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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   皇帝当然面色不善,须知他一早就站在她们身后了,她跟沈简王那一通你来我往全落在他眼里,那醋缸子可真叫喝了一海。

      他涩涩地想,昨儿分明叮嘱过的,要这丫头今日进膳。她当时虽不痛快,不也是没拒绝吗?结果竟是翻脸不认了。

      可恼他像个傻子一样满心欢喜,以至在经筵日讲上频频走神,惹得知经筵事面色不快,清咳了好几次提点他,帝王的脸面险些不保。

      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满腔热忱地回了殿,以为不说看见一桌珍馐,至少也能瞧见她的笑脸。结果呢,人菜两空。他浑身的热血都随着枯坐在桌前瞧着日头爬升,一寸寸的冷了下去,整个就是一透心凉,拔凉拔凉的。

      冯祥和邓满当时还宽慰他,道是保不齐柔贵妃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劝他不要等了,先进点膳吧。可他心底明白,她心里没他这个人,肯定是忘了。自打他封她成了贵妃,她不称意着呢,处处都不痛快,哪能把他的事儿放在心上。他先前那么多次蓄意撩拨,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她就是颗娘心似铁的铜豌豆,捶不扁、炒不透,含进嘴里能把人牙花给磕漏风了。

      可笑他失望那么多次,次次都是心灰意冷,却又很快重振士气,甚至越挫越勇,期盼说不准哪天她就打通任督二脉,让他不吃这单相思的苦了。就好似方才,他在阁里晤对,听见她来了,冷掉的一颗心复又变得火热,若不是再三握拳克制,面不改色飞速做了了结,他那两个兄弟指定能看出他的异样。

      皇帝这厢好一通拈酸吃醋,好不容易延捱到沈简王走远了,刚想诘问她刚才跟老九那么亲密在说什么话。怎料不期然对上她金环璀璨的一双眼直直的投过来,好像还含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看得他心头骤跳、阴翳尽散,好似那火树银花,留下绚烂而盛大的光芒。

      她肯定是给朕下降头了。

      皇帝绝望地如是想。

      他还年轻,真男人不可以向肾亏言败。

      婉仪看着皇帝那张由阴转晴,又阴晴不定的俊脸,怜爱地如是想。

      *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相对无言。

      皇帝还惦记着她跟老九方才的热乎样儿,起先是不大乐意搭理她的。她也不掰着指头算算,老九跟她根本就没见过多少回,哪里比得上他当年亲力亲为地带她?不是背就是哄,就差没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了,稍微不如意就嚎得震天响,还是他给擦得鼻涕!她倒好,在他跟前动辄红眉毛绿眼睛的也罢,居然当着他的面跟老九咬耳朵!

      皇帝越想越嫉妒,狠狠盯着她道:“你方刚跟老九说什么呢?”

      婉仪心说这可不能告诉你,含糊着打马虎眼:“听说九嫂要生了,自古生产多凶险,想着关心一下。”

      关心九哥媳妇总比关心九哥来的好,皇帝听了有些好受,可仍存不满,“你倒晓事儿,只是心思使错了地方。”

      凡是处在高位的,说话惯留三分余地,云山雾罩不见真容,由着底下人挖空心思去揣测其后的深意,你听着君音渺渺,好像微风拂云,其实话里的分量重若千钧。

      皇帝这是在含蓄表达对她不关心自己的不满,结果她完全听不明白,犯嘀咕问:“哪儿用错了?九哥他头回当爹,对这胎的重视不必多言。难道不该顺着人家的欢喜关心一下么?你要是同他一样初为人父,我也这么说。”

      皇帝被她堵的一噎,扪心自问,他初为人父那阵子当真比不上老九这么喜悦。大皇子降世时浙江正闹倭乱,他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临近生产也没工夫亲临现场,听闻母子平安便松了口气,连道取名的折子都给忙得忘送了。等倭乱平息真正见到孩子时永嘉已过满月,小小的一个裹在包袱里望着他,眼睛像小鹿似的黑亮,他才真正领会他作为父亲的这一重身份。他在觉得亏欠的同时,又隐隐为他的太过冷漠而惊心,也许他的人欲在登上皇位那刻开始就在飞快的泯灭,就好像他在这凡尘走过一遭,却未沾染半分烟火。他如一个跳脱五行三界的身外客,总是以悲悯无情的目光,残忍而不自知地打量在这俗世里挣扎生存的每一个人。

