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混沌之中,悬雪先是重新感到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然后意识渐渐复苏。他缓缓睁眼,焦急的拂瑕和苍白到病态的苍休都松了一口气。

      他想坐起身,被冷着脸的人一把按了回去。那黑暗持续不过一天,却漫长到让他将此生种种都尽数遗忘。现在回忆一股脑涌上来,头痛欲裂。理清之后,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呢,师尊呢……”开口只有气音。
      拂瑕张了张口,最后别过头去,苍休则静静地看着他。
      “我要见他。”再次起身,拂瑕只默默扶起他。
      苍休也不动手了,只淡然道:“你见不到了。”

      悬雪呆在那好一会儿,尚迟钝的脑子才明白过来,却还不死心地问:“什么意思?”
      苍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作答。许久,拂瑕叹了一口气:“你差点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不救他?”
      “与我无关。”苍休目光无一丝动摇,当真冷心冷情一般。

      “那用我的命换,什么都可以!”悬雪逼视着苍休,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鬼门关回来的,但既然他能回生,阳步肯定也能。
      那决绝无比的神情,拂瑕已许久未见到了。“你冷静一点,连羽檩都无力回天……”
      “为何要救?!”苍休起身,椅子倒地,那没有血色的脸上,悬雪第一次见着有怒意。就是连拂瑕也不明白他们师徒情谊怎地如此深厚,但他更不解苍休为何暴怒。

      “他是我……”失态的吼声戛然而止,那双狭长的眼霎时红的似要滴血,悬雪痛苦地闭眼,仰着头,胸膛震颤,未说完的二字同那口呼气轻轻吐出。
      拂瑕没能听清他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师尊”。只见苍休发狂似的抓住他肩膀,喉咙深处爆发出低吼:“你说什么?!你果然……”

      拂瑕看见悬雪拧着眉闭上了眼,忙扒开他的手,费了不少劲。那手一松,悬雪便软倒下去,拂瑕翻开他衣襟,看到悬雪肩头苍休留下的数道青紫指印,横身在苍休与床榻之间。
      “你是想让他再死一次吗?”拂瑕咬着牙对苍休低呵。
      苍休沉着脸,一甩袖便往外走。

      拂瑕给他喂了一些调养的汤药,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昏睡都紧蹙眉头的他。

      他们兄弟两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又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什么?他能在这场打破妖灵平衡的逆天之事下存活下来已属万幸,怎还胡言乱语要换回阳步性命?就算能,又如何值得……

      拂瑕离开时已是傍晚,看到苍休竟直愣在屋外,看样子是一直没有离开。
      “真搞不懂你们一个两个。你能守着他最好,别再伤着他了。”
      苍休盯着地面,不答。他身侧握紧的拳始终未松,脚边两滩凝固的黑血在昏暗天色中没有引起注意。

      他就这么站着,直到深夜之时,屋内传出惊呵声,他立马回过神进去,只见悬雪瞪大双眼,喘着气,随即挣扎着下床。
      他扶着仍然腿脚发软的悬雪,警告他别动,悬雪置若未闻。
      “你去了也没用。”
      悬雪不为所动。

      苍休不再废话,直接把他按回去。可每次他一松手,悬雪就挣扎爬起来。最后看悬雪筋疲力尽了,稍一松懈,差点没让他滚下来,只得黑着脸把他背了过去。
      “何必?”
      “你不懂……”

      苍休怒不可遏地把他扔到地上。
      “对,我就是没心没肺的妖怪,我怎么可能懂?!”
      这一摔悬雪更不清醒了,听不出他即将爆发的情绪,但他的眼睛被阳步屋里的光点亮了。

      “师尊!”他醒来后还没那么大声说过话,破了音。
      不待他再喊一声,屋里走出一位女子,说:
      “长老让我来收拾前辈的东西。节——”

      “你回去吧。”悬雪打断她,出口几乎全是气声,他蜷起身子死死埋着脸,颤抖到话都快说不完整,“不用来了……”
      羽檩满眼哀伤,劝道:“此处无益于你静养。”
      悬雪不再吭声。

