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山人》石眉

2、第 2 章

　　关外的夏日短暂，入了八月，早晚便有些凉了，文氏做好一家人的早饭，等爹娘和大川从地里回来就能吃了。文氏将松儿唤起，槿儿已经梳洗好了，正打扫庭院。小姑阿芳拎着洗好的一桶衣裳从河边回来，槿儿见了忙迎上去，“小姑，俺来帮你晒。”姑侄俩有说有笑的把衣裳晾晒在院里的晾衣杆上，今天的日头不错，到了午后便能干了。见到文氏和松儿出来，阿芳对文氏说：“嫂子，娘说今日能把玉米都收上来，让把早饭送到地里去。”文氏点头，“俺这就盛出来给他们送过去。”阿芳说：“俺去送。你带着槿儿，松儿先吃。”

　　槿儿说：“小姑你可要快点回来，咱还要上山采蘑菇呢。”阿芳笑道：“瞧把你急的！放心吧，俺动作快着呢。”文氏笑着说：“她都盼了好些日子了，昨日秦家大妞她们去采了不少，她看的眼更热了。”松儿听她们说着采蘑菇的事便叫开了：“俺也要去采蘑菇。”槿儿拉过他比了比，“不行呢，你得长到俺肩头这么高才行，要不你可爬不了山。”松儿沮丧着脸，文氏安慰道，“松儿多吃些，长的高，很快也能跟姐姐一起做事了。”松儿这才又高兴了起来。

　　文氏将装好饭菜的木桶交给阿芳带去地里，让槿儿带着松儿吃饭，自己挑上水桶去河里打水，菜园里的菜还没有浇呢。挑着担子刚出门就碰上了秦家媳妇，“槿儿娘，也去挑水？走，一块儿去。”两家是邻居，不过相距百来步，秦家媳妇性子爽快，与文氏一向处的好，两人说说笑笑往河边走，不过多是秦家媳妇在唠叨，“今年旱，谷子和麦子都长的不好，俺家石头说再过阵子去山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套几张貂皮。要不明年的日子不好过。”

　　秦家老人去的早，两夫妇带着三个娃子过的颇不容易，幸亏两人勤快，石头又有一手套貂子的把式，现在大妞和大牛，二牛长大了也能帮着干一些活了，日子才松活起来，但碰上今年这样的天灾还是有些不好过。文氏安慰她说：“石头下套子的把式好，你放心吧。再不济俺家今年玉米种的多，你来俺家拿就是了。”

　　文氏不是本地人，据说是祁家从河里救上来的，后来就嫁进了祁家，最初村里关于文氏的闲言闲语可不少，尤其她长的纤弱，说话又柔声细气，哪里能做的了农家媳妇？可是她硬是把日子过了起来，现在村里谁不夸祁家娶对了媳妇？家和万事兴，祁家这几年的日子可是过的松活了。秦家媳妇感激的说：“多谢了！这些年都亏祁叔祁婶和你们帮衬，要不石头和俺早撑不下去了。”

　　文氏笑着说：“你和石头平日里也没少帮衬俺们，就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谈笑间已经到了河边，村里这条河从山里流出来，一直往东北流入大江，即使是今年这样的大旱，这河里的水位也就是浅了一半，还有丈把宽的水面，不象许多地方河里都断流了。河对面也有几家媳妇在挑水，张大力媳妇和她们处的好，隔着河对她们说：“俺家大力昨日进城，听说今年蘑菇价比往年要好不少呢，地里收成不好，多采些蘑菇也能换些铜板，大伙儿总能过个像样的年。”

　　秦家媳妇道了谢，“昨日去转了一圈，天旱蘑菇也不如往年多，只怕要往山里走一走了。”各家纷纷说了打算，都是勤快人，不怕辛苦，就是怕山里的虎啊熊啊野猪这些猛兽。张家媳妇说：“不如秋收后村里上山围猎时，俺们跟着一道，也好有个照应。”这样确实妥当些，那时地里的活忙的差不多了，也能腾开手上山了。

