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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结果 ...

  •   “师父师父!师父……”槐杨一大早起刚带着弟子们练完晨功,正在备饭的档口来在自己屋里喝口水,就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扰了清净。
      不由得微微蹙眉“一大清早的你慌个什么!撞见鬼啦!从新进来报。”槐杨嗔怒一句将茶送到口边。
      “额……是!”小道人只能退出去复又迈着方步进了来说“禀槐杨师父,晨起开山门,见一男子身上血污几片昏倒在门口,几个师兄去扶起来看说像是师尊,特来禀报……”
      “噗……”槐杨听到这刚要咽下去的一口清茶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我!你怎么不早说!”不防的被呛了一口!连拂尘也来不及拿就冲奔出去。
      小徒弟心里暗忖‘不是您说让我慢慢报的嘛!’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沉稳拿架的槐杨师父这么慌的不像!也只得连忙跟了出去。
      槐杨一路小跑的冲到了山门口,途经见了的无不纳罕,他也顾不得许多的。到了山门口,看几个弟子正将个血了呼啦的人往里搬,他凑近一看,可不就是他曾经的师弟现在的师尊!可见到这情节也不由得有些慌神。
      “快快快抬到我院里去……”一行人抬着生死未卜的薛横到了槐杨的院落,这里本是他师父熠明的院落,也是这山上最大的,他和师兄弟们共住。如今见他大了,熠明师父也不想再管这些琐碎,便慢慢的将大小事宜都交于他管自己专心修炼去了。虽说槐杨也只比薛横大了几岁而已,但裁度经济之能确实远超常人,关中林林总总被他调停的甚是妥帖,现今自己也已经收了三四个徒弟。
      槐杨着人烧水配药,看着他手心皮开肉绽的一个大口子,血虽以干结却仍是让人揪心,上药擦洗皆是亲自照看着,同几个师兄弟一起将薛横收拾干净了,直到中午才放心下来,因为熠仁师父的院落就在他们后面,着人去取了薛横往日穿的道服,这一换上便觉得本来合身的衣服竟然显得大了不少。
      “誒!?”薛横看着昏死的薛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身问早上来报信的人“早上你们看就他一个!?”
      “回师父,是!就师尊一个人,再没别人了。”
      “奇怪……”槐杨暗自纳闷。
      师兄弟们也知他想的什么,“是啊!成敏呢!怎么不见?他二人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嘛?”
      来帮忙的都是前后脚跟他们一起入门的,也都不解。
      “是啊是啊!况且看槐楠这样伤的不轻,怎么成敏没跟着呢!?”
      “会不会……怕是……”
      “哎呀呀呀!别瞎猜了!没回来也没准就证明没事!一切等槐楠醒了自然分晓。”槐杨赶紧打断,回身让人把熠仁师父的院子收拾干净,等醒了让他仍回自己院里住着,众人也比较习惯。
      ……………
      换好常服的梁徇,来到前面。那太子詹事赵大人早就侯在一旁,心里一通好算计!以为自己那窈窕娇俏的女儿定是得手的!虽然这蜀王殿下一定会动怒,但是看在朝廷面子上就算不封妃也要衲为内室,这蜀王心里又只有一个人,恐是不会再娶别人了!那自己这宝贝女儿虽然是要守一辈子活寡,但与她自己与家族都是大大的一件富贵好事啊……
      他不知道的是,梁徇岂能是个容你随意拿捏的,早就差人去他家抄家了!只是先将他晾在一边,自己与他人议事将这两日要紧的事都处理了,直至中午传了午膳自己吃着。
      那赵大人就在一边跪着,梁徇也不叫起,这一上午只跪的两腿发麻几乎没了知觉。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递上来一个册子,梁徇名人撤了膳食换了茶,一边喝着一边翻看,终于开口叫到“赵~大~人~”
      “是,臣在,殿下吩咐。”梁徇语气阴沉不明缘由,这赵大人更是不敢露出半点情绪。
      “赵大人,本王请教个问题。”
      “臣惶恐,请殿下明示。”
      “太子詹事月俸几许啊~”
      “……”他刚要照实答,突然一个激灵!
      梁徇手里拿的册子正是这一上午在他家抄家粗算出的账目,另账本两部,上面皆是他贪赃克扣,甚至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来往明细。
      他随手将他扔到了那跪着的人眼前,“赵大人,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呀!?”梁徇站起来,脚步缓慢的绕着他走。
      “臣……臣知罪!”
      “呵!知罪!?知什么罪啊!?您说说!”那人早已抖如筛糠,哪里还能言语。
      “你不说!?那,听我说说。我觉得为君之道和为臣之道皆在一个忍字,你得忍得住向百姓盘剥的手,得忍得住盯着黄白之物的眼,得忍得住不停往上攀爬的心!而我要忍的就是纵容你们到何限度!你不逾越,我便能忍得住!可是你……呵!太子詹事,正三品啊还觉不够啊……”梁徇说的非常慢,但每一句都是个大罪!
      “殿下饶命!殿下恕罪……臣!臣愿现在就告老还乡,所有家私全数上缴朝廷……”
      “哼……恕罪!好啊!那我问你我是恕你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还是恕你纵女行凶图谋行刺呢!?”
      “这……”赵大人听了这话惊的抬头正对上梁徇冷峻的目光!前一项是个抄家流放的罪过,后一项可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啦!可若不认后一项,那就等于不认女儿是自己指使……
      “……殿下……老臣自知有罪死不足惜!就请殿下看在老臣之前尽心辅佐的份上绕过老臣一家性命吧!殿下……”已是哭的泣不成声。
      “哦~所以那女子便不是赵大人家的千金啦?我说也是,赵大人如此诗书门第怎会出了个如此不知廉耻的下作娼女!定是刺客随口攀咬,您说是不是?”
      “……是……”赵大人从没想过事情会如此结果,呜咽着为保一家数十口性命只得舍了这一个,连忙磕头称是……
      着人将伏法认罪的赵大人送往了吏部细审,此乃后话......

      一直忙到亥时方得了点空闲,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来到了薛横门口。见屋里黑着灯,以为他是睡下了,也没多问推门进去,却不觉得是有人在的样子。着人点上灯来方看清这里确实没人,不免难过。
      挥去了旁人自己在屋里,平日里薛横不喜欢人家伺候,所以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这,只有两三个使唤的一天来看个几次,或打扫一下或添置点东西再或给花草浇点水,但其实这些活大多时候也都是薛横自己干了。就只有今天上午来时不见有人,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不得问只是自己收拾干净复又换上一副新的茶具,所以梁徇这时候来根本不知道早上发生过什么。
      他在这里头转了一圈,除了见画案上有几副他的丹青,棋盘上一局残棋,这屋里竟不想有人住过一般冷清。心里闷闷的又坐回到茶案旁,早上派出去寻的人也回没找到,又问了孟熙也说不曾见着……他用手指缓敲着桌面不禁低头叹气,这一低头便发现茶案不远处地上好像有暗暗的痕迹,若不是他眼神好怕是要错过的!
      梁徇忙站起身掌了两盏灯蹲下来观瞧,‘这是!?……这不是!?’地上这符虽以被宫人擦洗过了不太齐整,但是他可是认得,正是他们上清派每个弟子必会的第一个大符,乃是危急之时保命用的!因为这传送符只能把你送回惑明山上,但一人只能用一次!
