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赋》在清

2、第 2 章

　　禁闭一结束，悬雪就拉着拂瑕去找那个少年。
　　少年正抱着一堆柴回屋，黑猫在屋前闭着眼舔爪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惊讶了一下，转而一言不发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悬雪愣了一下，解释道：“我们是上次……”拂瑕则对他的记忆力目瞪口呆。

　　“来做什么？”少年不再看他们，继续回屋。
　　“和你一起玩啊。”悬雪走到屋前，蹲下逗弄那只猫。比起大块头和其他人，他还是更喜欢和少年待在一起。
　　“找你学凫水。”拂瑕说。
　　悬雪有些诧异，转眼便明白这是何故。
　　少年放好柴出来，却赏了他们一个白眼，语出惊人：“这个要学？”
　　这次无语的不只是拂瑕一个人了。

　　罢了，最后一次，反正他们学完就离开了。少年转身便往屋后走。
　　拂瑕不耐烦道：“他这人怎么这样？”
　　“你去哪？”悬雪拉住准备离开的拂瑕，厚着脸皮问少年。
　　“山谷，水浅。”
　　“好。”悬雪拉着拂瑕跟了上去。
　　拂瑕则由着他，心里十分不爽。

　　“放松。”少年轻抚着黑猫，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怕沉下去！”拂瑕在水中，身子和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不会。为什么怕？”毫无波澜的语调有一丝不解。
　　“你说的倒容易！”拂瑕抓住一丛芦苇恼羞道。
　　悬雪只是沾了一下水，便一脸恐惧地远远躲开。少年余光见着了，莫名觉得悬雪和怕水的黑猫有几分相像。

　　于是岸上两人一猫看着拂瑕在水中倒腾。悬雪寻思着如何回报少年，突然灵光一现：“你知道灵力吗？”说着运转起自己的灵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的神情变得有些阴郁。
　　“灵力可以让你变强，保护自己。你闭上眼，感受我划过的地方留下的灵力，最后凝神在丹田，就可以感受到你自己的了。”少年不明所以，悬雪指了一下丹田的位置。见少年没动作，悬雪就绕到了他后面，不料少年转过身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了？”悬雪十分不解。
　　少年看着那纯净透彻的眸子许久，终是一语不发地转了回去。悬雪碰到他时感受到闪躲，其实他自己对那记肘击还心有余悸……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沉下心开始。
　　少年刚刚放松下来进入状态，突然被一声叫喊拉回现实，只得沉着脸去救水里的家伙。

　　见拂瑕没事，悬雪才发现少年拧着身上湿哒哒的衣服，问道：“不脱掉吗，会着凉。”
　　少年却沉默地拒绝了。
　　刚丢过脸的拂瑕想找回点面子：“难不成你还怕羞？”
　　少年白了他一眼，依旧不为所动。

　　三天后，拂瑕终是自学学会了。之后，少年还教了他们捕鱼，生火，烤鱼。但那鱼充其量只是能吃，也就少年自己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悬雪从家中捎了些调料，烤出来的鱼唤醒了少年仿佛不曾存在的味蕾。林子里再少有从前的宁静，少年却也渐渐没那么讨厌这种被打扰的感觉了。
　　又过了几天，少年竟也掌握门道，释放出来的灵力比他们还要强上几分。只不过……
　　“你的灵力怎么是灰色的？”拂瑕问道。
　　少年摇摇头，看着他们掌中的鲜艳，默默收回了灵力。
　　悬雪有点羡慕地说：“灰色多好啊，我的白色跟没有似的。”
　　少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
　　拂瑕不以为意，炫耀着红色的灵力：“还是我的最帅。”

　　悬雪笑着还没来得及赞同，突然神色大变猛地扑过去把拂瑕推到一旁。小臂火辣辣地疼。拂瑕捂着撞晕的头，另一只手护住悬雪后背。听到一声惨烈的鸣叫后，他们的腿上被某种热乎的液体溅到，一回头，吓了个机灵。地上是被撕成两半的怪鸟，展翅竟比他们的身长还长一点，而少年则走到河边清洗。他们惊魂未定看了对方一眼。

　　“你……”拂瑕咽了口唾沫，“你怎么做到的？”
　　“怕吗？”少年停下脚步，低着头。
　　语气一如初见时那般。
　　拂瑕大声说：“谁怕了？”好像这样能掩饰他声音里微小的颤抖。

