，偷偷摸进去的，看了姜倾月的身子不说，还被姜流光抓了现行。
　　就冲他这一脸的大胡子，姜流光今晚会认不出？
　　“停车！”赫连冲车夫嚎道。他下车冷静冷静。
　　他们的马车一停，寒衣卫那边的马车也停了。
　　伊公子亲自过来探情况。
　　“怎么？”
　　“那个……”赫连城主看着临朗，“他可能跟姜流光……有点……”
　　伊公子懂了。他翻身上来临朗所在的马车，并对赫连道：“不必耽搁。你去坐我的马车。”
　　临朗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心头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留了多少年？”伊公子问他。
　　临朗低头看看自己的胡子，他问的这个。
　　“十一年。”自十二岁开始冒出胡茬起，他一直留到现在。
　　“挺好的。”伊公子注视着临朗，眼神幽且深。
　　“你想干嘛？”临朗身体往后缩，紧紧贴住马车厢壁。
　　赫连坐上前面的马车，没过多久便听见身后的马车内传来极大的动静。
　　他们……干嘛呢？赫连很好奇。
　　伊公子握着匕首，刀光掠影，飞快在临朗眼前动作。一层又一层的毛发落在临朗的脸侧和耳边。
　　临朗一脸仇恨地瞪着男子，被他压在身下制地死死的。
　　这不是伊公子第一次近看他的眼睛。临朗的睫毛真是长的不像话，抬眼间似夜蝶翩跹，愈发显得那黑漆漆的眸，沉重静谧，耐人寻味。
　　“不用谢了。”伊公子收起匕首，身下松了钳制临朗的力度。
　　马车正好在姜府门前停下。临朗推开骑压在他身上的男子，涨红了脸跳下马车。
　　呦……这谁啊？
　　衣服还是那身衣服，赫连临行前找给临朗撑场面的。
　　人却不是先前的人了。他又细细审视了一下对面那男子的眼睛，这人……是临朗那猴崽子？
　　临朗以前满脸毛胡子，赫连从来没仔细留意过他长什么样，甚至搞不清他到底什么肤色。他每次看向他，得到的整体印象就是一脸的毛茸茸。
　　这是赫连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没了胡子的埋汰，临朗的五官十分清晰耐看。尤其是那双眼睛，看向你时，似落花点水。让人，心神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