      “表哥……何至于要动用这符呢!?”他暗自嘟囔着,‘表哥不是神觉一动就能移身千里的嘛!怎么……出什么事了吗?’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怎么样,起码知道他表哥是回山上了,也算是知道去处。这一宿梁徇便是在薛横屋里睡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提笔给薛横写信,一是解释昨日之事,二是表忠心,再一个就是安抚薛横,他想了一晚,觉得表哥先回去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信上也只说让表哥先在山上安心养些日子,待自己登基便接他回来封个国师给他当当。
      昨日赵大人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虽然面上说的是有人被逼无奈告到了梁徇跟前才查抄了他徇私舞弊,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朝野上下,无论哪一派的皆为一震。梁徇如此雷厉风行的先办了军中一起事件,现又剜了朝里一枚烂疮,之前那些不敬服的人也都没话了,虽然还是嘴硬,心里却不得不服了。
      早上朝会一过,梁徇便给了服侍的人一封信带一张地图,嘱咐他找个可靠的人去送信。这一个伶俐机灵确实比先前那个少上两分,梁徇也只图个老实本分罢了。
      他一出来就被陈尚书抓了个正着,这陈尚书已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但是耳聪目明身体康健,丝毫不输给正值壮年的男人,所有人都尊称一声陈翁。心思更是极为深沉的,也是前蜀的旧臣,对于梁徇这个孙子辈的前朝遗孤很是看好。真是将所有的希望与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如今这朝里那些一品的太师太傅都是给那些老臣老将荣誉一下的,根本没有实权,最有权势的便是这从二品陈翁了。昨日赵詹事家中以及宫里穿出的口风他都知道,现见他要出宫便猜到了一二。
      “少监大人这是去哪啊?”陈翁一撸胡子问。
      “哎呦呦,不敢当大人二字啊!陈翁折煞小奴了,我就是给殿下去送个信,只是这地方确实不好找,还特给了张地图呢,说是若实在找寻不到便在山下集市上等……”惑明山确实不是一般人随意就能找到的地方,每月逢初一十五时山上会下来人或布施或采买,今天初十,梁徇想着怎么着也能到呢!
      “哦~原来如此,可否使这地图与老朽一看呢?”
      “当然当然!”说着这刚提拔上来的内侍少监,就恭恭敬敬的把地图递了出去。
      “唉!这地方老朽去过呀!”
      “啊!您真认得?”
      “唉,一大把年纪了骗你不成!当年战乱我们一家还在这里过活过两年呢!确实难找啊!少监大人要是信得过老朽,何不将这信交于我,定当比你们没去过的早送到!”
      “这……”
      “少监大人信不过老夫?”
      “不不不!岂敢岂敢!”内侍官赶紧施礼,若说是人品这陈尚书可真是一顶一的没话说了!
      “殿下是不是也只是让您找个得力可靠的人送去,并没有差您亲自去不是!?我差犬子亲自前去,少监大人可能放心了!”
      老爷子这话说的对!自己寻的得力之人也不能比这个再好的了!“……额,放心放心,只是怕有劳您费心了!”
      “誒~这是哪里的话,咱们不都是一心为了蜀国嘛!少监大人服侍着殿下在内,我们臣子定当把这外面的事情办好啦!以后这些小事您也尽管交于老朽就是啦!”
      两人说完陈尚书带着信和地图走了。
      回来后梁徇还问找的是不是妥帖的人,内侍官拍着胸脯保证是最信得过的人。
      只是谁知这“最信得过的人”回家就把信拆了,看完大意,找人又临拟了一封,将那些个温柔缱绻的情话尽数删了,也没什么解释,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薛横老实在山上待着,现在正是皇上身体欠佳时日无多的时候,断不可有一点行差踏错,一切皆等尘埃落定再说。
      这老大人有一句话说的中肯,他确实是一心为了蜀国!就为着能让梁徇当好这个好皇帝他一把老骨头的,死有何惧?
      ……
      薛横回来已有两日了还是未醒!槐杨也只能没事来看看他去,毕竟他不醒,也没人能知道出了什么事。
      到了第三日午后好不容易醒了,只觉得身上筋骨散了架似的疼酸,知道这是用那咒术的原因,慢慢挪动着要起来,手一扶床直疼的吭出声来。正赶上槐杨醒了午觉来看他,他正跟另一个善医的槐荫师兄再商量怎么才能把薛横弄醒,这推门进来一看竟然醒了!
      “哎呦!我的佑圣真君显灵了,你可醒了!”说着跟师兄一左一右忙走到床榻跟前把薛横扶着坐了。跟着的一个小徒弟很有眼力见的端了水来。
      槐杨接过来喂到薛横嘴边“先喝口水,饿吗?现在给你备饭?”
      薛横只是低头喝水,然后摇摇头。槐杨看他这样没精打采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猜度着问“是遇到什么大事了吗?怎么是用的这个法子回来的!?”
      槐荫一进来就开始给薛横把脉,搭搭左手,又换右手见没什么大事了放下心来也问“是啊!到底怎么了?而且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的?成敏呢!?你都得用这个法儿逃离,他可怎么办啊!?”他们几个都是前后脚入门的自然是知道他和梁徇平日里就跟个连体婴儿似的从来不曾分开,所以纳闷!
      这一问槐杨转过头就瞪他,又努嘴又挑眉毛的,就是怪他问莽撞了!
      “他……没事,师兄惦念了。”薛横顿了一下低下眼皮,哑哑的回答。
      “哦,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槐杨赶紧接过话来生怕那个又说造次了,“你醒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回你呆多长时间啊?我劝你多待些日子吧!你这么回来身子伤的大了,需好好调养调养。”
      “……不走了,一切听师兄安排。”薛横仍是哑的,只是抬眼看了看槐杨以表诚意。
      槐杨听说不走了,高兴了好半天让人煮了点米汤来,就拉着槐荫师兄出门了。一出来就埋怨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上来就问!”
      “怎么了?不能问嘛?他不是说成敏没事吗?”
      “是!成敏是没事,若是有事他肯定一醒了就得找咱们帮忙,可是你看他那样!成敏没事就是他有事呗!”
      “他~能有什么事啊?”
      “你……你这脑子!唉!你还是回屋看你的医书去吧!赶紧给他来两幅大补元气的药!”说完落下还没明白的槐荫自己走了。
      因为之前他见过薛横这副模样,那一次他俩回来只不过闹了一点小不愉快薛横就成了那样,现在看这情景定是梁徇跟他不对付了!不然他还真是不能再有什么别的事了,本来想着等明后天他精神好了一点再慢慢开导,谁知道那个槐荫是个书呆子,一点看不出来眼色,直接就问了!
      这屋里的薛横昏了三天,慢慢的开始整理头绪,刚刚槐荫师兄又问起他梁徇的去向,不免一起都想起来了,又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不免默默的又落下泪来,抬眼发现正在自己的屋里,睡的就是自小跟梁徇睡的这床,前面茶案上皆是梁徇一向爱摆弄的物件,窗外的玉兰树还是他俩亲手种下的……
      回忆里的种种竟然没有一点是与梁徇无关的!薛横抱着脸呜咽的哭了……
      一连两天薛横都不怎么说话,只是跟着关里众人正常起卧,练功吃饭。槐杨问什么他也只是摇头,或者勉强提一下嘴角,总不答言。
      倒是搞得槐杨心里好生奇怪,槐荫倒是没心没肺的还来和他说“你瞧这不是没什么事吗?”槐杨懒得跟他解释,一个劲的翻他白眼。
      这天十五,弟子们下山布施,其他人完了早课也刚吃完饭,没多时候一个下山的弟子就兴兴的跑了回来说有给薛横的信。
      薛横坐在席上拿了信,像是梁徇的字,却根本不像梁徇跟他说话的语气!信上没有一句解释一句抱歉,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只是担心他唾手可得的江山……
      薛横冷笑了一声,将信掷到了一边,槐杨捡了起来。
      “师尊可有回信,那送信的人还在山下等着呢。”小徒弟见薛横不像有回信的意思,一拱手问到。
      “回信?……”薛横只觉可笑!沉吟片刻开口却只道“臣……薛横……自知分寸!”说完一挥手让他去了。
      槐杨看完了信已经是十分纳闷,又听薛横这么答复更是心里一紧‘臣?这……’一是好奇二是关心,就不免又去磨分薛横问是如何,又让他别憋着憋坏了。
      薛横便将此次一去之后发生的种种,以及近日梁徇吵架,更有春艳一事一起说了。正赶上槐荫来送药也听了。两个人来回的递眼神却还真不知道怎么宽慰他!
