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山人》石眉

1、第 1 章

　　三伏天的日头毒辣辣的晒在牧陵城外的九河沟子上，今年天旱的很，春日里水势汹涌的九河沟子徒留了一滩乱石，最深的水潭里那水也不过刚能没过膝。几个男娃子望着这滩水泡哀声叹气，“天热的要命，这水泡就这点水，还耍啥呀？”潭里的鱼早在水刚齐腰的时候就被他们一帮娃子捞了个干净，带回家里还得了不少家里大人的夸赞，现在实在是一点能耍的都没了。

　　几个人沮丧着正要打道回府，一个娃子叫道：“咋把黑龙潭给忘了！那里指定有水！”几个娃子眼睛一亮，对哦，听说黑龙潭里的水无论旱涝都是那么高！可是家里的大人也都再三告诫过不要去黑龙潭耍，听说那潭里有水妖会从水下把娃子拖进水里吃了。

　　看到其他娃子有些犹豫，打头的娃子叫嚷着：“那是大人编来吓唬人的，谁信就傻了！俺娘从前还说这九河沟子里到处都是毒蛇，专咬娃子。哪有？！”这倒是，那些大人们最爱编些唬人的话，几个娃子都点头，当下有了计较，嬉闹着顺着九河沟子边上的山路进山里去了。

　　顺着弯弯曲曲，忽上忽下的山路走了一刻多钟也没见着黑龙潭，日头烤的脚下的黄土热腾腾的，饶是这帮皮娃子整日光着脚疯玩，脚上结了厚厚的茧子，还是觉的烫的难受。几个娃子都热的有些受不了，“铁蛋，到了没有啊？”铁蛋心里也没底，听自家小叔说的应该就在这边，那么大一个水潭子，咋可能看不到？！可是极目望去哪有半个水泡？

　　“不会是今年旱的连黑龙潭也干了吧？”一个娃子疑惑的问。铁蛋气闷的抓起一把碎石，使劲向山下扔了下去，噼哩叭啦滚落山。忽然一个男娃子的声音从山谷里响了起来，“哪个王八羔子敢砸你大爷！”

　　几个娃子忙跑到山路边，往谷底张望，陡峭的石壁下，一条狭长黝黑的水潭正在其中，水潭里，一个十来岁的娃子叉着腰站在水里，看到他们这帮娃子，也不知是不屑还是怎样，并没有再理他们，一个猛扎子，游进潭水里去了。这帮娃子可顾不得被他骂了，这应该就是那黑龙潭了！几个人你推我攘的冲下山谷去了。

　　冲到潭边，迫不及待的脱去上衣就要往水里冲，却有那胆小的怯怯的说：“这水黑黢黢的，见不着底啊。”有那性急一脚踏进去的，却发现潭水冰凉刺骨，忙退了回来，“这水冻的跟刮骨头似的！”其余的娃子顿时停了动静，有些犹豫。铁蛋劈头给那胆小的一个脑壳儿，“瞧你这熊样！没见那王八蛋在潭里一点事儿都没有？站一边去。”说着就要往潭里走。

　　正当此时，原本在潭里游的好好的那个男娃忽然沉入了水中，挣扎着浮了上来，叫了声“救命！有水妖！”话音刚落又沉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岸上的男娃们惊恐的看着水面，过了好久那男娃都没有浮上来，一片寂静。“水妖，真的有水妖！”胆小的男娃顿时掉头就跑，他这一跑，其他人更是心慌意乱，纷纷跟着跑了。

　　待到这群男娃跑的没了影，一个脑袋从潭里冒了出来，正是先前在潭里戏水的男娃，圆圆的脸，浓眉大眼，眼中透着一股狡黠，嘿嘿一笑，“这帮熊娃子也想来闯黑龙潭？回去再吃几年奶吧！”行了，这会儿不吵了，他舒服的翻了个个儿，仰面朝天浮在水上。天可真蓝！几丝云斜斜的拉在天边，他悠哉悠哉的在水上漂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他笑着拍拍肚皮，“该祭祭这五脏庙了！”一个翻身往水潭一角的一块大石岩游去。拉过岩下漂浮在水面上的浮子，顺着浮子拉起下面的藤条，利索的拉上一个半人长的鱼篓子，入手沉甸甸的，他喜笑颜开的拉着鱼篓游到岸边，上了岸一倒，大大小小好多鱼，在岸边的石滩上一阵乱跳。他把几条大鱼扔入背篓，把小的扔回潭中，嘱咐道：“回去多长些肉再来！”在鱼篓子里添了些饵，在潭里另寻了个地方下了鱼篓子，上岸穿好褂子，正蹲下身背起背篓，忽然足后一痛，不好！被蛇咬了！眼前一黑，已经失去了知觉。

　　再张开眼，看到的仍是蓝蓝的天，没死？！一转头，见到一位壮实的中年汉子和一个女娃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见到他醒来，高兴的起身过来。“娃子，头还晕不？”那中年汉子问道。男娃摇摇头，挣扎着坐了起来，右脚后跟上裹了些草糊糊，应该是草药，清清凉凉的很舒服。“大叔，是您救了俺？”

　　那中年汉子憨笑着说，“不是俺，是槿儿找的草药。”男娃看向汉子身侧的女娃，看上去比自己小些，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衣褂，鹅蛋脸庞，一双杏眼正关切的看着自己，“俺娘教俺认的这种草，不过若不是俺爹先帮你吸出了蛇毒，只怕也无用呢。”槿儿微笑着说。