      皇帝莫名有些郁卒,绷直的肩头泄了半分,不大想接她的话茬。婉仪恍然发觉他好像有点不痛快了,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撞了他一下:“怎么啦我的爷,难不成还为我忘了敬膳这茬不痛快呐?我这人忘性大,再说您也没特意嘱托我。您要是费心多提点我一句,今儿哪怕是天上下刀我也得来给您送饭呀。您别同我置气成不?我可是带了补汤来向您请罪的,明儿个保管不会忘。”

      她打定主意回去大开库房,什么鹿茸、虎/鞭、肉苁蓉,配上枸杞杜仲茶,结结实实给皇帝大补上个十天半个月,不补得他鼻血能窜三丈高,她白忙活这么一通!

      皇帝被她那句“我的爷”取悦到了,四舍五入就像是在承认他是她的男人,又听得她温言细语的说明儿个还来,心中像有万马奔腾,直把他踩得筋脉寸断,简直要含笑九泉。

      他强抑着十万分的快乐,脸上的皮肉都快僵了,顺了半天气儿,才板着脸说:“跟谁学的这么油腔滑调?朕听了能抖一地的鸡皮疙瘩。”

      婉仪虽然心疼他,打算用慈爱的光辉笼罩他,也不见得真能伏低做小,她觉得皇帝应该见好就收,不然有些不识抬举。她用一种外柔内硬的声调说:“您觉得我话不中听,那我就不污您的耳。我估摸着您眼下怕是还没用膳呢,这就让下头人给您张罗去。”吃饭还堵不住这张臭嘴么,看来男人果真是捧不得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德行!

      皇帝其实根本没这意思,甚至恨不得她天天往他耳朵里灌油,把他五脏六腑都泡在糖水里才好。心里苦说不出,却也不懂得该如何力挽狂澜。眼看大好的气氛要僵,好在邓满和冯祥两个操碎了心的可人儿,瞅准时机冲过来,以一种昂扬的态度热烈道:“贵主儿是给爷爷送膳来啦?爷爷为了等您,愣是一筷都没动呀!且等待,奴才们这就走菜。”

      见她不动,皇帝心里着急得汗如雨下,端着两手强撑着气势,自矜地微一抬下巴,“听冯祥的意思,你也没吃呢。赏你同朕共进御膳,免得空着肚子回去,教人还以为朕如何亏待你了。”

      于是被请上座,婉仪当然从善如流,心说皇帝好歹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她呆坐在一旁看着他吃。方刚在皇太后那儿只顾着娇缠,倒也没工夫用膳,现下拎了盒补汤来敬膳,蹭饭倒是蹭的心安理得,暖阁里的人听见响动,早早儿掀起门帘子候着了,她优雅地迈过了门槛,直奔那铺着明黄缎子的御桌而去。皇帝惯常坐的主位旁已经放了把玲珑精巧的玫瑰椅,她也不客气,翩翩然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是皇帝跟在后头进了暖阁,复又不挪步了,照样离她几步之遥,好像避她如洪水猛兽。他腕骨优雅、气象清正,一双修长洁莹的手反复拨弄案几上双龙耳瓷瓶内的五针松,婉仪眼瞧着都嫌戳手。

      她也不吭声,目光从他手上一路下移,若有若无地飘向脐下三寸,盘桓不去。

      许是她的目光太具侵犯性,皇帝陡然一阵后颈发凉,挪眼过去将她的冒犯之举抓个正着,羞恼道:“你眼睛往哪儿瞟呢!”

