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的华尔兹》破茧的蛹

8、拥抱

　　云霾重重堆积，天色暗下了。啊，爱人，你为什么让我孤零零地在门外等候？
　　在中午工作忙碌的时刻里，我和大伙儿一起，但在这黯淡寂寞的日子里，我希望的只是和你待在一起。
　　如果你不让我看到你的容颜，如果你完全把我抛开，我就不知道怎样度过这些漫长的、下雨的时辰。
　　我始终凝望着天空遥远的阴霾，我的心和不安宁的风一同流浪哀号。

　　“同类？”
　　“从各种方面来说，我们都是同类。”
　　普罗米修斯凑近了身子，附近传来街道的喧嚣，盖过华尔兹的茫然。
　　“我到这儿有360路德，打个盹，吃个饭，算下来走了1个小时。普通人当然是做不到的，就像你，在身体里种棵蔷薇。”
　　“哦，亲爱的，看看他的身材，真是棒极了。”
　　“谢谢你的赞赏，这就是我的能力导致的，我也被注射过些奇怪的东西，但是我很享受他，虽然不能陪我说话。”
　　“那可真是糟透了…”
　　“打住，”
　　华尔兹打断了一人一草的对话，他对这些不感兴趣，甚至是讨厌。华尔兹的语气沉了下来，丝毫不向眼前这个大块头示弱。
　　“如果你是来谈这个，请回吧。我不认为有什么能力是值得炫耀的事，大伙都是一样的。你认为你有资本，其实你仅仅是得到了原来没有的，不代表其他人没有。同类？当然，我们是同类，随便走过的路人，也是同类。”
　　有趣的男人。华尔兹一番要强的话，激起他内心的火焰，普罗米修斯越来越想了解华尔兹了，
　　“你说的对，同类不同类不重要，我是来看病的。”
　　华尔兹坐在床上，埋怨的愁绪萦绕在心，盯着普罗米修斯。
　　“你说吧，什么病，或者说什么状况。”
　　“心病。”
　　“啊？”
　　“最近，多梦。”
　　“梦？什么梦？”
　　“我总是梦到一个人，音容笑貌、气质，宛若仙女，不过我却能看出来，他是个男人。”
　　普罗米修斯大字一躺，把华尔兹的小身板，死死挤在床缝里。华尔兹竭力在缝里摇动着，依旧打不开捆绑的肌肉。
　　“你要谈这些？”
　　“这就是我的症状啊。”
　　华尔兹一脚蹬开普罗米修斯，夺门而出，带着碎墙的巨响，打开喀戎的房门。喀戎正他爬在门上，深叹口气道：
　　“喀戎先生，那个男人，还是您治吧，我没那么大能耐。”
　　“那可不行。”
　　又是一声巨响，捻肉的巨响，门连带着华尔兹，被黏在凹陷的墙上，像是面包夹里的果酱。
　　“喀戎，我要住院。”
　　“住院？我们这儿可没…哦豁…”
　　万恶的，万能的金闪闪，摇曳在喀戎的眼里，快被晃瞎了。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公款的铜臭味，谁会跟钱过不去？喀戎也自然一揽无余了。
　　“华尔兹房间里，有双人床吧，我不介意和他一起睡。”
　　“当然没问题！两个男的，睡几晚又搞不出第三个人来！以后，您就拿华尔兹当保姆使唤！想住多久住多久！”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夹成肉饼的华尔兹被点着了，从门缝里窜出来。热锅上的蚂蚁在争取更低的温度，不想被揭下来的炙热，慢慢扒下来一层皮。
　　“把话说清了！普罗米修斯，你这是性骚扰！我们这儿，是医院！虽然，虽然我才刚来，但也不是来给你暖被窝的！”
　　“就这么定了，喀戎，我去买点东西，准备晚上的，新生活。”
　　“您请好！”
　　喀戎攥住金钱与微笑，点头哈腰，像极了澡堂子的服务员。他跺着驴蹄，一步接着一步地把金主护出门了，看那憨样，恨不得长普罗米修斯身上。
　　“嘿，小鬼，”
　　“喊你奶奶做甚？”
　　“以后咱就是常客了，多去华尔兹房间串串。”
　　普罗米修斯顺手搭讪一声沙利尔，哼着小曲，踏着街道的灰砖，扬长而去了。
　　“喀戎先生，”
　　“啊？”
　　喀戎得意地迈回房间，顺手把门关上。这里，唯剩下医生与护士了。
　　“我没想到，泰勒斯先生的朋友，会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瞧你说的，”
　　喀戎嘿嘿一声，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华尔兹心理自然不是滋味，他有些后悔，带着沙利尔来到这里。
　　“您不为沙利尔提供教育，还让她去做童工。您让我出卖色相，就当您给我个报恩的机会，可您还让我，当这种人的保姆。喀戎先生，过分了。”
　　华尔兹的脸越来越黑了，语气也沉重了不少。他不再像那滩烧过的蜡，也不像唯欲而为的野兽，而是拿起人类的防具，去尽力维护自己的、在意之人的尊严。