　　男娃望了望天，也不知是啥时辰了，得赶快回去了，过了时辰酒家就不收鱼了。“大叔，你们住哪里？今天俺得回去了，改日俺连阶一定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中年汉子摆摆手，“没事，你忙去吧，俺们也就是正好碰上了。”男娃想再问，又怕耽误了时辰，想着再打听吧，这汉子一身挖参人的打扮，应该是这附近山村里的人，于是感激的道了谢，就起身去背鱼篓。

　　他背上鱼篓，还要再担一担柴，毕竟是蛇毒未愈，那中年汉子见他脚步发虚，晃晃悠悠的，上前一步接过担子，“娃子，叔帮你挑回去。”也不等连阶答应就挑着柴往山路上走，槿儿也跟了上去，回头对他一笑，“连大哥，你脚上的伤还没好，俺们送你回去。 ”连阶心头一热，自他懂事以来，人情冷暖见的太多，心已被炼的坚硬似铁，可这对父女却和旁人不同。

　　连阶的家在牧陵城南，“祁叔，俺要先去东市上的酒家卖了这些鱼。”连阶有些不好意思，不光要祁叔帮着担柴，还要他先绕到东市再绕回来。祁大川却不觉的有什么，只憨笑着点了点头，槿儿笑眯眯的跟着，只说：“爹，娘说缝衣线快用完了，正好去东市添一些。”祁大川点头应了。

　　牧陵城也算关外数的上的大城，城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进到东市更是如此，店铺林立，犹以毛皮，药材，南货和酒家居多。每年许多关内来的商人将南边的商品运来牧陵，换取毛皮药材回到关内，这一来一去可不少赚，现在这时节正是交易的时候，也是东市最热闹的时候。

　　连阶领着祁家父女进了一间酒家的后门，院里一个老婆子正在杀鸡褪毛，见到连阶翻了个白眼，吊着三角眼怪声怪气的说：“这样迟！误了吃饭的时辰，下回可就要扣钱了。”连阶嬉皮笑脸的上去帮着老婆子拔鸡毛，“俺来俺来，这样的脏活哪能让钱婆您干！”钱婆这才得意的站起身来，翻看了连阶带来的鱼，提了提篓子，“嗯，差不多十来斤，给你二十个铜板。”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数了数放在一边的石案上。捶了捶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斜着眼瞟着祁家父女，不屑的哼了声，“山里人，是来卖柴的吗？三个铜板换你这担柴。”

　　祁大川回答说：“这柴也是连家娃子的，他说了算。”若是平日里，连阶一定会顺水推舟把柴送给钱婆子了，可今日这婆子对祁家父女说的话不知咋的他硬是听不入耳，“啊哟，这可真是不巧！这柴是人定下的，实在做不的主。钱婆，明日俺一定打一担柴来孝敬您！”

　　钱婆一吊眼跳起来叉着腰正要发作，只听厨上叫道：“欠揍的死老婆子，鸡收拾好了没？俺这等着下锅呢！”钱婆赶忙从连阶手中抢过褪好毛的鸡，急匆匆的跑了进去。连阶收了铜板，“祁叔，让你们受委屈了！”祁大川仍旧憨笑不语，槿儿眨眨眼，“俺们是山里人啊，她又没有说错。”说着对他笑了一笑，连阶心下更暖。

　　三人出了酒家后门，走不多远就是一家药材铺，“连娃子，你等等，俺把这次挖的棒槌卖了。”祁大川放下担子对连阶说。连阶打量了一下铺子，拉住了他，“祁叔，这家铺子不行。”祁大川愣了一愣，“连娃子，你知道哪家药铺子好？”连阶点头，“俺带你们找。”带着他们沿街细细察看，最后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祁叔，这家好。”

　　祁大川自然信他，进铺子里去了。槿儿悄声问连阶：“连大哥，你咋知道这家好，那家不好？”连阶笑道：“俺日日在这街头混，眼力还成。看这家铺子往来的商客和其他的比比就知道了。”槿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暗暗佩服连大哥懂的可真多！

　　过了约一刻钟，祁大川出来了，呵呵笑着对连阶说：“这家店给的价钱可比俺以前卖的好多了，连娃子，多亏你了！”连阶听了也高兴，“叔，您的货好，就得卖到识货的铺子里。”祁叔这样实诚，挖的参必定也是好的。祁大川点头，“以后就来这里卖了。”槿儿见阿爹换到了银钱，忙拉他去针线铺里给娘添针线去了。连阶也去粮铺里买些米面。

　　待三人来到城南连阶家中时，日头已经偏西，老旧的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立着一栋简陋的黄泥茅草屋，屋檐下一个老人正收拾菜蔬，拣出老叶烂叶扔给候在一旁的几只鸡，见到连阶带着祁家父女来，忙起身相迎。“奶！”连阶笑着招呼，对她讲述了今日得祁家父女相救的事，连奶奶感激的要给他们做揖，祁大川忙将她扶住了。“婶，这可使不得！”连奶奶要留饭，槿儿忙说：“大娘，俺们离家七八日了，得快些回去，家里人只怕担心呢。”连奶奶这才作罢。

　　连阶把他们送出巷口，“祁叔，槿儿，你们下次进城来找俺，俺领你们在这城里转转，没有哪里俺不知道的。”祁大川憨笑点头，槿儿笑道：“连大哥，你也来俺们村里玩，带上俺大娘一起来。”连阶一路上听她讲了许多他们村里的趣事，颇为心动，当下答应道：“一定去。”告了别，目送着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下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