      “额……我倒觉得成敏不是这样的!许是现在事多!他不也说了让你等等嘛!你就等等呗!”
      “就是说!成敏那孩子自小就非你不可,肯定不会丢下你的!他……会回来的……吧”槐荫也想帮腔,结果说的自己都不信了。
      槐杨真是要被他气死了“药呢!你不是来送药的吗?”
      “哦,对对对赶紧喝不然凉了!”
      薛横只是乖乖的喝了药“多谢二位师兄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哦……但是槐楠你也……”槐杨还想再说点什么,被薛横一抬手拦下了。
      “师兄,我知道……别说了,行吗?”
      ………
      两人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便也就恹恹的走了。出来院门槐荫不免担忧“这可怎么办啊?要不咱们给成敏写封信?”
      “写信,说什么呀?说你表哥想你了!快丢下你那百官万民回来吧!你瞧他那信里的话,那还有一点像是跟他亲近的样子!”
      “成敏一直不是这样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分了!那信……真是他写的?”
      “我看着像,唉!正主儿都没看出来不是呢!我也不敢确认呀!应该是真的吧!”
      “啧!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这俩人其实也就比人家大个八九岁而已)
      “权利,欲望呀!又不像咱们这清净地方,是会使人改变的!况且他还担着国仇家恨呢!”
      “那……槐楠可怎么办呀!”
      “唉!就等着吧~当年据说熠仁师父也是受了情伤回来的足足过了七八年才算过去呢!”
      “等?等什么?等成敏回来?”
      “等时间过去呗!等什么!真是没法跟你榆木疙瘩说话!你还是回去研究你的医书吧!”槐杨没好气的甩下槐荫径自走了。
      ……
      这几天薛横就是在等!那天一下气冲天顶的回来,确实有些赌气,但既然已经回来了,而且也是自己原本的意思,也就先安顿了。本想着梁徇必会送信回来的,到那时解释开了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自己也就等在山上,倒也没什么不好。谁成想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封无情无思的!心里已是凉了个彻底,坐在席上不禁又止不住的滚下泪来……
      举目所及之处皆是梁徇的影子,他再也没法在这住下去了!一夜没睡,第二天便跟槐杨说,自己搬去山上草芦住了。起码在哪里能看见的回忆少些。
      可是他这一上去其他人再想随意看他一下就没那么方便了,毕竟还是要走一两刻时间的。槐杨事多,也就只能每日醒了中觉来一趟。槐荫稍微闲些,也就是早晚各一次顺便送药,有时赖着请教些医道上的事,有时被槐杨嘱咐着跟他下回棋。弟子们一日两次来送饭,就这样过了小一个月,梁徇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在来过,而薛横吃进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虽然他不再让人看出什么悲伤,但是任凭谁都觉得这个人已经一点神采也没了。才这二十几天的光景,那些素日里常穿的衣服竟然宽出来了许多。
      独居山顶的薛横早已心如死灰,他想忘记梁徇,却记得越发深刻!自己搬上来住就是想让生活中梁徇的影子少些,可是这床也是他们一起睡过的,小庖厨是他教梁徇做饭用过的,棋盘是自己与他对弈的残局……
      几天的光景薛横已经近乎崩溃,他想选择不看这些自去睡觉,但梦里若是那些美好的回忆便不想醒来,若是那些惊骇的梦魇便吓醒了不敢睡去……‘醒里梦里竟却都是你’一日一人的薛横只是默默垂泪黯然神伤……
      夏日的燥热渐渐褪去,这山顶上更是凉的早些,几株受不得寒凉的树林纷纷开始黄了叶子,北飞的候鸟也开始陆续的回归,它们成群结队,它们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而如今自己道法禁散形单影只……
      枯坐在床前的薛横看着雁雀们飞来又飞走……久久不能平复,直到明镜高悬他挪动早已僵硬的身体提起笔来‘北雁南归人不归,花叶离枝落芳飞。魄月难圆悲愁苦,灯烛耗尽芯泪灰。决信别过情系危,问天问己错怪谁,今生无悔入情网,但盼来生两无非’
      从浓墨只写到枯笔,本就潦草的字迹又被泪痕沾染,四散晕染的如同此刻的悲伤,早已波及周遭所以无辜的情绪……
      这天晚上,关里大小事情都完了。槐荫从山上下来,来跟槐杨说看着好像好点似的,喝了药还道了多谢,好像还有点笑模样呢。
      本来槐杨心里还放了点心,可是他这回去之后,自己怎么都觉得不安生,也说不出为什么,便提着灯笼往山上去。末夏之时夜还算短,上山的时候还不曾天黑,可是刚到了地方就有点看不清了,见屋里全黑着,本想也许睡了,就算了,明早再来吧,可是转身没走三步终究是不放心,又回来了,这一推门就闻见了一股血腥!忙提了灯笼来照,只见塌上的薛横靠在角落低着脑袋,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屈膝踩着,这膝盖上搭着一只手,手下面的已尽数被染的通红!
      “我的三清天尊呀!”喊了一声赶紧扯了衣服给他缠上,幸好是带了个徒弟上来的,令他赶快下去叫人。
      好容易包好了,在这里掌了灯。一排人站在床榻跟前,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不发一语,跟参观遗体似的……
      “明天一早着人去给梁徇送个信,就说他表哥不好,让他好歹回来看一眼。”看着面色苍白的薛横,槐杨抱着膀子没一点好气,也直呼其名的叫了梁徇。“你们都回吧,我带着他俩看着。”一指自己的徒弟沧雨,沧雲。
      五更天时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屋顶上声音叫人好生烦躁。卯正刚过槐杨便醒了,他伸伸胳膊,为了看着薛横自己就在里屋地上随便铺了席子睡的,现在身上难受的紧。他走过来看看床上的薛横,好在发现的早,并没有流血太多,又强喂了他活命的丹药现在已经气息均匀了。
      槐杨叹了口气,转身出来外间,叫醒了沧雲沧雨两兄弟,让他们下去通知一声,再叫两个性格安稳的上来换他们。
      昨天来了这么一出可是把他们都吓坏了,薛横明显就是算好了时间,知道晚上不会有人再来所以便想自戕的!
      天刚大亮几个相熟的师兄弟就都上来瞧他。商议着怎么轮换着看着他!两两一组或跟师兄弟或带着徒弟三个时辰一换。
      里间的薛横早已醒了,他们在外间商议着,薛横只是睁着眼听着,一方面感念各位师兄们的情意为此感到愧疚,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如此无用感到悲哀,更为梁徇的无情痛苦不堪。‘原来之前那些人跟我说的话都是在警告的,只是我自己愚笨,不解深意如今落此地步只能怪自己情痴罢了……只盼着敏儿此生顺遂平安吧……’
      ………
      连日的阴雨不曾放晴,薛横已经不再落泪却也不再说话不再进食。虽说他们自小练习辟谷,可是那是要服食丹药的呀,现在薛横连水都拒绝喝,短短十天不到这人就已经要不得了,每日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各位只能把那肉粥煮的稀烂,用稍微煮软些的芦苇杆直接给他灌进去,各种名贵的丹药参丸也都碾碎用米汤蜂蜜调服给他。饶是这样也一点不见好转,众人都说此非长久之计!他一心求死,谁又能留得住呢!?甚至在想要不要给他将身后事预备下……
      “哎……赶紧再派个人去找梁徇!就说他再不回来就见不着他表哥了!”槐杨看他这样知道他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明白心病还须心药医,从里间出来打发人去了。上次送信回来的人只说梁徇近日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实在走不开,多则两月少则二十天定能出个结果,只让他们耐心等着。可是就现在薛横这样,要死没死正在死的哪里还等的了他二十天啊!可真是急坏了众人!更是对于梁徇的无情无义恼恨在心!