      苍休到底还是默默扶起悬雪,让他躺到阳步床上,然后熄灯,站到门外。他此刻只想毁了这里的一切,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个人在悬雪心中的痕迹,让他只看着自己一人。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悬雪并不喜欢流露软弱,环境重归黑暗,他才睁开酸肿的双眼,借着月光,他看到阳步枕边有一个小箱子,他犹豫了一下,打开,里面装着一些碎的灰白瓦片,一件破旧红衣,与一封书信,上面写着“雪”,还有一个小盒子。
      刺骨的寒冷,钻心的疼。
      他原封不动地关上箱子,他执拗地相信,现在不是时候。
      他要他回来。

      苍休进来过几次,但是拿不走那个箱子,最后只能让他侧卧,不至于压着心口难受。悬雪又睡了两天两夜,苍休叫了他几次,毫无反应。但是呼吸和心跳还在,哪怕微弱。

      门发出“吱呀”声时,许久未合眼的苍休只是抬了抬眼皮,上一秒还在沉睡的悬雪却马上坐了起来。

      “苍休?你是……悬雪?”进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子的容貌与阳步有三分相像。苍休低下头站在一旁。
      悬雪则下床跪在他们面前:“师公、师母……”

      “快起来,孩子。这不怪你……我们听说了,你当时也已尽力……”女子捂着嘴,泣不成声。
      “你应该像你父亲一样,无论何时都顶天立地。”两鬓斑白的男子叹了一口气,“他留给你的,带走便是。剩下的我们自会安排。”

      “我没有亲眼看到师尊的……我相信他还会回来。”
      “傻孩子……”
      “别傻了。”男子的声音更低沉了,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我很欣慰他有你这样的弟子,但永远不要止步不前,不要让他失望。另外,宗主与众长老此番守宗受创,决定近日选出继任宗主。目前的候选者是你和苍休,别告诉我你担不起这重任。”

      悬雪听完这莫名其妙的消息头痛得更厉害了,苍休递给他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悬雪看也没看就喝了,不适的感觉渐渐散去,一抹嘴,问道:“为什么是我们?”

      师母叹道:“你缚妖立了大功,苍休救了你……也算有功。不过你们近日要万分小心。我们怀疑宗门受创正是因为有人里应外合,只是现在还未找出叛徒,否则一定将他抽筋剥皮。”

      离开的时候,悬雪拒绝了苍休的扶助,独自回屋。他开了一坛酒,灌到自己呛住还不够,坛子见底了才躺回床上,却还是辗转反侧。
      他想逃离,却只能忍着头晕,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突然又听见阳步的声音……
      “以命追求那胜景,自己不就看不到了,值得吗?”
      “两全岂不更美?徒儿想要的,就是太阳我也能摘下来。”
      他重新看到那个爽朗的笑容。

      可那人身后的明月突然染上血色。他心脏皱缩,呼吸开始急促。眼前的人离开他,走入光罩。光罩周围,是比鬼魅还可怖的同门。

      他想拦住他带他下山,永远离开这个他年少憧憬却如此不堪的地方,甚至想与那些相处多年的人同归于尽。可他刚迈出一步便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模糊视野中那只充盈着血雾的光罩离他越来越远,最后一丝光都不剩,他仿佛坠入深渊,好不容易回头,他看到背后的人坚定的目光。
      “大义和小我之间从来就不存在选择,他也不能例外,不是吗?”

