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杉禾

4、村里的两兄弟

　　店主还是跟阿南在门口看着风景，韩澹啃了午饭，将军虽对来到这里得到的答案不甚满意，但很多事，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这时候门外忽的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张望了一圈后转向店主喊道：“怀夜哥哥。”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男孩，长得很是秀气，红扑扑的脸上甚至挂了些汗水，店主看到他时，脸色也柔和了起来，不知为何，将军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表情才适合怀夜这个名字。
　　“喂，潮汐，不要撒娇了！”又冒出一个小脑袋，但这孩子看来要大上一点，长得更英气些，看起来虎里虎气的，这孩子也凑到店主身边道，“怀夜哥哥，是潮汐非要来找你玩的，我拦不住。”
　　然后两个孩子一同看向阿南喊道：“阿南哥哥。”阿南依旧表情温和，没有言语。
　　这两个孩子长得虽不太像，但从言行举止来看应是两兄弟，现在都围在店主身边，画面看来很美好，店主笑的出奇的温柔：“无妨，你们饿吗，可要吃些什么？”
　　“哇！”两兄弟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哥哥叽叽喳喳的道：“怀夜哥哥要帮忙吗？我很厉害的哦，我先前帮我娘亲生过火呢！”
　　弟弟跟在后面，努力踮起脚道：“我……我也可以的！”
　　“那你们一起跟我来吧。”店主笑起来道。
　　“好哦！”两兄弟屁颠屁颠的跟着店主去了后院。
　　“店主同村里人关系很好。”将军评价的十分客观。
　　韩澹踟蹰了一会道：“其实店主是个很好的人。”
　　将军不置可否，他走到阿南旁边，和他一起望向面前那片阴沉沉的景色，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阿南还是没有说话，维持着温和的面容，将军觉得他亲切，却不是感知到那一魂一魄的亲切，而像是他是认识阿南的，从很早的时候起，在他丢失了记忆之前。
　　黄狗扭头看了他一眼，从鼻子哼出一口气来，很似嘲讽，幸好将军是个大度的将军，才没有攥住它的狗脖子将它做成一锅汤。
　　“他是不会回答你的。”思淼道，“他听不到、也说不了话了。”
　　将军觉得很难受，尽管这难受有些莫名，他明明是不认识阿南的，他问思淼：“怎么会这样呢？”
　　“从很早开始就这样了，你不如去问问店主？”
　　店主可会回答他？将军想。他不知道思淼是有意搪塞，还是确实不知道。
　　于是将军再次坐到了那店主的位置上，在阿南身旁，望向这片花田、这个村子。
　　将军看了很久，他渐渐感觉有些明白店主坐在这的原因了，他觉得很安静、很舒服，就像诸多纷扰琐事都不存在了一般，就像他曾经来过这里一般。
　　可同时却又有一种荒谬的怪诞感，似乎很不真实，仿若他是被这个村子排斥在外的。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怀夜终于带着两兄弟从后院出来，两个孩子嘴巴鼓鼓的，小的那个手上还拿着没吃完的糕团往嘴里塞，大一点的那个手上提着两个小篮子，怀夜将他们送出来道：“月牙儿你得看着潮汐，做哥哥的要让着弟弟的，还有记得把枣糕给小夏带去，可别都吃掉了。”
　　“知道了知道了，怀夜哥哥就是爱操心。”月牙儿忙拍着胸脯做保证。
　　潮汐咽下嘴里的糕点，走到阿南身边问：“怀夜哥哥，阿南哥哥什么时候会醒？”
　　店主面色一黯，但还是露出微笑道：“很快的，我相信他一定会醒，而你们的爹娘和哥哥，也一定都会回来的。”
　　于是兄弟俩一边欢呼一边跑了出去。
　　将军站了起来，店主走到他旁边，将军笑道：“你刚刚给他们做的什么东西，也可以给我尝尝吗？”
　　店主恢复了先前不近人情的样子，看了将军一眼，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做给你吃？”
　　将军道：“因为我也饿了。”
　　黄狗猛地爬了起来，往怀夜脚边挪了挪，离将军更远了些。
　　怀夜冷漠应道：“不做，你不会喜欢的。”
　　这拒绝的十分彻底，将军碰了一鼻子灰，仍然没有动怒，只乖乖做回桌旁椅子上，韩澹捏着饼凑过来问：“吃吗？”
　　将军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吃。”
　　这个村子似乎离开了很多人，阿南也许久没能醒来，将军忽然想起他刚失忆醒来时，天帝对他说过得话：“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唯有将来如何才是重要的。”