      ………
      回头再说梁徇,自上次吵架后,他是真的很忙!除了日常的事务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孟知祥已是行将就木定要不久于人世了。各方实力又有不安的迹象,梁徇除了要安排准备一应事务,更要提防有人心存不轨。
      但是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他表哥,反而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不日的团聚,五六日一有空闲便会修书一封遣人送去,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那位一心只为国家的陈翁尽数扣下了!来给梁徇送信的人也让他拦下,报给梁徇的消息只是说薛横思虑深些只盼他早日功成可以再见。
      梁徇事多,知道送信的人是陈翁之子也就没太追究。
      孟知祥大限将至,一切身后之事都已经准备齐全,梁徇更是亲自跟着孟熙去皇陵看了两次。这天终于来了……
      “儿呀……我这一生戎马,又得贵人扶持方有了今天的家业。只是你们几个不争气,还好我找到了少主,也算可以安心去了……”孟知祥回光返照,本来已经说不出话的他今日精神头方好,所有人都知道是要去了。忙叫来了梁徇。梁徇也是有情意的并没有为了皇位忘记他们的亲情,将所有孟家的子孙全叫了来,现在全跪在寝殿里,他和孟熙守在床前。
      一旁陈翁已经早拟好了传位诏书,之差那个重要的名字!屋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他便赛手人寰去了……
      孟熙见孟知祥闭了眼早就哭的不行,跪着爬过去又哭又喊的,虽然他爹一向看不上他这个小儿子,但是却也就是因为他最小,所以宠溺最多,不像他几位兄长受过苦,只是教育的严厉了些,也就是这样才让他无忧无虑平安长了这么大,这一下再也没有人管他骂他了,却也没有人再帮他护他了!怎能不伤心。
      梁徇见状也不禁落下泪来……
      宫中换上一片缟素,梁徇也是一身孝服走在廊内,身边皆是忙碌的宫人正将往日的宫灯替换为祭奠的白色……
      梁徇刚从孟熙处来,好生安慰了哭的死去活来的孟熙,自己方回来安排后事,七日之后起灵之时便也是他灵前即位之时……
      终于坐在龙书案上的梁徇,看着殿外一片苍寂,手里便是这蜀国最重要的一方印玺,心里想着与表哥分别的日期,已有月余……上次陈翁的长子来回话说表哥因为想极了自己,清减了不少,自己很是揪心,奈何事多……
      他暗暗的攥紧了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思念,默默地告诉自己,‘再七天!只要再等七天!表哥!等我!等我接你回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所有的烦难事都已过去!明日起灵之后这蜀国的天下便是我梁徇的天下了!站在大殿门口的梁徇看着湛蓝色的天,万里无云万里天真就如同此刻自己的心情一般!他身后龙书案上是两封诏书,一封自然是传位诏书,而另一封便是封赏薛横为国师的诏书,他负手与身后站的气宇轩昂……
      “哎呦~看样子我得给你道喜了!王爷高升啊!”忽闻得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句贺,梁徇回头还没说什么,身边伺候的倒先炸了。
      “什么人!”那内侍张嘴就要喊,被梁徇拦下了。
      “没事,先都下去吧。”
      “……殿下!此人来的奇怪!恐怕……”内侍只觉不妥,凭空就出来了这么个人,实在吓人,很该喊来护卫将其擒获。
      “呵,他就不是个人!没事,都去吧。”梁徇听声音便已知道,回身来看果然是艾禾,便把众人都打发了。
      艾禾正仰躺在龙席之上,一条腿搭在扶手上,举着诏书端详。
      “我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你表哥,倒是看见孟家那小子,怎么眼睛肿成那样?是被谁打的吗?”艾禾拿下诏书坐正问。
      “他……”梁徇刚想解释,又想他究竟不是人,怕是不能全懂得人间的各种情愫吧,也就没再多言,只问他怎么才回来。因为现下自己身边竟是没几个相熟之人了,看见他还不免亲切,说话竟也不似从前那么刻薄的了。
      “咳~我吧……遇找点事,”艾禾见问不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着这样的表情“想……想找你表哥问问,他人呢?我在你这大院子了转了一大圈也不见。”
      “表哥他……先回山上了。”这回换梁徇不好意思了。
      “先?什么意思?”艾禾素日是深知薛横的,不比当年的白金差,若不是有什么大事自然不会离开梁徇的,便皱了皱眉“山上出什么大事了?”
      “没有,就是先回去了,你在这住两天,我就去接他了。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山上没事,那就是你俩有事了?”艾禾说着站了起来,面色不善,他一直就瞧不上梁徇,觉得他太少爷脾气了,而薛横又太惯着他迟早要吃亏的,这一问便已经猜找了。
      “你管的太多了!”梁徇见他脸色也没了好气。
      “是啊!我是管不得你,连他也管不得你了,何况是我,早就跟他说过,别养你这么个白眼狼迟早会被辜负的!”艾禾是眼见着薛横痛,薛横急,薛横为了救他不顾性命的,如今得了这么个结果真是叫人替他不值,说着摔了手里的圣旨转身就往外走。
      “你站住!我何曾辜负了他!”
      “哼!你辜负他的时候还少吗?你掌兵在外嫌他不懂,他见不着你在树上一日一个道的刻,你知道吗?哦!中了毒了想起他来了!为了救你他道法全失,五感尽褪,差一点就没命了!好容易醒过来,每日间不厌其烦的给你擦洗跟你说话,他不就是盼着有一天你们大仇得报了,能回山上安安静静的嘛!结果呢!?让他先回去了!哼!你也真你说的出口!什么狗屁国师!就你这诏书能把他叫回来!我把皮扒了给你当围脖!”艾禾气愤非常,说着已经迈出了大门。
      “你说什么!?道法尽失,五感……”梁徇伸手拦住他的去处。
      “呦~您还不知道呢!?哼!也是,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他呀!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他心里想什么,你真在意过吗?什么时候不是他先紧着你啊!”一抬手打开了梁徇的胳膊“我还是早点上山看看吧!去晚了兴许他还得悬梁自尽了呢!”说完一晃神已经又变成了小小雪雕的模样跳上了房。
      梁徇早已眉头紧锁,气喘如牛!他愤怒,他心慌,他不知所措。表哥的虚弱,表哥的消瘦,表哥的不理解……现在回想起来表哥之前的种种反常……‘怪道表哥要用那法子……’又想起他屋里地上的咒印……梁徇真是悔恨当初!
      他急忙提起笔,但是饱蘸浓墨却又不知如何下笔!黑黑的一滴墨汁从高悬的笔尖滑落,在纸上摔碎溅开……
      他放下笔看着被艾禾扔在一边的诏书……‘表哥……真的不会回来了吗?’他抬头看看天,刚刚还觉得四方晴好的天空,突然发现竟然被这宫墙圈界的如此有限……
      宫中已经基本恢复往日的平静,只有颜色依然肃杀,梁徇踱步之中,偶尔也会听到各部主事在吩咐预备登基大典的准备……他一路无言走到了薛横原本住的院子,让所有人在院外侯着,径自进屋关上门,屋里还是一切如常,只是不再有人住过的气息。
      坐在茶案前,兀自煮上他最拿手的槐敏成香,盛出来的第一碗却不再有人来接,他端着茶碗怔怔的……好像能看见对面就坐着薛横一样,‘表哥……你喜欢……’回想起艾禾怒斥自己的话,他竟然答不出,“表哥……喜欢……喜欢我吧!呵!”垂下头苦笑着落下泪来……
      一口未尝,放下茶碗,又拿起画案上的丹青,都是自己,一张一张画的都是笑脸,传神至此无人能及,只是有几张上有墨迹被滴落的水珠晕散的褶皱……‘……是泪吗?……自己已经很久没对表哥笑过了吧……’
      走到床边坐下,抚摸着没有一点温度的被褥呆呆的坐着出神“表哥平时会做什么呢?”这里不同于山上,除了笔墨丹青看书练功表哥还能做什么呢……难道就是这样一日一日的呆坐于此吗?想到这梁徇更加的痛恨自己,抬头看见对面案几上撂着表哥的鸾和,‘表哥,连剑也不要了吗?’