      那个束缚他的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孔。

      他感到惊恐,开始胡乱挣扎,却好像抓不住任何东西。手边终是碰到了什么,僵硬身子落了实处,映入眼帘却是另一番夜空,无月,只有碎星忽闪。

      他突然讨厌那些泛着微光的星星,太渺小了。那可有可无的光,连它们自己都慰藉不了。

      周遭除了一坛倒地的酒,什么也没有。

      明明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两全,他却只觉失去了所有。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感到几丝凉意,愈加清晰。他慢慢闭上了眼,任由雨珠砸落。脑海突然浮现阳步往他怀里扔的那个空坛,看似迅猛却不然的力道,还有他的言语,笑貌。滑落眼角的水滴留下残温,他抬起手臂压着双眼,浸透了身子也没能让心冷静。不知该清醒着,还是该回到那些个出不来的梦里。

      他真的没想到师父说到做到。
      可是,他本打算着,若是真能两全,便告诉阳步,自己余生只想漫游天下,随遇而安,让所到之处再无妖乱,然后问他,同行否。

      可师父总说拂瑕性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破晓之前,他拖着昏沉酸痛的身子起身,还有很多事要做,一切都没有结束……
      他刚进入宗门结界不久,感到一阵阴风,凭着仅剩地直觉,他侧身闪退,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动作太过迟缓,还是在腰的右侧留了一道不浅口子。疼痛让他瞬间清醒,有灵力残留的感觉,不是妖……
      “我是悬雪。来者何人?”他捂着伤口喊道。

      对方置若罔闻,再次袭来,周围与妖怪如出一辙的黑雾让悬雪难辨其身份。
      悬雪驭剑迎击,却见对方突然倒地,随即血液四处迸溅,夜色中,看不清血的颜色。

      一个人拎起他衣襟,吼道:“你不要命了?!”
      他受不住头晕恶心,想推开那人,却始终不被放下,最后吐了两个人半身。
      苍休粗暴地脱下他们的外袍丢在原地,拽着他就走。

      “等等,万一是同门……”
      苍休差点没把他的手腕捏碎,“你认得出,他就不敢来了。”
      悬雪看向他:“他们是你说的,其他有心魔的人?”

      苍休继续前进,不予理睬。听到他吃痛而压抑的喘气声,苍休发现了他的伤口,极力克制汹涌的灵力,分出一部分缠上去止血。悬雪意外地没感到疼痛,昏睡前仍固执地回头,却发现那具尸体不知何时被粉碎,只留一地血渍。

      醒来时,悬雪发现苍休脸色似乎更苍白了,“抱歉。”
      “你当真对不起这条命。”
      悬雪沉默了半晌。和妖魔勾结的灵者也好,朝夕相处的同门也好,他再也不想跟他们有任何关系了。如果这才是宗门、世间的真面目,哪还有什么值得以命相求的事物?更不用说搭上的是……他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
      这条命还留着做什么?
      “乔妹呢?她现在安全吗?”
      苍休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你的命不是白捡的。”

      悬雪瞪大了眼睛,“她?不可能……如果是她的话,阳步就不会……”
      “是我选的。”
      “你?!谁让你掌管别人生死?”如雷贯顶,悬雪顿时头痛欲裂。
      “你管不着。”

      苍休是他为数不多尚能信任的人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被巨物狠狠碾过,没有任何反抗和喘息的余地。他怎么能背负着其他人的性命苟活?何况是他和阳步的至亲之人。
      “所以,别想着离开。你不会希望宗主是我。”
      不待悬雪发火,苍休便径自离去了。

      悬雪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在崩溃边缘,他终于忍不住打开那封信:

      “若为师没能活着回来,亦没能将河清海晏赠你,是为师食言,抱歉。
      不原谅为师也无妨,千万别再怪罪自己。过去就真的过去了,一切皆是为师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无论结局如何,今生,你仍是上天给为师最好的馈赠。
      为师平生别无所求,惟愿每年得桃花酿一坛,可好?”

      这么苦、这么难喝的东西,师尊为何会喜欢?
      这样客气、小心翼翼的字迹和言辞,师尊如何会写?
      在视野完全模糊之前,他把信叠好放了回去。

      心里不知何时扎了一根针,信的每一个字在上面反复跃动,连呼吸都沾染上痛楚。

      别和他们一块儿骗我了。养好了伤,就回来吧?
      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了啊。

      但是他已无颜见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