      要搁平时,她定要蹦得老高冲他大呼小叫,皇帝拾掇好心情,安详等待她大不敬。结果出乎意料,她冲他呲牙一笑,眼里海似得荡开一片温情,柔着嗓子道:“不过随便瞧瞧,您不乐意,我就不看了。”

      皇帝这下真叫头皮发麻了,她要是鸡猫子鬼叫一通,他倒习以为常,可她突然这么柔情似水,他觉得相当不妙。

      难不成她看出他刚才在吃味了?其实他这么延捱只是想等她亲口喊他过去用膳,就好像最平凡的夫妻一样,有种踏实的、家常的脉脉温情。

      皇帝自觉老脸好像有些没处搁了,觑了觑她的脸色,庆幸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清了清嗓子,镇定道:“下回管好眼珠子,不要滴溜乱转,闹得人误会。”

      这话又有些冲了,谁料婉仪竟也没恼,照样温声说是,“我全记在心里头了。您等了这么久,想必饿坏了吧?甭在那儿盘弄花啊草的了,快坐过来用膳吧。”

      皇帝抿了抿唇,倒也没再吭声,乖顺地走了过来。

      御前的人手脚相当利落,前头刚安排下去,眼下各色佳肴就琳琅摆满了一桌。婉仪见皇帝落了座,立马殷勤地将金玉著递给他。皇帝被她搞得心惊肉跳,有种明日杀头今日吃送行饭的荒谬感,接过玉著又搁在小青山筷架上,打量了她一番却欲言又止,只好若无其事地拎起手巾擦了擦。

      其实皇帝不爱同人凑一桌用膳,阖宫没有哪个娘娘有这个体面,最高一等不过是能坐在分桌上跟他吃同一碟里的菜。他有点洁癖,总觉得和人同桌吃饭不大干净,当然了,这世上也只有他挑拣别人,没有人敢嫌弃他的道理。但是对于婉仪,皇帝就觉得这点完全不用顾虑,依他目前的心思,哪怕是吃她嘴里的也没那么不能容忍。

      侍膳太监悄无声息地站在后头布菜,什么燕窝炖鸭子啦、时鲜烩鱼脍啦、冬笋糟鹌鹑啦,御前用度的精细由此可见一斑。皇帝的吃相相当好,就算吃酱渍黄瓜条也像在品凤髓龙肝,那种骨子里头透出来的端方仪态,天下人好像都比不过他。

      婉仪一面细嚼慢咽着碟里的菜,一面偷偷打量他,很快皇帝被她看得有些食不下咽了,总觉着这妮子在憋什么坏水,于是将筷子放下,面无表情地斜睨着她:“有事儿?”

      婉仪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夹了一著芽韭炒鹿脯放到他盘子里,说:“您请多吃点,养精蓄锐。”

      婉仪略看过点医书,知道韭菜下气、补虚,能温补肾阳,固/精止遗。原本的揣测在见了这碟韭菜之后彻底坐了实,她又看了眼皇帝那漂亮的挑不出毛病的脸蛋儿,鼻头直发酸。多好的人啊,也没见他贪恋女色,平常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泡在折子里,怎么偏偏就得了这毛病,都沦落到要靠食补的境地了。

      皇帝没有体会到她丰沛的情绪,只觉得她这话听着古怪,好像别有深意似的,可是探究她脸色几回也没瞧出个门道。他垂眼看向黄地青花盘里的韭菜,到底是她一片心意,于是端着小碟儿受用了个干净。

      婉仪见他毫不抗拒的吃了,相当满意,接下来她就一个劲儿给皇帝夹韭菜,那手速比侍膳太监来得还快。侍膳太监隐隐预感再这么下去可能自个儿吃饭的差事得被抢了,盯着那碟只剩鹿脯的菜品笑得臊眉耷眼:“贵主儿,食不过三,这例芽韭炒鹿脯您已经夹了好几筷啦,奴才该将它撤桌了。”

      婉仪颔首说撤吧,“宫里不兴吃第四口嘛,我知道。这不是把菜都拨进万岁爷盘里了,他两口吃完,就不算坏了规矩。”

      侍膳太监被她这一通诡辩给绕晕了,细想好像确实如此,便也不阻拦了,接着老老实实闷头办差事。可接下来换成皇帝觉得不大对味了,这例芽韭炒鹿脯讲究的是品鹿肉鲜美,芽韭不过略放了些许用于提味的,拢共不过几筷的量,怎么她跟筷子上长眼似得,几下就将韭菜夹了个一干二净,全搂进他碗里了?

      他举着筷子不动,眉头拧了起来,有点嫌弃这芽韭味儿冲,吃在嘴里气味不净。刚想说几句,结果她一道眼波送过来,含嗔似怨,看得他心神一颤,索性横下心夹起芽韭,一口全吞了进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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