      拿起鸾和,梁徇复又回到床上,侧卧在床上将被子推成一团将剑贴着自己紧紧的抱着,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早就被换洗过几遍的被褥没有一点薛横的痕迹,只有鸾和好像捂不热的冰冷……“表哥!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喃喃而已,不知在同谁说。
      拌着落泪成河的悲伤他昏昏的睡去……梦里的表哥还能拿剑,剑法精良神采飞扬……梦里母妃说只希望他一生平安自在……梦里熠仁师父又讲了那个自己的故事,为情神伤……梦里的自己独坐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之上,这地方看着眼熟却又说不上……
      梁徇正在搜肠刮肚的想这里是哪,只听得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唤“舅舅~”
      回头来看竟是小梁雀来了,这才想起,这里不就是夜郎所在吗?
      “舅舅,你在干嘛呢?”小梁雀走过来也坐在他身边。
      “我……在想一个人……”
      “想人?想什么人,是你母亲吗?可是她死了?”
      “死!当然没有!怎么可能!不会的!我...不是在想母妃...”
      “没死的?那就去见他呀~这有什么好烦恼的!”
      “我也想啊!但是事情太多了!”
      “不能交给别人吗?”
      “交给别人……”
      “是呀!麻烦的事交给别人就好啦!为什么要自己干!是舅舅喜欢吗?”
      “我……也并不喜欢。”
      “这就奇怪了!自己讨厌又麻烦的事丢给其他人好啦!有那么多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好吗?”
      “……”梁徇转头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梁雀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只见小梁雀回了个头,然后蹦起来说“好了,我该回去了,是姑姑叫我来向你道别的。”说完走过来抱住了梁徇“舅舅我们走啦,记得要想我们呦~”说完挥挥手便不见了……
      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个人站在当中纵使沃野千里,却只有他一个人!他大喊:表哥,母妃,师父,梁雀……却没有任何回音……
      “表哥!”梦中的梁徇大喊着吵醒了自己,伺候的人听见有喊声以为是在叫他们,便走到门前却不敢推门,只是在窗棱上形成一个卑躬屈膝无比顺从的剪影。
      “殿下可是叫我们?”
      “……”梁徇坐起身叹了口气说“没事……下去吧。”复又坐了半晌,脸上还都是未干的泪痕……‘自古帝王称孤道寡,看着是万人敬仰……’他复又转头看向窗外看似谦恭的三两人影,‘……却到底来连一个真心之人也不能留下……’

      梁徇低头擦干眼泪,紧了紧拳头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当日便重下了一封诏书颁布,孟熙改名孟昶取其日长通顺之意,立为储君……

      ★应顺元年(934年)正月,正式称帝,建立后蜀,改元明德。同年去世,终年六十一,庙号高祖,谥号文武圣德英烈明孝皇帝,葬于和陵
      孟昶(chang)为东川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年七月,孟知祥病重,七月二十六日,立孟昶为皇太子,代理朝政。当晚,孟知祥去世。随后孟昶即位,不改元,仍称明德年号,至后蜀明德五年(938年)才改年号为广政。

      从梁徇哪里冲出来的艾禾义愤填膺的直冲去了惑明山,到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并非常人,加之心情不好根本不想理其他人,便一直未以人的面目相待,直到了草芦前方显了人形,推门进来刚想打招呼却不见薛横,只看见槐杨同这一个面熟的人在说些什么,两人皆是满面乌云的。
      一见他来,槐杨倒是精神一震,眼睛都亮了忙走过来一把拉住他,还没等艾禾问薛横的事,槐杨就叽哩哇啦把自己知道的和最近发生的全数说了。然后拉着他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到里间门口往里探头……
      薛横还是面朝里侧躺着,艾禾听槐杨说的已是眉头紧锁一见薛横竟已瘦的如此!不免眉头更皱了起来。
      两个人退出来,槐杨泄气的摔坐在茶案前叹道“躲不过就是这几天的样子了!他身体已是不好,奈何精神更是涣散,我连几位正在闭关的师叔,师祖都已经烦劳出来瞧他了,却也都是无法的!哎……说到底我们皆是凡夫,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呀,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或者看在我们白金师尊的份上救他一命啊!”槐杨言语姿态甚是恳切,看得出他是出自内心的担忧。
      可是看在艾禾眼里,不免又想起梁徇来!“真是!梁徇真是得没心肠的!你们只是同门师兄弟尚且珍惜至此,可是他!……”艾禾真是气的直在外间转圈!
      “别提他了!这些天我是早就对他放弃了!你就说有没有法吧!”
      艾禾毕竟是神兽之后,又活了这么多年自是有些办法。两个人又一次进来看他。
      “槐楠,艾禾来了……”槐杨开口轻微,好像生怕出气大了薛横就要被他吹散了。
      “……”薛横听见微动了动,然后竟然扎挣着要起来,在旁侍候的两个童子忙上前搀扶。
      艾禾槐杨也来帮忙,等薛横坐起来转脸过来一看,薛横已是瘦的脱了相,眼窝与两腮均已凹塌下来,面色似那灰土岩墙一般。
      好容易坐起来的薛横,却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竟要大喘几口……只是见了艾禾却还有了些喜色。看看他俩张口说“我想出去喝口茶。”因为多日未曾言语,这一张口竟嘶哑难听的不像他自己。
      众人皆是没想到,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搀到外间,又拿了几个枕靠与他,将身后垫的舒服些。槐荫特别有眼色的赶紧递过来两三枚丸药又一小碗汤药逼着他都喝了,那边槐杨又把时时准备着的肉粥糜放在他手边。
      “谢谢你来,能在走之前再见一面也无甚遗憾了!”薛横开口就如此悲怆。
      “你……想好了?”听艾禾如此回答,槐杨赶紧暗捅艾禾一脸扭捏的小声嘀咕“劝劝!让你劝劝”
      “呵!师兄,让我们单独说回话吧!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薛横难得有些精神。槐杨趁热打铁说,“那你把粥喝了我们就走。”
      “……”薛横低头看着那小半碗的粥,知道这已经让他们多日操心了!很是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会儿便还是伸手拿了送到嘴边,但喝了只不到一半,便觉得胃里有些往上翻,不得不放下央求到“……咳……师兄,我实在……”
      槐杨见一下去了一半,又觉得他多日不吃东西,怕突然填塞更是不好也便作罢,已是掌灯时节,将屋里点亮后带着两个弟子出去了。
      ……
      “辛苦他们了!若是我走了…他们便也能轻便了……”薛横看着关好的门扉不禁感慨。
      “你……真的想好了吗?”艾禾又问了一遍。
      薛横只是不答反问“你是从敏儿哪里来的吗?”
      这次换艾禾不知如何回答了!只能低头别开视线。
      “呵!想好?哎……不是我想不想好的问题啊!是……现在定是不能好了……梦见他时便嫌夜短不敢醒,若醒着便总能想起他……”薛横咬了咬牙没再说下去,咽了口水才又说“也许上一世我欠了他许多吧!今生只为助他大成便是还清债孽我魂归之时了……”
      “你一点都不想想自己吗?”
      “我……忘不了他啊……”薛横伸手摸摸颈下那坠“怎么能忘呢……”
      “唉……那如果我能帮你把他忘了,你能活下去吗?”