　　可是，这个村子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他也许对自己的过去不甚在意，却对这个村子的过去十分好奇。
　　这时候天渐渐黑了，韩澹提议喝酒，黎清嗤笑道：“你难道不怕被长风闻到？”
　　韩澹退缩了一瞬，然而很快酒瘾战胜了理智：“我们偷着喝！”
　　然而事实证明，永远都是怕什么来什么的，韩澹不过刚刚掀开红纸，院外便传来一声暴喝：“酒在哪儿？”
　　韩澹轻叹一声：“完了！”思淼笑着摇了摇头，就连黎清也忍俊不禁。
　　那个将军前一天曾看到过的倒在酒坊门口的男子风一般跑了进来，左右上下逡巡着，在看到韩澹手中的酒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大喊一声：“你给我放下，那是我的！”便冲将过去，与韩澹争抢起来，这人胡子拉渣，头发披散，眼睛下有很深的青紫色，眼里也密布血丝，衣摆上还有地上的污泥，看起来邋遢落魄的不成样子。
　　出奇的是，对很多事情都毫不在意的店主站起身来道：“长风，你不该这样。”店主的表情哀痛，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可是长风专心致志与韩澹抢着酒，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店主的表情很难过，将军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其实店主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长相，却是那种让人看来很舒服的五官，如果不是店主一直都板着脸的话，应该是很容易令人喜欢的。
　　此时将军如同一个局外人，这里的一切就如同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让他摸不清方向。那些不知所踪的村民，那个同他长得很像的阿南，那存在于传说里的怀夜、南疆和北海，那些将军没有听过的故事，他禁不住出声问店主：“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知是不是将军的错觉，他觉得一切的声响动作仿若都停止了一瞬，包括长风和韩澹的争吵，和村外的清风，可是很快所有就又恢复如初，而店主挑着眉看着他道：“这是我们的事。”不用店主多说，将军便能看懂他传递出的四个字：与你何干？
　　将军也不知道同他有什么干系，他起先是觉得这个村子与他丢失的记忆、那一魂一魄有关系，他找不着头绪，却深深被这个村子的一切所吸引，他想去探寻这个村子的过去，以及那些故事里的人。
　　那份追寻的欲望，甚至超过了他本身的目的。
　　店主仍旧坐在门口眺望风景，阿南也仍旧温和的坐在他旁边同他一起，长风像是并不认识他们一般，从头到尾没同店主说过一句话，然后喝酒醉的东倒西歪，最后他坐在地上，扒着凳子，一直不停的喃喃：“司锦，司锦……”
　　韩澹也喝多了，爬上桌子，死活不肯下来，一直喊着他不知从哪听来的传言：“从前有个姓王的书生，他赶考途中救过一只狐狸，后来书生落榜，却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上门来说是报恩，两人恩爱白头，传出了不少佳话，羡煞旁人！
　　当然事无绝对，也有人妖在一起被阻挠的，那妖怪为了个人族女子，甘愿魂飞魄散也要与其痴恋相守……嗝！
　　那说到魂飞魄散，就要提到冥府，冥府啊有种鸟名叫夜鸦，是冥主的使者，有一种花名叫夜昙花，是冥府的路标，而人间同冥府之间的那条路就叫毋悔道！只是常人寻觅不得，若是生魂进去了，自然是转世投胎，可若是凡人进去了……还没有凡人进去过呢，所以才叫毋悔！毋悔，毋悔，不能后悔，没有回头路啊！
　　……”
　　思淼在桌旁接着，以防韩澹掉下来，黎清抱胸冷冷旁观，然后不客气道：“你倒是什么事都知道！”
　　韩澹并不理会，仍旧说的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就如同曾亲眼见过的一般：“这些都是真的，我早晚有一日会写出一本旷世佳作，传颂万代！”
　　韩澹讲得兴起，将军却没有仔细去听，他看了看恢复冰冷的店主，看了看阿南永远温和的面容，看了看他头上那支普通的木头簪子，看了看远处望不尽的黑色，他决定回一趟天宫。
　　王奇也许比店主更好对付些。
　　既然放不下，便会去努力追寻，这便是将军，将军似乎永远都是往前看、往前走的。
　　但也许后来他回想起今天，明白了曾错过了什么，他会觉得无比懊悔。
　　只是现如今，将军望着村里的那片夜色，那被阴云遮蔽了许久的天空，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的天空，真心实意的盼望着，这里在乌云散开后的样子。
　　那一定会是非常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