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赋》在清

3、第 3 章

　　他们迄今都未明白，父亲为何隐瞒自己曾是昀灵宗弟子的事实，当初又为何离开宗门——毕竟成为灵者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父亲的师兄也说，如果进不了昀灵宗，就别想着报仇。
　　他们苦苦修炼了一年后，恰逢昀灵宗三年一度的弟子招新。也不管到没到达灵力水平，他们耐不住性子，在考核前夕便来到昀灵山附近的街区，为次日做准备。
　　这里灯火通明，一展繁华，与他们现在的住处截然不同。拂瑕张望着各式法宝，最后在一家店前停下脚步，目光在那些炫目的长剑上停留。

　　店主殷勤地起身，看到少年的素衣，笑容便淡了些，正要开口询问，少年却忽地拉着旁边的人走了，兴致勃勃道：“哥，我想吃那个。”店主啧了啧嘴，悬雪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去买糖葫芦了。
　　他知道拂瑕看中的是哪一柄剑，但是他们身上的银两……
　　他暗叹一声，“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忘了点东西在家。”
　　拂瑕吃着东西，含糊地“嗯”了一声，把背后的剑递给他，“剑给你，重。”
　　“好，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进入一条幽暗的小巷，借着月光抄近路回家，估算着那把赤剑的价格。虽然策阑留下了一柄银剑，但它如今光色暗淡，在他们手上一无昔日的余威，而且拂瑕的灵力属性和父亲不同，需要一柄更加称手的剑。

　　随着灯火和喧闹褪去，寂静之中却隐隐传来呜咽声。他收回思绪，屏息凝神，循声走去，渐渐清晰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悬着的心猛地一跳，他飞速奔向下一个拐弯处，只见一高瘦的黑衣男子徒手掐着一个小女孩脆弱的脖颈，被绑着手脚的女孩张着嘴拼命呼吸，眼睛翻白。地上还有四五个孩子缩在一块，除了被围在中间那个，其他人都憋红了脸，哭泣着而不敢发出声音。

　　来不及多想，他拔剑出鞘，用灵力驭剑飞出，，剑虽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歹人，却飞得歪歪斜斜，乓的一声插在了墙上，横在歹人和女孩之间，剑柄微颤。
　　歹人大惊之下松手，看清来者后嗤笑一声，便拔剑朝悬雪袭来，杀意一览无余。跌到地上的女孩好一会儿才喘过气，只见泛着微弱白光的剑从墙上抽离，摇晃着飞向被追赶着的少年。
　　剑正要入手，届时悬雪突然感到厉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凭着本能侧身一闪，歹人的剑只擦肩而过，剥下他一层衣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这才来得及握剑，又立马回身，恰挡住迅猛而来的一击，可到底力量悬殊，那股力量振得他虎口生疼。那剑没能把他劈成两半，也慢慢逼下刺进了他左肩头不浅，他的手吃力地颤抖，咬破了嘴唇，怒吼了一声，狠命抵开那剑，借力跃去，引着歹人往巷子外跑。可没跑开几步便被再次追上，尽管歹人的剑上没有灵力流转，可体格和战斗经验上的差距到底无法弥补。

　　女孩直愣地看着这一切，刚从死神手中逃脱的心脏狂跳不已。刀光剑影中，处于劣势的少年却毫无退意，坚定而明亮的眸子直逼人心，撕破了那覆压她已久、近乎让她窒息的黑暗。

　　可他终究只是个大她几岁的少年而已。眼看少年的白衣已染上数道暗红，正喘息着来不及抵挡穷追不舍的下一轮进攻，女孩猛地站起：“小心！”嘶哑的声音让女孩自己也吃了一惊，更不知身上的绳索是何时松开的，只见一道金光飞来击碎了对准少年心脏的剑。歹人瞧见那灵力充沛的金剑，动作一滞，接着恶狠狠地呸了一口，转身便逃。而长剑顷刻飞出，欲斩歹人右腿，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影子”擒住。

　　“废物。”那声音浑浊含糊，令人不寒而栗。
　　歹人刹住脚步，单膝跪下。悬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迎战，却见一道高大身影闪现在眼前，挡住了前方未知的危险，进而那身影又飞速缩小，只一句低沉嗓音入耳：“到后边待着。”

　　悬雪一愣，随即调整气息，谨慎地走向那几个惊呆了的孩子，自己也没缓过神来，正思索这人是何方神圣，却闻“咚”的一声，回头一看，刚才把他打得狼狈的歹人已然倒地，诧异之余心生敬意。那人却没收剑，仍提防着什么，察觉少年投来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而后瞳仁骤缩，少年尚未看清他动作，只捕捉到掠过身旁的金色残影，紧接着身后传来利器猛烈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小孩子的惊叫。

　　他猛然转身，看见金光长剑悬在抱头的少女身前，而偷袭不成的黑影又退去，顿时松了口气。下一秒却被一股强力拽去，一头撞在什么硬物上，随即被带着不断瞬移，脑后传来的耳刀剑声快得难以辨别出间歇，铮铮锵锵，让悬雪头疼得厉害，下意识地抱紧了身前唯一可依靠的人。

　　那个灵者感受到制约，出招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啧”了一声。与之交锋的黑影却在此时放缓了进攻节奏，力竭似的后退了一步，看着金光大绽的长剑势不可挡地逼来，反而一勾嘴角，掩着黑剑直冲向他们。灵者意外地睁大双眼，即刻判断出黑影这孤注一掷的一击竟是冲着怀中少年的。

　　原先虽然他手法粗暴了点，但好歹也是将少年完好地护在了身后，同时控制着少年灵活闪躲，这会儿则不好说了，就这么直接接下这一击连他自己会受何种程度的震伤都拿不准，更别提挨得这么近且毫无自护之力的普通少年了。于是他当即掰开少年的双臂将他推向身后那堆孩子，虽然不知黑影此举缘由，他直管护着他们便是，此时只需暂避其锋芒。

