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白晴找了他整整两天,终于循着微弱的气息来到一处山谷,她站在急湍边细细观望,终于在乱石上发现了那具残破不堪的身躯,捂住嘴跪坐在了地上。
休养了一个多月,他身上的伤竟已无大碍,但人却迟迟没有醒来。
白晴说了很多话都没能将他唤醒,直到她说出了那个名字,悬雪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良久,白晴才辨认出细碎残破的话语,“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有我能做到。”
“他也是灵?”
白晴摇头,见他忍痛缓慢起身,忍不住哭闹,“爹爹别回去了,那里都是坏人。”
悬雪抬起的手一顿,最后只轻点了她眉心,“藏好,如果等不到爹爹,就别等了。”
悬雪踏进宗门,正好撞见巡视的石开,于是跟着他到了议事殿。长老不多,出乎意料的一位呵斥他下跪,他无法抗命。
舜乾鲜有地失去风度,“怎么,一听说宗主驾崩就放弃私奔了?”
阳步父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私奔”二字让他皱眉,但驾崩……“悬雪听不明白。”
“还是说,你制造离开的假象,只为暗中谋害宗主以便回来继位?”
“苍休?怎么可能?”话刚出口,悬雪面色发白。
阳步的父亲睥睨着他,“不如先解释一下你为何离开?”
他低下头,银牙咬碎,“……悬雪确实念师心切,但是眼见有人冒充师尊引我离开宗门,忍无可忍。本欲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不料被反咬一口,抱愧回宗。”像罪人一般忏悔。
阳父眯眼看向舜乾:“我向来觉得门风污浊,没想到这种事都能传得如此不堪入耳。”
“你怎么知道他所言非虚?”
“犬子从未让我失望,想必他的徒弟亦复如是。”不容置疑地说完,他起身离去,先前的椅子化为粉末。
连同一切不该有的念想。
“那你这趟回来,定是大有收获吧?”
“悬雪无能,不过有一事求教。一个人的面貌与心性如何能伪装成另一个人?”
“由医师掌管禁书或许有相关记载。不过,若是当真能够做到,你又是如何辨明真假的呢?”舜乾狐疑地看着他。
“好奇罢了。”袖袍下的指甲嵌入掌心,悬雪垂眸告退。
正在收拾东西的羽檩看见他并未过于惊讶,例行粗略地检查了一番。
“麻烦了。”
“本职所在。虽然我已不是医师。”
“宗门生变?”
羽檩轻叹,“不用担心,苍休继任后妖乱渐少,我离开只是因为千曲回来了。”
“千曲?你和她……”
羽檩浅笑道:“虽然苍休无故废除了和血统有关的宗规,但正如宗主一脉灵力具有实形,医者嫡传也是有其道理的。”
“无故吗?”悬雪不经意说出了口。
“原来你也清楚他的争议。”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苍休罔顾长老擅自改变宗规,险些被弹劾,但是后来因故退隐了。”
“是退隐还是……你替他医治过吗?”
“我已名存实亡,事关宗主,不会经由我手。倒是你……”
悬雪神情恍惚地等她说完。
“我以为你离开时便想清楚了。”听不出喜恶褒贬的话语,却比任何冷嘲热讽和痛责更让他清醒。
“是我糊涂了。”
但他和羽檩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人之常情,你离去后宗内也无变故,不必懊悔。”
常情吗?
悬雪难掩倦怠,“师徒情谊,自然无可厚非。”
羽檩欲言又止。
“你可曾听说过易容术?”