　　悬雪镇定下来，小心地问他：“那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是更害怕吗？”
　　少年转过头，意外地看着他。
　　就连他的母亲也不曾问过他是否害怕。而他也早就知道弱肉强食的规则，害怕只会死得更快。少年心头异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比它们可怕。”
　　悬雪坐在那里，脸上刚恢复血色，却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你一脸血的样子是挺可怕的。”
　　拂瑕过去抹掉少年脸上没洗干净的血，揽住他，但没能如愿压弯少年的腰：“真是的，你再能耐不也和我们一样吗？”

　　少年由着他，沉默地走去悬雪旁边，拉开他捂着肩膀的手，满是血。
　　拂瑕惊地蹲到悬雪身旁：“我都没注意到，我现在回去拿……药？”
　　他和悬雪都愣住了，因为少年舔了一下那道伤口。
　　“你，你现在真的有点可怕了。”拂瑕抱过悬雪的胳膊，悬雪则愣住了。
　　少年一脸不解，然后看了看那只在鸟尸旁舔爪子的黑猫。

　　拂瑕明白过来，不留情面地笑了少年一番：“你把自己当成它了吗？它比你可爱多了。”他站起身对悬雪说：“等我。”
　　“好。”悬雪看着沉下脸的少年，则哭笑不得地说：“谢谢。但我们和它不一样，以后要是你受伤了，我们就带你找草药。”
　　少年摇摇头，瞪着那只猫，黑猫早有预感地小跑到悬雪怀里。悬雪摸了摸它的头，对这乖巧的小动物很是喜欢。少年则伸手想揪猫的耳朵，被悬雪抱着躲开了。
　　“别把气撒在它身上，拂瑕就是开个玩笑。”
　　少年别过头，显然听不进去。
　　悬雪此时觉得，少年也不是没有猫可爱，于是像对待弟弟那样揉了揉少年的乱发。
　　少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怎地，还是把憋在心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和你们，也不一样。”
　　悬雪愣了愣，“因为你父母不在吗？”
　　少年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咬破食指，放到悬雪小臂的伤口旁与他对比。少年的血，颜色深很多，悬雪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
　　“我是妖怪。”
　　悬雪愣住了，泛黑的血液，他只在父亲的银剑下见到过……但他还是无法想象眼前的少年和妖怪会有什么牵连，便开玩笑地说：“那你应该是长得最好看的妖怪了。”
　　少年只觉得他在找借口掩饰恐惧，没有反应。
　　悬雪扮了个鬼脸，“你没见过妖怪吧，不是一团黑就是渗人得很。”却被少年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到：“我也不想，可我就是！”

　　悬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措。他一直以为少年是神秘的猫，可是黑猫跑了，他眼前只有绝望的困兽。
　　“不。你没做妖怪做的事，没有害人，还救过我，你是我们的朋友。”

　　少年茫然了一瞬，挣扎着说出口：“我，会带来不幸。”
　　悬雪刚想笑他迷信，转而想起他背上的疤痕，扶着他肩膀正色道：“所以那些人就欺负你？”
　　少年目光一沉，恨恨道：“他们会后悔的。”
　　看到悬雪难得严肃的神情转为不安，少年低头小声说道：“你们，别再来了。”
　　“不……”悬雪皱眉，“或许你可以原谅他们，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原谅？说得多容易啊。他们……到底不一样。

　　少年心底的异样灰飞烟灭。他不知道除此之外的生活，只知道自己正在变得软弱。于是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天之后，兄弟两的身影再没出现在森林附近。他也没了去河谷的兴致，耳边清净，也不用和两个傻瓜费力地交流了，正好潜心修炼。这才是他应有的生活。
　　只是夜里他总不由自主地坐在门外，抱着猫，静静地看着萤火。
　　他有点后悔，但他不会迈出这个林子一步。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一切多余的举动都意味着危险。

　　直到一天，他的猫也没有按时回来。他坐立不安，犹豫着要不要去寻，脚下已经走到了它上次跑丢的街头。他在街头小心张望，却不只是留意着地上有无黑色毛球。
　　这时几个比他略高的男孩擦肩而过，其中一个撞到了他，粗鲁地说：“没长眼睛吗？”
　　少年凶狠地看着他。
　　“怕是真没长。不然就是和那小东西一样吧。没想到那黄色玻璃球看着好看，挖下来却那么恶心，害得我都没心情……”另一个身躯肥大的人啐了一口。

　　少年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脑海中浮现出小黑猫趴在地上血淋淋的模样。下一刻心中什么情绪被全数释放，身体动了起来，他却没有意识。
　　“是他！娘说的妖怪之子！”
　　“救命啊——”
　　一片嘈杂中，惨叫声刺激着他的神经，愈加兴奋，痛快淋漓。那四个久违的字将他拉入回忆——