　　黑影将那长剑尽数吞没，不知有几分伤害落了实处，只见黑影绕开他不与他交锋，不带停顿地死死追击那少年，他紧跟其后驭剑，几乎输出了八成灵力才将金剑拔出黑影，黑影发出一声嘶吼，几乎要穿透耳膜，他担心黑影要暴走，忙驭剑护在刚落地的少年背后。黑影却忽然调头欺至他身前。
　　中计了！

　　情急之下他只得调回灵力自护，空手接黑刃，黑剑一递一翻，竟是让他接了个空，反而给他右手手腕留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金光长剑“砰”的一声落地，光芒消失殆尽。
　　黑影大概也伤的不轻，反击得手便不再恋战，悬雪耳边响起令人恶寒的笑声，一团黑影罩在他头上，似是在奖赏一样抚摸，浑浊幽深的声音刺入少年的耳膜：
　　“真是多亏了小友啊，老子也能废了昀灵宗的天之骄子！”

　　悬雪擦血的手停在半空，似是明白过来金光为何突然消失，那只没有触感的手更让他觉得受到莫大的屈辱，他宁可黑影二话不说掐死自己！他胡乱挥剑斩向身旁，双眼红得像要滴血。轻松躲过的黑影要捏死他显然不费吹灰之力，但黑影并没这么做，只提起了那个没有哭泣的孩童，便笑着隐入黑暗，再寻不见踪迹。失去理智的少年仍不顾一切地往那个方向追去，被绊了一跤，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要站起来。

　　直到小女孩比先前更厉害的哭声渐渐清晰：“哥……”
　　方才狂暴的悬雪只觉浑身冰凉。他以剑撑地挣扎着站起，漆黑茫然的瞳孔重新聚焦，却看清脚下的障碍物正是那把救了他的长剑，霎时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光是拾起它转身看向那个人，便费尽了全身力气。

　　灵者深吸了一口气，背着手走来，苍白的脸上嘴角紧抿，想拉扯出一个笑容，失败了，尽力也舒展不开拧在一起的眉。最后灵者转身面向黑暗处，一言不发，也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的脸，悬雪如同被判死刑一般。

　　他身边的小女孩接抽泣着接过长剑，替灵者收入剑鞘，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我哥哥给你的。谢、谢谢你救了我。”女孩颤抖的手递过来一瓶药和一颗种子。那卵石大小的种子似曾相识，但现在他已无法思考，像个懦夫一样只想转身逃跑。小女孩将药瓶塞到那只无力握紧的拳中，不待把种子也给他，悬雪便丢下一句自己都快听不见的道歉，逃命似的跑了。他用血渍未干的袖子奋力抹着脸，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到家后，他深呼吸几口，悄悄地开门，还好娘已经睡着了，他不用面对喋喋不休的询问。他多想把自己闷在被窝，但是路上耽搁太久了，拂瑕还在等他。
　　他迅速洗掉身上的血腥味和脸上的泪痕，上完药换了衣服便急忙出门，一急之下竟忘了带钱。他无可奈何只想到把剩下的灵药当了，不料所得竟已近乎他们现在的全部家当。

　　那条街上许多店铺已经关门了，而他们先前停留的那家铺子正准备打烊，他忙上前向老板买下那柄赤剑。再往前跑去，那片地方空荡荡的，小贩全撤了，只有拂瑕一人在焦急地踱步，手上还拿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后沉着脸过来。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人都走光了才回来，我都急死了！”拂瑕瞪着眼睛气呼呼地把剩下的两个糖葫芦塞给他。

　　“路上不小心耽搁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他打起精神，愧疚地笑了笑，把赤剑递给拂瑕：“给你的，赔罪。”
　　拂瑕脸上的阴云开始消散，转为惊喜：“你怎么知道……果然哥哥最懂我了！”把剑抽出细细打量。他很久没见到拂瑕这么高兴了，郁结之气不由散去了些。
　　“回家吧，你练练手适应一下，明天带它去考核。”

　　“嗯。爹的那把剑就给你了。”拂瑕把剑收回，也不别在腰间，爱不释手。惊喜之余仍不忘质问他久去的原因，他打起精神，勉力露出骄傲的神情，将自己救了几个小孩子的事告诉他。但他只说那个灵者和自己受的是轻伤，他尽量不去想那些细节，不想让拂瑕和自己一样受影响。拂瑕抱着剑高兴地听着，也没发觉异样。

　　因为得到新武器，并且第二天便是考核之日，拂瑕躺下许久也没能入梦。起夜回来才发现哥哥身上的味道十分陌生，他掀起被子躺下时听见睡着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便不敢再动，他便明白那是混杂着药的血腥味。
　　伤得这么重吗？他打算明天醒来再问个究竟。

　　快要破晓时，他翻了个身，觉得身旁的“抱枕”好像不见了。惺忪地睁开眼，人果然不在，留下淡淡的具有安神作用的药味。他揉着睡眼，起身看到悬雪在河畔洗衣服，那附近的水面有浅红色染开。或许是天色尚未明亮，他隐隐觉得悬雪的神情与往常不同。他默默回屋躺下。
　　明明悬雪和他没什么两样，父亲临终前却让悬雪照顾好家里。现在连悬雪也瞒着他事情——就为了区区考核——他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悬雪做完早饭叫醒他后，他一开口却是平静得连自己也陌生的语气：“我们再修炼三年，等下一次考核。”悬雪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猜想他觉察到了什么，开始为隐瞒感到愧疚。
　　后来想起，他们的隔阂似乎自此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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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话直接三年后再次碰面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