　　“哟，那冰凌块子教了你不少东西呀。”
　　喀戎把钱扔进了抽屉里，转过椅子来，望向满脸严肃的华尔兹。他的脸上有种读不出的成熟。
　　“普罗米修斯是唯数不多的，和你情况相仿的人，机会难得…”
　　“我不需要。”
　　“这可不是摆架子的时候。”
　　轮子滚动的声音，喀戎随着转椅，跑到华尔兹的身旁。
　　“方舟基因对你的身体，有极大的危害。现在，你的身体里，相当于有两个灵魂，虽然有一个不完善，可你的身体仍会吃不消的。而普罗米修斯，他带着基因，活了二十多年，换一般人早死了。你们同是安哥拉曼纽，有很多学习的经验，帮你处理好体内关系。如果让我二次转手，会很麻烦。
　　所以，普罗米修斯这个保姆，你非做不可。”
　　那诡谲的微笑，含藏着八面玲珑的精灵，隐约在喀戎的身上显现了。华尔兹有些愣，惊叹于喀戎的两幅面孔。
　　“况且，你应该注意到了，在某些情况下，蔷薇是没有意识的。”
　　一道白色的惊雷，在华尔兹的心里一闪而过。他竟了解到这般地步，确实，蔷薇有时，甚至在大多数时间里，是感受不到的。看来，眼前叫作喀戎的男人，是一个需要留意的对象。
　　“这个就需要你自己悟喽，从普罗米修斯身上找感觉。我初步猜想，是你身体里附加的，不只有蔷薇。”
　　华尔兹身体里，像是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有哪位客人受惊了。
　　“至于沙利尔，如今的教育，看看你在雅典娜是咋过的？没有一个孩子，需要克洛诺斯当代的教育。这里和其他医院不同，沙利尔那个岗位会很轻松的，我在那个房间，和沙利尔的卧室里，放了很多书籍，她是个爱读书的孩子，自学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你…没有放奇怪的书吧，黄赌毒…之类的。”
　　“怎么可能！你把我想成什么啦！”
　　喀戎换了口气，接着烧过：
　　“放心，泰勒斯说过吧，我是你们的监护人。你们，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普罗米修斯对你做了奇怪的事，我也决不饶他。”
　　喀戎那认真的样子——竟有些帅气！华尔兹一时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稳重的大叔。
　　“嘛嘛—放松放松，我可不想整天板个脸，我说的那些，心里知道就行了，平时就该闹点！嘿嘿…话说，你是真漂亮啊，老夫操练多年，真没见过有你这分姿色的女人，我看这个护士服…就当你的工作服算了——除了上床后，都要穿着哦…”
　　“才不要！”
　　真个气氛被喀戎又活跃起来，华尔兹心里也愉悦许多。他很庆幸，自己又能遇到一个好人，如果，在这条路上，始终有人，牵着你的手，直到路途的终点，能够一同笑看生死——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
　　“唔…十分抱歉！喀戎先生，是我太笨了，没能看出您的好意。”
　　“哎哎哎，剩点吧，把这些敬词都留在普罗米修斯身上，给我没用昂。兴许，普罗米修斯，也不像你看的那样豪横哦。”
　　天空是那样的蓝，整个城市，都于和风暖阳里安逸了。

　　黑夜降临，似水的佳人正在港湾等待，等待归海的水手。
　　“哥，没问题吧？”
　　“没事的，也许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坏。”
　　“那…你小心点，晚安。”
　　“晚安。”
　　他们各自关上卧室的门，卸下一天的包袱，准备溶入梦之海了，伴着最后一位游子的脚步声。
　　这小调像是从白哼到黑，不知厌倦似的，踏着点走，再踏着点来。普罗米修斯把门一关，暖色的灯光笼罩四周，绣入心房。整个房间都是洁净整齐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两杯热水，可见已有人精心收拾过。
　　一层薄纱隔过，水滴淅淅沥沥的声音。普罗米修斯向云雾里望去，水雾萦纡，自散浮动，亲昵在他的温润里。宛若炊烟袅袅，潺潺溪流，吞吐着羞涩，纤细的一静一动，眷顾了盎然生灵。粉嫩的、纯白的、稀疏穿过门缝，抚摸起普罗米修斯的肌肤来，一寸一步，留下晶莹的痕迹。
　　普罗米修斯自然有些紧张，平日的样子被这纤妍，一点点侵蚀殆尽，铁一般的脸颊生了锈，星星红晕烙在脸颊上。痴痴的，云气不知何时冒腾出来，凝上点点水滴的门缓缓推开。白皙的纸轻轻抚在门框，他微微探头，温婉的炙热把住了普罗米修斯。幽谷的灵魂被黏在原地，上身不禁打出踉跄。普罗米修斯真想把眼睛扔进阴暗里，他不知道该看哪儿，每一处风景都能锁住他的魂，眼睛也早成了线团收回的丝线，牢牢绑在白色之中了。