　　槿儿却是等不了那么久的，等阿芳一吃完饭就背上背篓和她进山去了。天虽然旱，林子里却也不是干的那样厉害，走不多远，就见到林中枯叶下各种各样的蘑菇若隐若现的冒出了头，槿儿也不是全认得，就是阿芳也有一些吃不准的。边走边采，有时运气好碰上一根枯木上长着层层叠叠的冻蘑，那一根枯木上的菇就能装满小半背篓。还有些不能吃的云芝，细细小小，像片片云彩长在枯木上，据说是种不错的药材，晒干了卖到店铺里也能换些铜板。

　　槿儿最喜欢的还是榛蘑和绿油菇。榛蘑一长就是一片，绿油菇肥厚嫩滑，最是美味，可正因为此，它也是树林里虫兽们的最爱，一长出来就会被啃咬的坑坑洼洼，难得有完整的。阿芳却偏好红蘑，这几样都是这里林中常见的，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装满了背篓，阿芳笑道：“人家进山都是挑能卖的出价钱的捡，你看你尽捡些不值钱的。”槿儿对她扮了个鬼脸，“你捡的卖钱，俺捡的自家吃，当然是捡喜欢吃的。回去了奶一定夸俺捡的好！”娘和槿儿一样喜欢吃榛蘑和绿油菇，自然会夸她，阿芳白了槿儿一眼。

　　“小姑，你看那边红红的是沙果吗？”槿儿指着远处山坡上几棵结着红果的树问道。阿芳不确定的说：“这么远看不清，估摸是吧。”槿儿忙道：“俺们过去看看，俺娘可爱吃沙果了。”往日里爹从山里摘了沙果回来，娘都能一气儿吃上两三个。

　　阿芳为难的说：“俺们的背篓都满了，麻袋里也装上了云芝，哪里还拿的了沙果？”槿儿嘻嘻笑道：“麻袋里还有地方啊，云芝也不怕压。”阿芳拿她没办法，只好顺着她往那山坡走。这片坡不小，连着两座山头，坡上除了那几棵果树就长着些低矮的灌木，意外的却在一丛丛灌木下发现了许多白蘑，这种白蘑个头大肉又丰厚结实，一朵能长到一两斤也不稀奇的，干的鲜的店铺给的价钱都好，是采菇人最想采到的蘑菇，今日一路走来一朵都没有发现，不想却在这里发现了一片。阿芳掏出备用的麻袋，小心的将采来的白蘑放了进去。

　　槿儿却是顾不上这些的，直奔那几棵果树而去，到了近处一看，果然是满树的沙果！槿儿乐眯了眼，采了一颗下来，一口咬下去，酸的直皱眉，酸中带甜，也算是好滋味了。她三两下爬上了一棵沙果树，攀着树枝采起沙果来，采了果子轻轻扔到树下的草丛里，够不着的地方就用木棍轻轻挑落到地上。估摸着采的差不多了，爬下树把草丛里散落的沙果捡入麻袋中。麻袋装的满满的，树上却仍是满树的红果，一点也没见少。槿儿吃力的拎起麻袋，慢慢走下山坡，小姑还在采白蘑，槿儿放下麻袋也去一起采。

　　麻袋装了大半，阿芳停了手，“俺们回去吧，明日再来，再多也搬不回去了。”采的时候痛快，回去时阿芳和槿儿可是吃到了苦头，山路本就不好走，两人背着背篓，手中还要拎着麻袋，脚下还得注意着别打滑，好几次都差点摔跤，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村里，原本半个时辰的路，两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小姑俺错了，以后俺再也不贪多了！”槿儿抹了把额头的汗，喘了口气说道。阿芳连白她一眼的劲也没了，自己不也是见了白蘑就动了心？怪不了槿儿。