      闻言薛横抬头看向艾禾,他知道那不是顽话“……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艾禾一拍桌子伸手指着门口“他们……这么些天不就是为了让你活着么!?你看看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梁徇他……他!唉!就算为了这些照顾你的人不行吗!?”艾禾想骂!骂梁徇忘恩负义,骂他不值得!但看着如此憔悴的薛横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
      “……对不起”薛横莫名其妙的道歉。
      “我……算了!”艾禾不好与他争辩,便也偃旗息鼓了。两个人均是沉默,良久艾禾才又开口到“把你那佩摘下来。”
      薛横摸摸玉佩抬眼确认,艾禾点点头。
      拿着这半圆的玉佩,艾禾很是无奈,即便已经到了此时这薛横居然还贴身戴着!复又抬头又说了一句“如此霸道的抽取记忆,可能会有些不妥,我且先将关于他的记忆封在这上。”
      “这玉,本也是他的,如此甚好。”
      “你留句话吧,若是又那一日需要方可解了这封。”
      “……”薛横思忖良久,他不知道这封印还会不会有解开的一日,紧紧攥住的手指几乎不抠破自己的手心……“敏儿……等我!”一语闭,干涸多日的眼泪竟然又流了下来。
      听闻是这一句艾禾更为惆怅,不错!若不是有一天梁徇能回来,能让他再叫出这名字的话,也就没必要再唤醒这些了。他叹了口气将玉佩还与薛横令他攥着闭上眼睛,掐诀念咒指尖一柄光刃显现飞出,从薛横的额角斜斜的划开至太阳穴处,登时一道血口,鲜红的血顺着脸颊一路流下,染红了衣襟浸污了袖笼,直奔他手中的玉佩。
      随着血液的流失,那些关于梁徇的记忆也在不停消逝……额前伤口上面的头发也开始丝丝缕缕的变白……薛横闭着眼,只看到记忆一幕幕的闪过,重温美好时他便笑着,梦魇再现时他便哭了……直到他对梁徇的最后一点印象将被抽走时薛横猛的睁开双目,拌着满脸的泪水向着虚空大喊“敏儿!等我!……敏儿……”第二句还没说完人便晕厥过去了……
      艾禾动手在空中将手指轻轻一抬止住了他额间的伤口,虽不再流血,奈何那长长的一道疤还是鲜血淋漓的绽放着……艾禾收了式也已经精疲力竭,从薛横紧紧捏住的指尖好容易掰出沾满鲜血的玉佩,颠在手中处理好最后的封印。抬头再看看对面的薛横,将玉佩放在了他面前的茶案上。因为刚刚的咒法耗散,突然站起来不免有些头晕目眩。叹了口气说“我这‘人’字是你师父给的,现在我也算还了吧!只是......做‘人’这么多年,才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明白你们人的那些纠结。”说完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轻轻的掩上门。他本是有些疑惑想来讨教,却不成想得到了如此一番回答……
      烛火的微弱随着烛花的爆落熄灭……暮夏的夜清寂嘈杂,无声的草芦中只有桌案上一块不曾离身的玉佩被零落的放在一旁,时隐时现的泛起悠光……
      因为艾禾的到来,辛苦多日的槐杨他们好容易能稍歇一日,第二天起来还是不敢放心,便带着沧雲沧雨来看他。
      没进门便张口叫到,却不闻回音心里已有些打鼓,急走两步推门进来,就只见薛横一个歪歪的倒在塌上,右侧额前一条二寸的伤口还翻着,半臂的衣襟皆是血渍。
      “哎呦!这又是怎么!我的天王!”看见这光景那还管的上艾禾!上来连忙摸脉探息,确定人还活着方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刚要转头吩咐,就看薛横扎挣着睁了眼。
      “嗯?师兄?”薛横被他刚刚几嗓子早就吵醒,现在看见他一脸紧张的甚是纳闷,刚使劲睁睁眼只觉得头痛欲裂,伸手要扶,又发现自己又袖上的斑驳血迹……“哎~这是!?”
      “你醒了?艾禾呢?把你弄得这样!?他人呢?”槐杨见他没事突然就想起了那挨千刀的黄鼠狼!
      “艾禾来了?并没见啊,”薛横撑着身子发现甚是乏力,且腹内无粮心发慌。“师兄,我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对于自己身上的无力薛横不解!又看见自己左手掌心横亘的伤便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啊?……”见薛横如此问槐杨直接懵圈!“你……是受伤了!很严重!你忘了?”
      “……额,看样子也是不轻……”诈醒的薛横观察着自己的身体,确实和印象里的自己好像哪里不同了,除了瘦些……其他的……一时倒也说不出。“师兄,咳,我是不是睡了很多天了?”
      “嗯……”槐杨皱着眉头完全摸不着头脑,见薛横这样呆怔却也不像是装的,可是……
      “师兄,现在几时了,是不是已经过了早膳时间,我……”
      “你饿?”
      “嗯嗯嗯嗯嗯!能不能麻烦……”薛横点头如捣蒜,还没说完只觉槐杨眼睛都亮了。
      “能!”一回头看沧雲和沧雨正在相互逗弄。“沧雲沧雨,你们俩一个去传膳,另一个……去叫槐荫,跟他说槐楠好了,带大补益的丹药来。”见他开始要吃的了,还管他什么艾禾整了什么混事。
      因年中之时也无甚大事,这一个半天槐杨都在这守着他,看他狼吞虎咽的喝了两大碗粥,他和槐荫都害怕了,忙劝着他别吃了。服了药换了脏衣服睡下了。
      槐杨槐荫就坐在外床榻的对面,两人一个怀抱着拂尘,一个托着药罐都痴痴的看着床榻上已经睡熟的样。额前那一道伤口一片白发甚是扎眼,但除此之外却并没察觉其他不妥。
      槐杨托腮拧眉想了半日也得不出个结果,“啧”了一声。
      “嗯?怎么师兄也觉着他脉象玄幻不得其解?”哪知槐荫是在纠结脉象。
      “什么脉象!?我管什么脉象!我是说他!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拿着拂尘点指薛横!“这死黄鼠狼也不给我留个信就跑了!让咱们在这打这闷葫芦!”
      “我倒是觉得挺好,这不能吃能睡的!可不比先前好上许多了?甭管艾禾他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只要槐楠不再一心自戕不就行了?”还是槐荫看的开,说完他站了起来申了个懒腰药罐子险些没拿住,“哎呦~~”重新拿好又道“我要回去了,查查古籍上有没有记载他这种玄而又玄的脉。”说着迈步就走,临到门口又说“我劝师兄也早别劳神了!折腾了这两个月了不累吗?!他好容易好了,你还跟这瞎想!”
