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阿萨兹勒外传——猎羊者 ...

  •   天地一色,已是昏黄的了。飞沙走石,浑风贯日,一望无尽的大漠上容不下一抹绿色,这逼迫着狼群显现在苍茫中。庞大的黑影在高低不齐的沙丘间穿梭,一点一点地萎缩着。伴着一只又一只的倒地,野狼们的呼吸变得急促,四肢也仓皇起来。而一切,都化作鸡血注入枪支,枪声、上档声,更是愈加兴奋。
      狼群的狩猎开始了。
      黑压压的影子渐渐被消磨殆尽,枯黄的大地染上了猩红。狂风卷走躯壳,狼群变成孤狼了。这是狼族拼命保住的,最年轻的狼。他绝对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母亲的、父亲的,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债,这条命就是用其他狼的血抢回来的。如果倒下,狼族便会化作尘埃,消逝在大漠中。
      绝对不能倒下。骄阳升到头上,肆意宣泄着怒气,沙漠被灼烧成火海了。高温扒下孤狼的皮毛。汗液时不时地浮现,再悄无声息的消失,无休止地轮回,远远望去,孤狼开始升腾起来了。悄无声息地狂奔,枪声仿佛放缓了。
      绝对不能倒下。夕阳如同年老的暴君,大地掀起对腐朽的反抗。世界不再是昏黄,而是像染缸一样了。孤狼紧紧尾随着西斜的红日,生怕被落下,回应来的,是碎了一地的残影。他无时不刻期待着,期待远方一处生机。黄沙随着孤狼的念想,渐去渐遥,风声也安静了许些。
      近了!近了!朦朦胧胧中显现的鲜妍。那是一位虔诚的信徒,手捧鲜花,迎接流浪的吉卜赛人。孤狼放慢脚步,尾巴死死的垂在地上,像一把扫帚;他的脖颈探了下去,墨绿的眼睛环视起那个人来。孤狼把她当作圆心,自己是那圆规的腿,在圆心的周围画弧。
      糖衣炮弹,人类是很会搞这一手的。
      她坐下了!双手高举头顶,好像在证明自己没有恶意。
      双方都处在原地,停留许久。毫无疑问,孤狼需要一个可以生存的地方,如果她的用意是单纯的,那么就能够实现这个目的;如果她是来捕猎的,那么孤狼就不能给予信任。孤狼要用最简单的时间来考验她。
      天黑了。孤狼不再周旋,径直走了过去。那是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女孩将后背交给孤狼,两者朝同一个方向去了。
      夜晚从没这么喧闹过。虫儿脆鸣,温暖了孤寂的冷月,向大地铺上银灰的薄纱,大卯星用光芒叫嚣着整个黑暗。今天的村庄迎来一位新朋友。孤狼被女孩领进门,在窄窄的小路漫步着。同夜晚一样,孤狼从没见到过这般景象。安逸的草屋散落四周,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旺。在他的印象里,路有冻死骨才是人类的生活。女孩打开一扇木门,向孤狼投去笑意。这可能是他新的住所。
      羊!好多羊!孤狼跨进羊圈,被淹没在软绵绵的海洋里。他愣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女孩已经在隔壁的小屋里入睡了。大片的白色,自己仿佛是白纸上的一点脏污。奇怪地,与孤狼相比,羊群显得格外的平静,似乎把刚进来的肉食动物也当成了羊。孤狼忘却了饥饿,缓缓挤进厚厚的羊毛里,找到一块稍显宽敞的地方,带着过去的恐惧与疲惫,同他们一起沉入睡梦的汪洋了。
      在这里,羊是不怕四足行走的狼的。真正要怕的,是那种两足的狼,他们的獠牙能直接刺穿每一只羊的头颅。
      孤狼明白,当然不能吃这些羊。他现在只是那女孩身上的寄生虫,若让寄主受到危害,自己便又要在腥风血雨中流浪了。况且在他眼里,恩将仇报更是下三滥的生存手段。
