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95、第九十五章

　　腊月十八日清晨，傅辰安便带上侄儿押着车队离开了藏月城。
　　近日风里来雪里去又劳心劳力，殷长离偶感风寒，还是坚持坐车来送他。
　　马车上没有旁人，傅辰安一直将人搂在怀里。已经出了城门，傅辰安的心完全被不舍与愧疚占满。
　　“你在病中，我不想你劳动，又舍不得离开你想多绊住你一会儿。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
　　“我想来送你。”殷长离靠着他，“你我都忙，下次会面不知是何时……”
　　傅辰安俯身去吻住他。
　　起初是很炽烈的，殷长离亦不自觉地被他引得追逐、沉沦。渐渐地两人情绪都缓和下来，变成很温和的缠绵，像天边偶然聚首被风吹散时又依依不舍的两朵云。

　　“真想把你拐回家去。”傅辰安无奈长叹。
　　殷长离哑然失笑。眼见得长亭就快到了，便殷切嘱咐道：“你别瞎折腾澈儿、澹儿两个，让小孩子好好过个年。”
　　“嗯，知道了。”
　　想起先前他让两个孩子杀人练胆的事，殷长离还是很不放心：“你若是再乱来，我、我真要罚你。再不理你。”
　　“嗯。你舍得呀？”
　　殷长离别开脸，又嘱咐道：“你大伯他们也上了年纪，你回家别惹老人家不高兴，说你你不要顶嘴。”
　　“你要肯跟我回家，大伯一定高兴。”
　　“什么？”殷长离简直惊得要坐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辰安笑道：“大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每年澈儿他们回藏月大伯都有东西单独捎给你，你不知道？”
　　难道不是感谢我照顾澈儿、澹儿两个的吗？殷长离简直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傅辰安用下巴蹭他的额头，继续安慰：“这有什么？大伯他老人家经历的事多，豁达得很。”
　　“什么时候的事？”殷长离见他不解，补充道，“你大伯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辰安认真想了想：“那可早了，比你知道的还早。不然你以为伯父他们为何这么几年都不催我成亲？”
　　殷长离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傅辰安却道：“这次回家正好告诉大伯，你应了我。你看吧，大伯今年的礼一定很厚。”
　　“你怎么不早说！”殷长离从来没给傅家长辈单独备过礼。
　　傅辰安不以为意：“啊呀，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准备好了，我送的就是你送的，有什么分别？”

　　不过转念一想，又道：“反倒是你家，你师兄师姐个个厉害，我恐怕才要做你家那被刁难的小媳妇。”
　　“小媳妇？”殷长离被逗笑。
　　傅辰安为逗他开怀，是彻底不要脸：“就是个比喻！我的处境！是处境！你可不准揪着这茬不放啊，这要是传出去我在外面可没法做人了。”
　　要点脸吧！殷长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离别在即，傅辰安再次吻住他。
　　马车停下。殷长离推开他，嘟哝道：“也不怕过了病气。”
　　若真能替你生病，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傅辰安没有再勾留，只是将一旁的暖炉塞进他怀中：“你回去吧，我走了。”

　　离了殷长离的眼睛，傅辰安就将傅澈兄弟二人从后面的马车里抓出来丢到马上。
　　窥见小叔神色很是阴郁，傅澹内心忐忑：“哥，你说小叔又要怎么锻炼我们？”
　　傅澈也没底：“不会的，我们这是回家过年。”
　　不过哪次被“锻炼”不是回家过年？
　　这一年来傅辰安的英勇事迹哥俩也有所耳闻，知晓他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傅澈其实心中也没底。
　　傅澹又给自己鼓气：“不怕，大哥哥说了，小叔若要欺负我们，他给我们报仇！”
　　傅澹瞥了小叔一眼，点了下头，心中安定不少。
　　当然，此时这哥俩还不知道，两月后春寒料峭，他们心中那根救命稻草会看着他俩在水田里苦哈哈数谷粒插小苗秧而无可奈何。