　　“普罗米修斯先生吗？”
　　踏着雾气，他缓缓浮出现实。一席白纱懒散裹在身上，几丝粉红的勾勒，透露出隐约的禁忌。华尔兹慌忙小跑过来，热气纷飞在普罗米修斯的脸庞，蒸腾于半空。
　　“水温正好，我帮您准备了睡衣…嘿咻，”
　　华尔兹俯下身去，手指抚起温热的杯壁，鼻尖靠拢杯沿，这是绝佳的温度。
　　“白天时，您的嘴就发白了，先把水喝了。”
　　“哦…谢谢。”
　　普罗米修斯连忙接过水杯，将这精致的温热闷进肚子。水流柔滑，淌进一个个心房里消融了。
　　“我…我去洗澡。”
　　“请便。”
　　他垫着脚尖，风一般溜进浴室，关上门，倚在门前喘着气。像他这种的糙汉子，哪见过现在的场面？普罗米修斯一头扎进水里，波纹荡漾，翻飞出一排排的泡沫。
　　“请您上床吧。”
　　华尔兹已经万事俱备，顺其自然地说出羞耻的话，普罗米修斯更加别扭了。毕竟，两个大男人在一个床上，有时会比一男一女更糟糕。
　　“不合适么？那我睡地铺…”
　　“不不…我睡地铺…“
　　“那怎么行？”
　　一番争论后，他们还是僵直在了一张床上。
　　眼前的黑夜，仅剩下一网银丝，零零散散打落在桌椅上，牵绕着普罗米修斯不安分的内心。他艰难而小心地蠕动着，生怕吵醒华尔兹。
　　华尔兹清醒的很，也没想这么早入睡。他扶着枕头，半撑起身来，修长的裸腿越紧普罗米修斯的上半身，冰与火互相交织，相融于水了。华尔兹徐徐睁眼，几丝细发，落在普罗米修斯的额头上，月光为他披上圣洁，宛若镜湖生灵。普罗米修斯贪婪地，将景色全部揽在眼眶里，胸中有什么东西在律动着。
　　“睡不着么？”
　　睡衣带从华尔兹的肩上滑落，朦胧里素裹着银白色的肌肤。仿佛那声音都被月光眷顾了。
　　“嘛…才九点，时间还早。”
　　他唯唯诺诺的语气，掠起湖上一层涟漪，岸半音铃奏出轻快的笑。华尔兹又把头埋在枕头里，只把眼睛裸露在外面，他身上的香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那——”
　　那樱花瓣似的嘴巴，贴近普罗米修斯的耳朵，粉嫩的口气，熏红了大片的耳廓。他的心，也自然是红了大片。
　　“请让我做一些，令您舒服的事吧。”
　　“唉？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哥，尺度…”
　　华尔兹贴在他身上的白皙覆盖半身，想要把他吃掉。不过，华尔兹并没有像普罗米修斯心里那样，只是单纯的，想了解普罗米修斯而已。他没有其他办法，这样也能让自己安心。
　　“我只是…想给您讲个故事。”
　　“啊？哦…抱歉。”
　　华尔兹侧躺在床上，整个身子都给予了普罗米修斯的视线，一只手臂挽住他，带到自己安逸的世界。
　　“以前，有一个小男孩，就叫他狄卡吧。狄卡从小受尽里的虐待，一直挨着饿，连学校里，也没有小朋友和他玩，狄卡的成绩也不好。可有一个老师，始终把狄卡，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狄卡也因此相信，自己是幸福的。学业结束后，狄卡家里出了事，只能流浪街头，狄卡开始寻找——寻找生存的空间，寻找自己的伙伴，寻找自己的家。他是幸福的，几位警察帮他和他的伙伴，找到了一个家…”
　　华尔兹默默停下来，垂下的眼帘里，闪烁着耀眼的光。他晶莹的眼角上，透露出狄卡的幸福。普罗米修斯跟着沉思片刻，接话道：
　　“之后，狄卡的新家待他很好，也没有和自己的朋友分开。狄卡安稳地走在这条路上，陪伴他的，有挚友、爱人、前辈、或许还会有子女。狄卡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老师，那个告诉他，什么是幸福的老师。也许，狄卡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心弦，被彼此的手指拨动着，仿佛在一齐悲鸣。此刻，夜更静了，风吹草动敲打起，未归之人的沉沉睡梦。温热封闭里，华尔兹轻轻握着普罗米修斯的手，他的泪水沾湿在普罗米修斯的心里。
　　普罗米修斯看到的，那样的眼神，宛若新生之风。
　　“谢谢你。”
　　“这是狄卡的人生，不用特意感谢别人，他是真正的主角，你应该感谢狄卡。”
　　“普罗米修斯，”
　　“嗯？”
　　“我能抱抱你么？就一会儿。”
　　“当然，多久都行。”
　　华尔兹的心是脆弱的，他一直在渴求一个，能够温暖自己的人，哪怕是转瞬间也可以。时间就像禁止一般，他的手，轻轻搭在普罗米修斯的肩上，拢在一起。无声的泪水润湿了普罗米修斯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