      见门口外不远处,沧雲沧雨两人正在舞剑,招呼你一下便径自下山了,心里还想,‘这两兄弟天资甚高,只是自己这一辈中与武道上最出众的两个便是槐楠和成敏了,这是现在……哎!跟着槐杨不知算不算耽误了……’
      槐杨又一个人在屋里踱了几圈,一是觉得槐荫说的不错,再一个也确实察觉不出哪里不对,便也走了,留下沧雲沧雨看守,嘱咐着不可怠慢。
      两兄弟平日里都是跟着槐杨的,关了事多,他俩自然闲着的时候也少,今天这一日倒是清闲,又不敢像上午一样只在外面练武,便进到屋里来,一个翻书,一个闲晃。
      沧雨走进薛横跟前,帮着掖了掖被子。转身就看见桌上那块泛着幽光的半玉,举起来迎着光端详半天,还在感慨不愧是师尊,随身随便一个物件就是此等神奇之物……他这正看着,就听里面哥哥叫的惊讶……
      “哇!沧雨沧雨你快来!你看这个剑谱!”沧雲在里屋找到一本记着双人剑的剑谱,登时眼前一亮。
      “呀!这不正好咱俩练嘛!”沧雨放下玉也跑过来看,翻回封面只写这《鸾凤和合剑》……不知是不是两个人声音大了,外面的薛横醒了。他俩赶紧就出来看。虽说师尊为人宽厚平时也允许所有弟子来这里看书,这些天他俩也常上来,不过毕竟是师尊两人还是有些敬畏。
      “师尊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师尊可是要喝水?”两个人,一个上前搀扶,一个去倒了一碗温水递上。
      薛横接了水喝完了抬起头来“多谢!你们是……”
      “回师尊,我们八岁时便来了,从去年起槐杨师父觉的我们两个还算机灵就亲自带着了,我叫沧雲,他是我弟弟沧雨。”
      “哦,我说看着你们两个面善,刚刚你们在看什么?。”薛横放下杯,自己坐了起来。因为早起吃了东西,槐荫又给了一把大补的丹药,现在身上已有些气力了。
      沧雲就跑进去拿了那本剑谱出来与他,薛横本以为是医术书,结果见了是这本,只说不会自己也便无法了。兄弟两个不免有些失望。
      “额……我……”
      “师尊有话尽管吩咐,是要我们去叫师父吗?”沧雲灵巧。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你们……知不知道我……这伤……”虽是难以启齿,但薛横今日一早醒了,只觉得好像脑子里蒙蒙的,只顾着吃饭了,却忘了自己这伤,想了半日没个结果竟睡着了,现在眼前这两人显然也是照看过自己几日的,虽说是小辈自己如此问好像不妥,但也因为是小辈所以应是不会隐瞒的。
      两兄弟对视一眼便把自从薛横那日浑身是血的用了咒术怎样回来,这两个月又是怎么接了梁徇的信又怎么身子不好全数说了。
      薛横听得却像在茶馆里听书一样,心下一劲纳闷‘梁徇是谁?竟有如此功力逼我至此?看来这伤势甚重啊!……’
      这还没说到艾禾出现,槐杨槐荫又端着饭来了。
      看着薛横兴高采烈的吃完了饭,槐荫又是一通搭脉施针。槐杨跟他闲谈一阵,真是半点不像装出来混他们的,也就稍稍放下些心。
      因为槐荫还有再等一会儿才能完,他就带着两个徒弟先下来了,虽是放心一些,却因为之前的事也不敢掉以轻心,又令两个弟子上来才走了。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沧雲问他那本《鸾凤和合剑》能不能学。
      “哎~恐怕只有你们师尊能教你们了吧!”
      “可是,下午我们问时,师尊说他并不会剑法呀!还笑着说若是针法倒是可以教我们……”沧雨还没说完,槐杨只是一愣。站住喊到“什么!他说他不会!?”那眼睛几乎不瞪了出来。
      “是啊……”
      “还说什么了?”
      “就……没在说什么,就问我们他这些日子怎么回事。我们说了之后他还纳罕梁徇是个何等人物,为什么要追杀他之类的……”沧雨说完,沧雲又有些补充。槐杨只像是阴雨天了劈了个炸雷一下就清明了!转身就要往山上走,没走两步又停下了,皱了皱眉念到“算了算了,既是这样,也就不急了……”反倒弄得沧雲沧雨一头雾水。
      之后的几日里槐杨先是当着薛横旁敲侧击的佯装着跟人随意聊起梁徇,或者是自言自语似的骂骂成敏,谁知这薛横真的是一点不为所动的照吃照睡。他也就真的不在担心了!一日不断的“监视”也就撤了,因每日能见,又要逢中元节了,他便不再上山只是每日差人上去照看一下,回来也都说没有任何不好,就是看看医书,山石丹青。
      而薛横经过十几日的细心调养早就能下床活动了,近几日更是下地干活收拾起他的药圃来。每日晨起他会下来跟着一起用过早膳,便给关里的弟子们讲讲医药,带着他们配制丹丸等。中午便回山顶去了,有时下午回再下来,有时晚饭时不见他,槐杨便叫人去给他送饭……日子好像已经恢复了平常。但槐杨也还是发现有些时候若是跟他聊起以前那些事,但凡是会出现梁徇的时间或者事件,薛横便接不上了,总是会变得怔怔的,半天会转不过来似的。只是过后也就没事了,虽然薛横的道法武功体魄皆是不会存在,甚至连记忆也不能补全,但起码人留下来了……槐杨看着耶并没再多奢求了。
      “哎……或许槐荫说的对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

      这天上山给薛横送饭的小童刚回来,就跑来问槐杨,这边刚看着远处地里那个消瘦的背影感慨,那边就来人急报说有人闯山门。
      槐杨哪里还顾得上给小童讲故事,跟着就往门口去了,问到“来的是何人,是误闯还是怎样?”
      “秉师父,不是误闯,明显是轻车熟路来的,而且出言不逊的让我们叫他师叔,还点名道姓的要见师尊,沧雲沧雨两位师兄已经出招阻拦了,怕是不敌我才来报。”
      “问了姓名没有。”
      “他说了,叫……梁……什么敏……”
      “成敏?”
      “啊!对对对!就是。”
      槐杨这心里一通好笑!又气又奇的,来到门口见果然是梁徇,手执凤合背负鸾和,已经把沧雲沧雨打趴下不知道几次了!
      他二人根本没见过梁徇,这几个月又总是听师父骂这个叫梁徇的人,槐楠师尊也似被他所伤,料定并不是什么好人!今一见他来,说话还这般大言不惭的口吻,抬手便打!奈何对手是梁徇!若不是他点到为止哪里还能许两人爬起来再战!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本身武功就高,出招又快又短,沧雲沧雨当然不是对手……
      沧雨扶起沧雲还欲再战,只听身后“慢着……”槐杨已经走了出来。
      “呵!师兄!我回来了!表哥怎么样!?快让我进去见他!”一见槐杨,梁徇马上垂了剑锋,抱拳见礼,迈步就要往里走。
      “站着!”槐杨一喝梁徇一愣,身后又出来几名弟子,刚刚来报说有人闯门,他就疑惑,他们这惑明山一般人可是找不到的!听是他回来了心里自是没好气的。“呵!你还有脸回来要见你表哥!?他早死了!你不知道吗?你走吧!别再回来了!”说完转身“来人,送客!”就要进门。
      梁徇急了!欲往前冲,弟子们纷纷拔剑将他拦住。“师兄!您听我说!我回来了就不走了!那什么破皇帝!我不当了!您就让我进去吧!我自己和表哥解释!就算……就算……就算他真的死了去!我也是要同他埋在一处的!”
      “……”槐杨站住叹了口气转回去让弟子们散了,见梁徇一身常日素衣,也没有跟着任何人当然也信他,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但心里也还是介怀“跟我来吧。”
      槐杨却没有把他带去见薛横,而是进了自己的偏殿,也不让座,也不给茶,自己倒是坐下了,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我来问你,槐楠当日为什么被逼到要启用咒术回来?”
      梁徇见师兄这幅架势心里知道定是表哥有什么不妥,甚至不想见自己等又自知理亏,便也不敢坐,如实的解释。
      槐杨听完不置可否又问到“那我再问你,为什么这几个月的光景也不差人来问候一下!我送去的信你也不回!根本不管他的死活!”说起这话槐杨难免生气,声音语气都不甚好。
      “……”这倒是把梁徇问蒙了“信?师兄这里没收到吗?自从表哥那日回来,我六七天便会写一封信差人送来啊!这两个多月没有十封也有八封了!还有您说你送来什么信?我并没收到啊!只有……只有最开始听表哥回说,臣自知那样的话,我就只当表哥还在生气……后面就都只是说表哥清减了,再等我......”