　　文氏和松儿在院里远远就见到她们两人的身影，忙迎了出来，接过她们手中的布袋，嗔怪道：“哪里用的着一天采这么多？这是啥？这么沉？”槿儿笑嘻嘻的说：“娘，俺们看到几棵沙果树，还有好多果子在树上呢！”文氏笑道：“傻孩子，俺们一家能吃多少？留着村里别人也能采啊。”槿儿呵呵笑了，“嗯，俺去和大妞和喜妹说，她们也爱吃沙果呢。”松儿凑热闹，“姐，俺也要吃沙果！”槿儿笑道：“回去就给你洗了吃。”

　　四人进了院子，院里已经晒了一地的玉米棒子，“爹他们回来了？”阿芳问。文氏把晒蘑菇的席子铺好，“挑了几担玉米棒子回来，还要挑几个来回。”阿芳高兴的说：“今年能收这么多玉米？”文氏说：“十亩地呢，爹娘看的又勤，水每天都要挑几十担，实在辛苦。”

　　槿儿帮着阿芳和文氏将卖相好的蘑菇捡出来，待会儿让阿爹进城里卖，鲜蘑易坏，放到明日就不值钱了。剩下破了相的就留着自家吃，或是晒干了卖干蘑，家里的鸡闻着味儿就围了过来，阿芳笑道：“馋的你们！”捡了些碎末远远的抛了出去，一群鸡争先恐后的追过去了。这边还没收拾利索，后院猪圈里两头猪已经叫的震天响，文氏起身拎了猪食桶去喂猪了。今早槿儿她们去采蘑菇，文氏就带着松儿打猪草，煮好了猪食，又忙着晒玉米棒子，一直没顾上喂这两头猪呢。

　　槿儿给松儿洗了几个沙果，让他坐在一边吃。一口咬下去，酸的松儿脸皱成一团，但又舍不得那甜味，便一口一口的咬了下去。阿芳笑道：“别酸倒了牙。你姐那时候不知道，一口气吃了三个沙果，结果牙酸的连饭都吃不了，喝了好几天的粥呢。”松儿呵呵笑，槿儿也笑，“小姑还故意磕松子来馋俺，俺都记着呢！”阿芳得意的说：“可不得让你记住！要不你现在能这么听话？！”

　　姑侄三人笑闹成一团，祁留山，刘氏和祁大川挑着满满的玉米担子走进院子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三人顿时笑容满面，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姑侄三人见到他们回来，忙迎了上去。“娘，还有几担啊？”阿芳捧上一碗水给刘氏。“还有两担。哟，你们今天采了这么多蘑菇！大川，天不早了，你去城里把蘑菇卖了吧，剩下两担有你爹和俺就行。”刘氏也是个爽快性子。

　　从村里进城要一个时辰，确实耽搁不了，祁大川背上背篓就要往城里去，槿儿递上一只小篮，“爹，这些蘑菇带给连奶奶和连大哥。”祁大川应了声，接过篮子就往城里去了。自从那日黑龙潭偶遇连阶，每次祁大川进城，槿儿都会让他带些东西给连家，连阶也会捎些村里没有的东西给祁家。一来一往，两家人已经颇为相熟。

　　松儿递上一颗沙果给祁留山，“爷，吃沙果。”祁留山笑着摸摸松儿的头，接过沙果吃了起来。三两下吃完了，将筐里的玉米棒子倒在地上摊开，和刘氏一起又往地里去了。文氏喂完猪食回到前院，只见阿芳带着槿儿，松儿摊晒玉米棒子，却不见爹娘和大川。文氏拿了篮兜，去后院菜园里采豆角。天凉了，豆角该下架了，这怕是今年最后一波了，晚上用大酱加蘑菇豆角茄子烀个乱炖，再贴些玉米饼子，煮个南瓜碴子粥，就是一家人的晚饭了。在关外住了十多年，文氏已经记不清童年时在南方的生活，成了个道地的关外媳妇了，只在睡梦中，偶尔还会梦到那白墙黑瓦，小桥流水，还有夏夜里娘亲手中轻轻扇动的轻罗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