　　黑暗，无尽的黑暗。
　　温暖的怀抱，嘶哑、疯狂的哭诉咒骂，冰冷硬器抵在胸口上的触感。
　　反复无常。
　　待到那扇他不知道的门开了，突如其来的光让他一时无法睁眼。他第一次知道还有黑暗以外的存在，他看见了身边不成人样的、他的母亲，和门外刺眼的人。那些人扶起他们，问了她几句话，她则发了一阵疯后带他离开。

　　刚适应阳光的那几天，路上到处都是对他们指指点点、恶言相向的人。仿佛和妖怪有染，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石子雨没有落在他身上，恶意却深深烙在了他心里。
　　大概这世上唯有善才需要理由，恶意飞来只需一个名头。

　　母亲抱着他走了很远，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不可思议地一天天盖起了他们小小的容身之所。
　　“活下去，变强。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出身，对不起……”

　　屋成次日他醒来时，只剩下他一人，和一颗不知怎么来的照明珠。而他肩头湿了一大块。
　　他还以为，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去找老妖怪报仇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但或许因为太过年少，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就这样慢慢学会了自己生存。在一次次不小心离开森林遇到别人，拼死逃脱后，他知道了自己的容身之处唯有这寸土之地，太过光亮的地方意味着危险。
　　他还知道一件事——复仇——哪怕像母亲那样羸弱。
　　但他决不会像她那样以卵击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留下的鱼骨总是消失不见。他没有好奇亦无恐惧。直到有一天睡迟了，看到一团小小的黑色毛球在地上嗅着，听见动静便警惕地抬头盯着他。两个圆圆的眼睛像金色琥珀。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双方都判断出对方没有威胁，便继续各行其是了。

　　那是他独自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夜里他时常被冻醒，生的火只要无人添柴便烧不了多久。有一晚他却睡了完整的一觉，醒来发现怀里有一团软热的呼吸着的毛球。此后便默许了小黑猫的靠近。可惜它和他一样，是个杂种，不过没关系。
　　每当漆黑的梦自行褪去，醒来身旁有这么个会呼吸的活物，安静乖巧，倒也不错。
　　这次他一摸，却沾了满手鲜血……

　　他骤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大屋子里，浑身乏力，坐不起身，扭头看到一对貌似仙人的夫妇严肃地盯着他。他们的腰牌与那些人的一样。
　　他满心提防，缩成一团盯着他们。

　　夫妇见状长出一口气。女子焦急地说：“清醒了？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方才差点弄出人命啊。”
　　少年想了一会儿，不屑地说：“他们？死不足惜。”语气平淡，夫妇却听得惊心。
　　“你小小年纪怎如此残忍，我给你下了禁锢，但是不知能压住心魔多久。你资质不错，待达到练气五阶便上昀灵宗考核吧，入宗后可拜我为师，彼时我会想到办法的。”女子看他的神情多了几分复杂。

　　少年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若是拒绝，今后你入魔害人，我们可不会手软。”男子起身俯视他，剑眉带着凌厉。
　　“你别吓他。”女子弯腰抱起一只猫放到少年怀里：“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执念，但入魔只会让你失去一切。希望日后能在昀灵山上见到你，我们会帮你的。”

　　男子的话根本没让他感到威胁，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执念。仿佛是要向谁证明一般，他将只剩右眼的黑猫放到地上，蒙着头，感觉到他们离开后，浅浅地睡了一觉。次日体力恢复了些，没有看到夫妇的身影，便直接动身离开了这片地方，亦没有回去看小屋最后一眼。

　　他们与少年分别那晚，策阑负伤而归，让娘带着他们连夜迁居到白水边。
　　娘哀求道：“他们想要，给他们便是。”
　　策阑少有地决绝：“你不明白。”
　　黑影来袭持续了数日，待到与少年分别的夫妇赶到时，策阑已是强弩之末。

　　“眼见保不住就应该毁掉，这下好了！”剑眉男子击退那些黑影，大怒。
　　“怎么说那也是一条性命！你们还真是和师父如出一辙。”策阑咳出一口血，御剑斩杀最后一个逃跑失败的黑影。
　　“若它注定为祸天下，它就该被扼杀。”男子咬牙切齿道。
　　“我早已注入灵力浇培过它，剩下的只能看造化。”

　　女灵者草草包扎了策阑流血过多的伤口，慨然道：“你就不该瞒着宗门带它离开，这可是……”
　　策阑冷冷打断她：“重罪。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谢出手相救，但是……”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差点喘不上气，“请回吧。”
　　男子脸色发黑，“跟我们回宗，我可不想料理你的后事。”
　　策阑别过头，“就这样吧。我和他们交代一些事，往后，就拜托你们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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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