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杉禾

3、妖族兄妹

　　出乎将军意料的，房间内的布置一改客栈外奇怪的风格，显的十分雅致，件件摆设小巧精美，同是木制典雅的风格，完全看不出来与门口那设计是出自同一个人，当然，更看不出来是出自满脸冰霜的店主之手。
　　将军环顾了一下房间，便再一次出去来到一楼，店主仍坐在客栈门口，也不知外面黑漆漆的在看什么，然后便只有那对妖族男女，将军想了想，走过去问：“你们每年都来这里？”
　　思淼温和的笑着道：“是的，我们兄妹总是形影不离的。”比起黎清，思淼这个妹妹看来更易亲近些。
　　“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将军问，军人都是喜欢直来直去的，当然这其中也有王奇几千年的熏陶和将军本身的性格的关系。
　　思淼仍保持着笑容，倒是黎清冷冷道：“这干你什么事？”
　　“哥哥！”思淼责备的橫了他一眼，然后抱歉地看着将军问：“那将军来是做什么的呢？”
　　原来他们早就认出了他，将军虽不善交友，但行走人间为天宫办事，难免被人看到，于是他略做思量便答道：“我来找一样东西。”
　　“那很巧，我们也是来找一样东西的。”思淼道。
　　这个村子有何神奇，竟让两个妖族来此寻找，将军可以感觉到，这两个妖族也是罕见的大妖了，甚至隐隐有些上古妖族的血脉在，联想到这个村子周边奇特的环境，将军继续问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不是哪里，不过就是个无名村子罢了！”黎清冷哼道。
　　这话将军不信，但他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又问：“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应该有几百年了吧。”思淼道。
　　黎清顿了顿，道：“是六百四十八年。”
　　思淼之前无论将军问了什么都能保持着笑容，却在听到黎清这句话时脸色一变，虽然极快的被掩饰过去了，但将军还是注意到了。
　　“将军若是有空，可以在村里多转转，这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思淼讲完这句话，便起身告辞，同黎清一起上了楼，将军注意到，他兄妹二人一同进了二楼第四间房。
　　于是一楼空无一人，将军走到门口，望向门外的景色，门上的那支灯笼并未点上，是以门外一点光也没有，门前种的那种紫黑的花彻彻底底的融入了夜色里，要再往远一些，才能看到村子里其他人家点亮的零星灯光。将军还是不知道店主究竟在看什么。
　　将军一般都起的很早，是以第二日起来，应是太阳才刚刚升起的时候，将军走到楼下，终于没在门口看到店主，当然也没在外面的天空里找到太阳——这里的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就像马上就要落雨一样。
　　狗子倒是还在原地，只是动也没动，似乎还在睡着。
　　于是将军坐在门外店主坐的那只椅子上，往外看去，那片花田里的花仍然只有花骨朵儿，没有一朵盛开，保持着羞涩的样子，可这花黑漆漆的，并不好看，将军于是再往远处看去，晨间的村子升起淡淡的雾霭，远处一片朦胧，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人走过，当然，要是说的简单些，那就是啥也看不清楚。
　　将军很是费解，就是这样的景色，店主因着什么看了一天？
　　将军没坐多久，店主就带着阿南出来了，将军起身让开，只是店主照例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拉着阿南在椅子上坐下，细心盖上一件衣服，然后也跟着坐了下去，一同望起那在将军眼中着实没什么美意可言的景象，这是狗子醒了，它晃了晃尾巴，瞅了瞅店主和阿南，又瞅了瞅将军，再次趴下，只是这次它换了个朝向，拿屁股对着将军。
　　将军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他被一只畜生冒犯到了。
　　紧接着，黎清和思淼出来了，他们是一起下来的。
　　没过多久，韩澹也出来了，他住的是第三个房间，韩澹下来后，掏出一块面饼来问将军：“你饿不饿？”
　　将军当然不用吃东西，他摇摇头问：“这客栈没有厨房？”
　　“有是有的，可是店主说这里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也就没请厨子。”
　　“那店主他们吃什么呢？”
　　“自然是有吃的的，不过，他们是妖啊！”
　　将军愣住，细细感知下，才感觉到店主同阿南身上淡淡的妖气，想来只是道行微末的小妖，又被此地的大阵给遮盖了。只是韩澹明明是个人，知道这是一家妖怪开的客栈，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
　　将军想了想问：“那你也知道黎清和思淼是妖？”
　　“当然知道。”
　　“你不害怕？”
　　韩澹将饼掰开，收了一半进怀里，啃着剩下那半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想到，怀夜也是妖怪，便不那么怕了。”
　　哦，不错，将军心想，怀夜毕竟是韩澹最尊敬的人。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你？”韩澹噎了噎，他不过刚过而立之年，只是长得有些瘦，又有些拘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我知道你不是人。”