      “你差什么人送的信!?送到你姥姥家去了!你知不知道槐楠差点就……!哼!”他当然相信梁徇不会扯谎,想是手底下人办事不力,况且他们这地方又不是一般人轻易能找寻到的,但一想起薛横之前那光景也还是不免怪他。
      梁徇被问是什么人送的信,才恍然想起前几日自己决意将帝位让与孟昶,陈翁极力劝阻不成,便上奏致仕回乡,谁承想不过三五天便过世了!念其一生为国,赐封文政谥号,却被他的长子前来谢恩回绝,说家父有愧于己……当时还只觉得是老人家对自己失望透顶所以不肯接受,现在想想,那送出的信可不都是他们经手的了?这陈翁一心只想蜀国强大,当然不会在意自己这些儿女情长的……虽然误了自己却也不能怪罪……不免长声一叹。
      “这……也是我得过错,怪不得别人的!如今我回来了,不走了!只希望师兄原谅,就算让我扫地烧饭也是甘愿,只要能陪在表哥身边就行了……”
      见着一向高傲跋扈的梁徇如此谦卑,槐杨也不好再说什么,又问他如此莽撞的回来,那边一个国家万民置于何地。
      梁徇只是苦笑解释清楚,自那日他决心回山,便将一切事情悉心教于孟昶和一众亲信,自复国一来诸事停当,早已能正常运转了,孟熙也并不需要处理太多事情。况且本来那些颇有微词的人也大多是他孟家亲眷,这样一来,那起子人巴不得帮他坐稳这皇位呢!所以也仅仅十几天梁徇便能干干净净的抽身而去了。只随身带着些细软和被他表哥扔下的剑。
      “哎……只可惜,成敏你还是回来晚了……你若是能早半个月就好了……现在!”槐杨也不再拿大,这些误会解释清楚,也知梁徇心真,便走过来面对他有些慨叹。
      “……什么!表哥……”在山门之时,听得槐杨说什么死了,还只当是气自己的话,可如今这句话一出,梁徇瞬间凉了半截,手都不免抖了起来。
      槐杨慢慢摇摇头“哎……你……跟我来吧,自己见了就知道了……”说的十分泄气,但想见一会儿梁徇见了怕是更为泄气,不如自己先说的吓人,这样见到了反而没那么伤心。
      槐杨在前面走,梁徇哆哆嗦嗦的跟在后面,他想见,又怕见……‘若是表哥已去……自己也不必活着了!’这一路只是后悔莫及的掉泪,想着怎么给表哥进个香,又想着自己怎么个死法……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团,不觉就到了。
      槐杨停下来转头一看他,已经哭的满脸花,也不免一愣说“先别哭,你看哪儿!”伸手一指药圃里正蹲着刨坑的一个“老农”。
      “……表哥……怎……怎么瘦成这样了!还有那头发……”梁徇顺着方向一看,先是喜,后更悲,那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和他记忆中的表哥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完全没有光彩,没有灵气,就像是一颗被胡乱磨损的珍珠……
      “瘦!你这还嫌瘦!你可不知道这还是我们喂猪似的喂了半个月的结果呢!”槐杨瞪着梁徇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两个人就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槐杨把他薛横怎么回来的,回来后怎么等,怎么失望,又如何自戕不成绝食求死全数讲给了梁徇。
      梁徇就只是看着他表哥一个劲儿的落泪,拳头攥了又攥,真想给自己俩大嘴巴!
      “再后来……眼见着就剩一把骨头了,熬的油尽灯枯的,我们连棺椁都预备下了,艾禾来了,第二天他醒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槐杨还没讲完,梁徇不免皱眉道“又是艾禾!”
      “嘿!这回你还真就得好好谢谢人家呢!要不是他!今天你回来就真的只能在他坟前哭了!值得你给人家磕仨的!”骂的梁徇倒是惭愧。
      “不过,也是因为艾禾不知道用的什么咒术,他……现在肯定不认识你了,我几次三番的在他面前提起你,他都毫无反应。
      梁徇收回眼神看了一眼槐杨,“什么?怎么可能!”
      “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能突然就不想死了呢!让我们打傻了?”
      “……”梁徇只能无语凝噎。
      “哎……现在也跟傻了差不多,艾禾删掉的记忆应该都是与你有关的,但是……与你有关的实在太多了,所以现在跟他说点什么都可能勾起那些空白,与我们而言自是无妨,只是与你……”槐杨不再多说,最后指责一句“哎!谁叫你造的孽,做好准备了,再过去吧。”
      梁徇抹了一把脸,郑重的给槐杨行了个礼“多谢师兄!”起身再看回薛横“我让他受的罪,现在是该我尝尝了。”
      说完轻轻的走近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在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薛横额前的那片白发映着秋日傍晚的光,一支孔雀纹样的乌木簪笼起发束……那不正是梁徇亲手刻来的嘛!梁徇还欲观瞧,薛横察觉已经抬起了头,本来无甚表情的脸上有了诧异与惊讶……薛横呆了,手中的家伙滑落也不知道,半天才在梁徇再次落下的眼泪流站了起来。
      两人对视无言了好一阵子,梁徇张口,却还没想好说什么。还是被薛横抢了先“你……跟我来。”
      怔怔的薛横表情呆滞的走在前面,梁徇则是满脸愧疚的跟在后面,几次想要开口,都是言未出泪先流。
      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山顶,草芦幽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只见桌案床榻上一张张的丹青,还有几张飘落到了地上。有常服有戏装,有戎马执剑坐朝理政,焚香烹茶甚至还有沐浴和睡熟的侧颜……全部画的都是一个人!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短短十几天,却画了几十张之多……
      后进门的梁徇见此便惊住了!呆立在门口。
      已走至屋中间的薛横拿起一张看看画,又看看梁徇,面对着梁徇,将画展示于他神情迷惑的问“这是你吗?你是谁?我们……认识吗?那……是什么关系?……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谁……却……”
      因为中元节在即,槐杨这些天根本没有上山,槐荫也出门采药。派来送饭或者打扫的小童根本都没见过梁徇,几次想帮他把画收拾起来还被阻止下来。
      梁徇看见这一片自己的画像,又听见如此问,已经激动到了近乎颤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表哥!……’
      他镇定下来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收住了哭腔一边走近一边回答“我叫梁徇梁成敏,是你今生唯一最爱的那个人,我们说好执手一生,是我……做错了事……”
      说到这里已经走到跟前,薛横只是怔怔的。梁徇伸手将他举着的画拿下来看,这一张画的正是两人吵架时盛怒的自己,那表情之狰狞凶悍,梁徇顺手就撺了它扔掉,再次抬头看向薛横的眼睛“现在……我回来了,回来给表哥你赔罪,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了!”说着伸手抱住了薛横“表哥,你的敏儿回来了……”这句话已将自己送至唇边,一个轻柔却绵长的吻落下……
      僵硬的薛横本能的想要推开,却有一种模糊的力量让他沉沦下去,这种感觉那样熟悉又令人心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像突然很想哭,是委屈还是喜悦?是感慨还是释怀,他不得而知。因为现在完全空白的脑子里已经被这种奇妙的感觉灌满……
      在这个纷扰的乱世,在这个鲜为人知的深山,在这个初秋温暖的傍晚,屋外的树叶被风轻轻的抚过摩擦出舒缓的声响,住在这的一个痴人,爱过痛过,哭过笑过,也失望过绝望过,当他终于决定放下一切,哪怕变成世人眼中的痴傻也从未后悔……
      他……等到了……‘我不再记得你……却又从未忘记……’
      这一个深长温柔的拥吻让他知道,也许……一切……都还会开始……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了,好像感觉那里草率了些,可能想想会再改一下下。特别感谢能看完的各位。还有一件事要说,这个画画的场景出自《50次初恋》一部美国爱情喜剧,小的时候看过,就再也忘不了。推荐给大家。也希望不会有人拷打我说我抄袭吧!
    后面还会有两张番外,会把一些牵扯的人和事说清楚,再次感谢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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