又是一声轻叹。“此等禁术,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千曲或许有你要的答案。”
有朝一日,他竟成了自己屋子的不速之客。
“你就是悬雪?”英气的女声铿锵入耳。
“久仰。”
“他们以为你会离开很久,便让我住回了这里。眼下……”
“不必。物归原主罢了。”他如今才知道,与师尊有过婚约的正是这位女子,至于为何悔婚……“说来悬雪欠你一句抱歉。”虽然抱歉于事无补。
千曲淡然一笑,“你能让他重新振作,缚妖功成,我该感谢你才是。”
比在议事殿还要摧骨折心。
悬雪沉默了一阵,说明来意。
“你所说的我不曾见过。倒是在你房间找到了这本禁书。”
悬雪接过,发现其上记载的不过是让凡人暂时拥有灵力的方法,而被列为禁书乃因凡人“血统不正”,容易入魔。
缚妖结束后,理应再无妖乱,但事实并非如此。但执行任务的门人,失踪者却更胜从前。
“按理来说,这样形成的魔物应该弱于从前才对……”
“你难道没有实践过吗?”千曲挑眉。
“就算让长老来问询,我仍是第一次看到这本书。”她应该上报宗门了。
“姑且信你。但你可有想过,缚妖之后出现的妖魔可能不只是凡人入魔?”
悬雪心下一沉,“可否告知一二?”
“猜测罢了。我觉得苍休废除那些宗规,不无道理。”
“当真不是因为他的身世吗?”话语不经意脱口而出。
千曲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我只知道门人似乎都不曾见过他入魔,原来竟连你也不信他。”
焦躁与不安吞噬着他。
千曲伸了个懒腰,“看来你和传闻所说的不太一样。天色已晚,请回吧。”
他能回哪里去?
能够不动声色唤起门人心魔的人,和那个冒充他的人,掘地三尺悬雪也要找到。
不知不觉路过了这里。
月光在门户蛛网上撒霜,朱漆灰暗,通向屋前的道路都开始被野草侵占。
荒芜进了他心底。
忽而风起,一个人径直朝他攻来,那把剑不是绝影,那个人的身形也比他印象中的阳步壮硕。
但眼前这个人的招数,无一不是他所熟悉的。看着那张脸,他更加下不去狠手。
若非如此,上次坠崖的就不是他一人了。
被划伤的地方开始麻痹,剧痛。
又是毒。
“别那么快就玩完了,为师会很失望的。”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另一个人坐在屋檐,指尖转动着一条链子,上面有一个圆环,悬雪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指环。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原来那个时候……
先前受创的腰侧再次被划开,他闭上眼,颤着手抹了那人脖子。污血侵蚀着他的理智。
是逃出来的妖,入魔的普通人,还是灵者?如果是灵者……
不远处迎接他的,是更多面孔模糊的东西。暗处还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别不甘心,徒儿。要知道,很多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你。”那人浅浅地笑着,斜靠在翘起的檐角。就算变了一张脸,那种慵懒,那种语调……
他心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了。
给了他最真实的美梦,又在他眼前摔碎。骗他剖心全盘交付,又冷笑着让他粉身碎骨。别说掩藏十几载而一尘不染的真心,谁堪如此作践?
为什么?就算想置他于死地,何至于此?!
阳步的影子在面容模糊的妖身上渐渐清晰,过往种种浮现心头,可他不得不一一斩断。
他的绷带早已散尽,新伤旧痂无一幸免,别说他狠不下心,就是此时全力以赴,也不知能否突出重围。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这个世界,只想毁灭一切。
可每倒下一个对手,他就多一分心冷,仿佛他刺出的每一剑,都是自刎。可这一次他没能够麻木,而是愈加痛苦,愈加狂躁,无休无止……
舜乾一展折扇,熟悉的花香席卷而来。
阳步的双目忽然澄清,划破白衣的绝影在千钧之际终是顿在了悬雪心口。看到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幻境里可望而不可即的脸,此刻写满痛苦和疯狂,他不觉得陌生,反而窒息般心疼。可是那声徒儿还未脱口而出,便被熟悉无比的云清封了喉。
他不可控地跪倒在地上,在这一地乱尸中,他似乎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可他对于刚刚发生的事反应不过来,只凭本能抬手,艰难点穴。
“再让邪崇伪装成他,我削了你的脸!”悬雪喘着气低吼,脖颈的青筋暴突。阳步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呵。是你自己心魔作祟罢。再者,你怎么敢肯定这里面没有真的呢?”舜乾挑衅地看着他。
悬雪心神一晃,明知不可能,他却仍然惶恐,但只能死命按捺,泛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舜乾,咬牙道:“他不会回来了!”飞身斩向舜乾。
“就算他回来,你又要怎么解释哪些‘谣言’呢?你敢当着他的面违心吗?”