　　这话当然没有贬义，将军问：“你听黎清他们说的？”
　　韩澹尴尬的笑了笑挠着头道：“他们说，你很厉害，比他们都要厉害。”
　　将军点点头，他想他明白韩澹为何要拿饼来讨好他了。
　　既然人都到了一楼，韩澹便继续起昨天未竟的事业，再次站到桌子上讲起故事来。
　　一站上桌子，韩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一个有些拘谨温和的人，变得开朗自信起来。
　　而今天韩澹讲得故事，连将军都没有全部听过。
　　“白泽不喜征战，却心怀悲悯。
　　三千年前天地方定，天帝大战烛龙，战毕而帝胜，后称曲埠之战，而战后百创，多有邪气，人化厉鬼，多有涂炭。怀夜与白泽族长之子南疆现，二人以雷霆之势镇鬼，白泽善战之能方现。
　　有传夜手持一物，旁人未能一睹其貌，唯觉应以白昼之日状之，而后万魂归，人命安，天下动容。
　　帝感其二人之德，遂赐仙药，食之，则可登天，又拜会长水白泽之乡，许永世之合，再与族长之长女北海定下亲事，逾数年，天下稍安，则娶之。
　　然北海不甘，造谣生事，引白泽一族攻天，帝措手不及，幸怀夜与南疆匡助，诛杀北海，而夜亦重创身死，帝念其功，举天下相悼。”
　　将军不知道南疆，不知道仙药，不知道北海与天帝的婚约，不知道那场上达天宫归属的大战的由来，也不知道那场大战里竟也有怀夜的影子，也不知道为何这个故事里没有他的名字。
　　只是说到怀夜已死，他心中却是不信的。
　　将军不知道他为何不信，他分明不记得怀夜，也不记得白泽之乱，只是听到韩澹说完这个故事后，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他说：“怀夜没死，他不可能死的。”
　　只是将军还没来得及问韩澹，坐在门外、一直看着外面、对一切都不在意除了阿南的店主忽的开口道：“不是这样的。”
　　阿南依旧没有言语动作，维持着温和的眉目。
　　客栈里很安静，店主重复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子？”韩澹目光炯炯的盯着店主，那眼神甚至是狂热的，脸上满是期待，似乎认定了，店主口中将要说出的便是谁也不知道的秘闻、是真的一样。
　　只是店主并没有回答韩澹的问题，像是忽然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一样。
　　将军问：“可你怎么知道不是那样的？”
　　店主只是冷冷睨了他一眼便转向了门外，似乎门外头的景象比他们讨论的有意思太多道：“我就是知道。”小妖里，即使不认得将军，却也能感受到将军身上庞大的气息，还没有谁敢同将军这般说话。
　　黎清冷冷道：“因为他是店主，因为他叫怀夜！”
　　将军只觉得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开，他蓦的站起身，将军一直都是稳重冷静的，这一刻却抑制不住地失声道：“你叫怀夜，那个怀夜？可你怎么会是怀夜？！”
　　韩澹已经从桌上爬了下来，他看不太明白，有些茫然的劝阻道：“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啊。”
　　店主反问：“我为何不会叫怀夜？”
　　不是不会，是不能，他不能是怀夜，将军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想法，就像他是知道怀夜的，他是认识怀夜的，他是熟悉怀夜的。
　　他的记忆里虽没有怀夜，可店主不能是怀夜。
　　韩澹感叹：“当年那怀夜为黎民苍生鞠躬尽瘁，真乃天下楷模。”
　　是啊，可那个天下至善的人不是店主！
　　还没等将军反驳，店主便不屑的点评道：“不过是个愚蠢到极点的白痴。”
　　将军愣住，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是夸怀夜的，多有赞美之词，人间学士还曾写过许多歌颂他的文章，只有店主不是。
　　店主的这番反对样子分明是说他不是那个怀夜，将军微微放下心来，刚刚是他太激动了，可将军又觉得有些气愤，店主凭什么这样说怀夜呢？只是令将军奇怪的是，听到店主这话，韩澹脸上虽有不甘，却没有反驳什么。
　　在将军的印象里，那些文人们，但凡抱有信仰的，对于心中尊敬的前贤圣人总能怀揣着一腔热血、愿意肝脑涂地的，可此刻韩澹却没有吱声，是因为人面对妖的胆怯，还是因为店主也叫怀夜？
　　韩澹丧气的坐下来，将军已经不问他从哪听来的故事了，只是问他：“南疆是谁？”
　　韩澹瞪大眼睛道：“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南疆和北海是姐弟啊，白泽一族族长的孩子。”
　　“那怀夜呢？”
　　“是与那两姐弟一同长大的。”
　　将军看向一旁淡然坐着的黎清思淼，问：“你们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你们也听过这些故事？”
　　“呵，他这故事都讲了五年没有换过了。”黎清哼哼道，“记性再不好，也都背下来了。”思淼只是微笑。
　　于是将军不再纠结北海南疆的事，而是问韩澹：“你来这五年了？”
　　韩澹点头，于是将军再问：“那你为何每次来都要讲同样的故事，都要讲怀夜的故事？”
　　韩澹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他很快便真心实意的重复道：“因为怀夜是我最敬佩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