      天边泛起鱼肚白,动物们从睡梦中醒来了。女孩赶着羊群,来到一片草原上。人们都以为这里已经尽是沙漠了,可是谁也想不到,在云深不知处里,仍存有一处生机。微风拂过青草的软,掀起嫩绿的波浪,带着些泥土的气息;阳光不再毒辣,赐予的是光明与温暖;天空是湛蓝的,撑起一块块饱和的棉花,仿佛整个世界的天空都是如此安详了。
      天高云阔,风雨如歌。
      一眼望去,团团白棉星星点点地洒在草原上,羊嘴咀嚼着草皮,黏沫流涎在白毛上,连成长长短短的丝条,挂满羊腿。累了,就倒在草地上,慵懒地睡上一觉。
      绿意伸出双手,抚慰着那冰冷的背影,孤狼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牙缝里还夹杂着沙砾,是肆虐过的痕迹。他在想什么呢?或许一切转变得太快了,或许他受不了安逸的生活,或许——他在寻思着吃掉几只老弱病残的羊,来打打牙祭……
      “嗳——嗳——”女孩站在和煦中,朝着孤狼大喊着。
      孤狼从沉思中反应过来,他看到女孩像桃夭一样灿烂的笑脸,双手在上空胡乱挥着。
      孤狼起身,朝女孩的方向奔去。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孤狼不知同他们过了多少些安省日子,他仿佛已经忘掉过去了。可狩猎的狼还一直惦记着他呢,在这样极端的时代,他们不会放弃一块到嘴的肉。于是,几个陌生人便找上门来了。
      两个陌生人闯进了村庄,说是流浪者,要借宿一晚。女孩不知怎么拒绝,便让他们进来了。他们向女孩询问着关于当地的问题,眼神不停地扫着四周,像是着了魔似的。孤狼自然不会允许这群人胡作非为。他紧紧围住了陌生人的活动范围,眼光扫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口袋,四肢分开,准备随时扑咬上去。
      孤狼再没睡过觉了。白天他照旧和女孩一起放羊,晚上便在村庄附近巡逻。每当女孩半夜醒来时,等能看到一个四处窜动的黑影。
      羊终究是死了几只。女孩看着羊圈旁被啃食半截的羊,像消融的蜡烛似的瘫在原地。那两个陌生人又回来了,他们告诉女孩,狼是会吃羊的,让狼来守羊,这就是到嘴的肥肉,一定要把狼弄死,要是赶走的话一定还会回来。
      女孩没有听从陌生人的话。
      无际限的浅苗湛着青色,但这不再是静穆的村庄。野草也没有风摇动它们,一切沉浸在夜的昏茫中。
      女孩把孤狼叫来,同她一起在屋里。脸颊被月光洗礼得一半昏黑、一半惨白,像行将就木之人的脸。原来女孩是这么消瘦,大腿与小腿间找不到界限,两条衰乏的腿子,僵直地挂下,像悬在半空中的筷子;身子更是纤细单薄,如枯落的叶子一般。她的眼睛大得不协调,仿佛要吞下整张脸。
      “狼是吃羊的,他们会吃我么?”她望向那双凄静的、墨绿的眼睛。
      “我不想被吃掉,不想你们被吃掉……”
      狼没有回答,与女孩待了一会儿,就又出去巡逻了。
      女孩不好反抗,也不喜欢人的争斗,她的心永远是无声的,像一块浸在冷水中的白棉。
      过了几天,什么也没有发生,矛盾的螺旋催促着轮回到来。
      柴栏外是墨沉沉的静甜的,微风不敢惊动这夜色。今晚没有蝉鸣,也少有蟋蟀声。一切都安静的出奇,几只羊在棚子里不断地瘙痒,弄得篱笆快要塌下来,木桩摔摆地响着。
      听不到鼾声。孤狼潜伏在屋外,耳朵紧紧吸附在地上,他把门扇缓缓推开了。
      血静静地流着,从那脖颈里。身子融化在地上,而脸却依然像睡着似的,十分安详。尸体滞留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孤狼处于黑暗,幽魂悬在半空。他感觉到,光与暗之间已立上一面厚障壁。
      有意思的是,女孩的脖子上,是獠牙贯穿的痕迹,身上还有大小不一的抓痕。若不是孤狼从不吃人,就真的相信——是自己策划的惨死案了。