“闭嘴!休想再动摇我!”
可他失控而外露的情绪,与紊乱的灵力波动分明在出卖他。
阳步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开始变混沌的大脑终于捋清现状。
本以为,捡回一命已是万幸,但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牢,不是处于幻境就是失去意识。后来断断续续听说了悬雪和他不清白的谣传,以及悬雪重伤回宗后对此坚决否认,无论事实如何……他只想再见悬雪一面。
但最后,他不仅得到了奢望的答案,更未料这份心意过甚,成为吞噬悬雪的毒药,让他们落到这般境地……
他知足了。可互相折磨,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咬破了苍白的唇,刺激将要沉睡的意识,沉痛地望向那道不复洁白的身影,默念着,凝聚自己最后的灵力,迅猛地击中他,分开了那两人。
妖魔除尽了,心魔,也了了。
对上那双惊怒的狭长眸子,他使尽气力恶狠狠地一笑,身子渐渐歪倒。
尘埃落定。
悬雪没感受到身体上的伤痛,心中更觉异样,只当是他死前反扑的虚张声势,便不再看那张扰乱心绪的惨白面容,趁此时难得稳住了心神,了结了强弩之末的舜乾。
悬雪靴前的舜乾却无比从容,“你以为他对你施了什么术,你又为何没有入魔?咳,真是好一出动人戏码啊。”
悬雪青筋爆出,“闭嘴!”
舜乾笑得近乎癫狂,面露狰狞,压低了声音逼问他:“亲手杀死挚爱的滋味,如何?”
悬雪瞳孔骤缩,将剑刺到他嘴边,“再胡说我让你变成哑巴!”
舜乾啐了一口,仍不屑地笑着,看向那人。
悬雪也转身望向地上的身影,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那个人的头发竟已不知何时变得灰白,而作用在他身上的灵力早已消逝,方才激烈斗争中他无暇细细感受,残留的熟悉感,不知是心理作用导致的错觉还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
那种情形之下,自己为何反而能稳住心神?
想到这里,他全身宛若触电,肺腑一热,腥甜涌上喉头,心脏快要冲破胸膛,但神智却清明无比,他突然有了荒唐的念头,想要自己立刻成疯成魔!
舜乾玩味地将那三个字说出口:
“清,心,咒。”
“不!不可能!”他将舜乾击飞,不敢看那近乎病态的笑容。
“咳。还要自欺欺人吗,要怪就怪你自己愚蠢!”
“你只是因为战败想找回安慰……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舜乾不再多言,就这么看着他,明明脸色苍白无比,仿佛大限将至,神情却异常满足。
悬雪眼前的世界渐渐静止,只剩灰白,自己都似死物。
他木然蹒跚到到那人身前,双腿一软。
那个人死不瞑目,眼角未干,眸子凝固着原主从未流露过的情愫——他的心被缠得渗血,不敢再看。
那人脖颈间隐约闪着细碎的银光。他缓缓牵出那条链子,底下挂着一只黯然的红玉指环,像是凝固的血色。上面刻了一朵小小的桃花,看得出是近来的手笔,比他剑穗上的精美多了。
肯定是那个人拿回去后仿造的。
一定是。
一滴,两滴,雨水切进他的发紫的伤口,割过他的脸,划入眼睛。
那把剑破碎了一层,露出熟悉的剑身。但是一如数年前的夜晚那般,黯然失色。
他再支撑不住身体和意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完结了 还会有一点点番外
终于(抱头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