      孤狼望向夜空,时间正值三更。他狂奔到羊圈外,把木门撞烂,将羊群赶了出来。现在,他们只能再寻找一个新家了。
      羊群被赶到草原上,稀稀拉拉地,一同望向不远的羊圈,处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他们能去哪呢?这就是羊群的家呀。他们舍不得女孩,舍不得孤狼,就像离别时的游子舍不得父母一样。
      孤狼咬伤了几只羊,每咬一口,羊群就往后退一步。孤狼呲了呲锋利的尖牙,昏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凶恶的目光。
      羊群终是离开了。孤狼窜回小屋里,扛起女孩的身体,向西跑去。他又步入流亡的征途了。
      狼,向来是十分顽固的。确定了目标,除非被杀身亡,绝不会半途而废。
      惨厉的风,脱去灵魂一般吹啸着。孤狼在苍茫一片中,没了命地狂奔。太阳血一般暗红,变成臃肿而无光的圆轮,从朝至暮蚊虫混同着云烟冲塞天空。绝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孤狼心中永远存着执念。黑影同风穿梭在沙漠中,是这里唯一的太阳。
      孤狼跑不动了。眼前的荒漠谁也认不得,已经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象了。他为女孩掘着坑子,从脚至头,一点一点地被黄土埋没。孤狼将女孩扶进去,再将黄土埋上,直到一点掘过的痕迹也没有。
      孤狼终是倒下了!他向前倾了几步,踉跄地摔到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夕阳的火焰流落云端,静谧的,吞噬着孤狼的黑影。四肢被嵌进了黄土里,腹部一上一下地颤动着,眼皮耷拉,舌头瘫软在嘴角,墨绿的眼光也不再锋利了。他缓缓地收敛起墨绿色,静静等待清道夫来收尸。
      孤狼错了吗?他可能错了。与羊群相比,或许孤狼存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或许他应该吃掉几只老弱病残的羊,减轻羊群的负担;或许他应该吃掉女孩的尸体,继续孤独地逃亡。也许,自狼族将使命托付给他起,他就已经打算将使命托付给下一代了,而这下一代,可能是狼,是猎豹,是羊,是兔子,可能是大千世界的任何生物。
      狼群当然是要扫荡的,他们长号着,声音凄厉。钻头、锯子、甚至拖拉机,整个村子的地皮都被掀烂了,也没找到一根羊毛。哪怕是人也行啊!他们已经红了眼,疯了,只要有肉,不管是什么生物,都可以成为过嘴的食物。
      狼群变成丧尸了。他们连滚带爬地破坏,终是找到了一匹死狼。像是马其顿帝国凯旋一般,他们又唱又跳地归来,仿佛得到这匹狼,就能让一个国家独立了。大祭司将死狼五花大绑,钉在一处类似于十字架的建筑上,让人不知所云。
      大祭司像是得了羊癫疯,张牙舞爪地颤抖着,看着有些滑稽。他嘴里碎碎念叨着,说这只狼丧尽天良,好多羊都被他吃了,还吃掉一个小女孩。台上的人说得兴致勃勃、有滋有味,台下更是群雄激愤。大祭司将一把菜刀举到了天上,切开狼的肚皮。里边当然是没有羊肉人肉,都是一堆未消化的青草,可人们哪有兴致搭理这些,一问见腥味便又发起疯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往前涌,把整个城市都堵得水泄不通,被恶臭笼罩了。看着样子,分不清到底是人还是狼。
      人间已是那般寂寞了!美丽的事物一个个接连离开,只剩下脏恶的,受着风吹雨打,从而变得更脏恶了。人们一边哀悼抱怨着枯黄的大自然,一边增添着路边,冻死的尸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