　　年关将近，傅辰安要绕道青川，又有一堆琐事需要提前部署，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前一日回到筠州龙岩镇。
　　叔侄三人归来，傅家人都很高兴。
　　一转眼就是除夕，傅恪带着子弟们祭祖完便是团圆饭。
　　几年过去，傅恪带着族人在龙岩镇安定下来，家中又有婚嫁添丁之喜，一家人渐渐从昔年家变的噩梦中走出来，日子一年比一年好。
　　吃过团圆饭，小孩子们追着炮仗四处玩乐，傅恪兄弟三人留下傅辰安这些家中晚辈说话。
　　妻子欲要引儿媳辈下去，也被傅恪拦住：“叫她们留下，也长长见识。”
　　傅辰安这一辈子弟原不少，但一多半当年折损在云阳城，又有两位堂兄不堪牢狱与流放，前两年已经过世，现在围着三位老人坐下的不过四位堂兄。
　　傅恪细问了雷门、临波二郡之事，傅辰安细细答了。见老人家面有忧色，便宽慰道：“大伯无须担心，我料理的来。”

　　傅恪却道：“过完年让你二伯、四伯去帮你。我已六十五岁垂垂老矣，想帮你也做不到。你四伯虽声名不显，但当年亦能代我管一郡政事；你二伯比我身子骨好一点，还能去帮你算算田亩钱粮。”

　　傅辰安大吃一惊：“不行！侄儿怎敢劳累长辈？”
　　二伯傅慎笑道：“我也过了花甲之年，趁还能动弹去帮你一把。你大哥留下来照顾家中老少，其余几个也都去。”

　　傅辰安直接拒绝：“绝对不行！我能应付的来！”

　　傅恪语重心长道：“辰安，你可是还记着当年我不准你出去闯荡的旧事？那时我们家大伤元气，一连串的折磨也搞得我心灰意冷。你有能耐，自己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来，我们是一家人，怎能不帮衬你？”

　　傅辰安还要推拒，直接被傅恪止住：“乱世将至，一味偏安自保是死路一条。大厦倾颓，我等小民又岂能独完？你得此二郡已替家中闯出一条生路，我们也得抓住机会跟上。要想策高足，先据要路津。你占得先机，我们就得站稳了。”

　　傅辰安眼中含泪劝说：“那就让堂哥同我去，不能……”
　　傅慎、傅恬立时吹胡子瞪眼：“你嫌我老？”
　　“不敢不敢！”

　　把话说开，傅辰安索性拿出殷长离熬更守夜整理出来的东西向伯父请教、与兄长参详。
　　傅恪兄弟三人皆是治世良才，见这份文书条理清晰、言辞简便、内容详实，面上皆是赞许之色。
　　傅辰安索性也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与希冀合计过，除开其他地方需要布置下去的人手，还能抽调出千余人去青川。我打算把这些人按四人一伍、两伍一队编排，四队为一哨，分派到青川各镇，一则督促百姓春耕，二则也提前熟悉地形、民情，方便日后清缴。”

　　傅恪颔首：“这方法好，队伍中人员划分越精细越便于调动和管理。去青川的人你得挑精锐，此番磨练出来日后也能独当一面。”

　　夜深了，人都散去，傅辰安抢了大堂兄的差事来陪大伯。
　　傅辰安心中还是不安：“大伯，您再留下一位兄长，这一家子老弱妇孺，就大哥一人我不放心。”
　　“家中没事，你们安心去吧！我一把老骨头还能守住家。”傅恪泰然道，“你不就担心这里是筠州地界，怕有事照应不来？有你们在外面，筠州郡守只会巴着我、求着咱们家。你小子能耐，之前潭州那一战的风采谁人不知？你信不信过几日筠州郡守还会亲自来拜访你？”

　　傅辰安奇道：“大伯对常怀很是了解？”

　　傅恪笑道：“你以为我为何敢将家安在筠州？常怀这人没多少才干，不过管这小小一个筠州倒也够了。这人胆小怕事，心思又多，如今桓国覆灭他正想着上哪里去抱大腿呢！你小子几个月时间悄默声占了两个郡，他岂不是要来会你？”

　　傅辰安乐了：“那我这趟回来可真值。不但得家中倾力相助，说不定还能捡上常怀。”

　　傅恪淡然道：“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北边河源郡的乔之安、南边夏城的何子期、潭州的关文成都比你有资历、有人望。”

　　“事在人为嘛。”傅辰安心情好，想的比较乐观。

　　傅恪瞥了一眼身上崭新的毛皮大氅，忽然道：“你和那位七公子……”
　　傅辰安收起笑意，正色道：“他应了我。大伯，明年我能带他来家里吗？”
　　“你小子！”傅恪眼睛一瞪，又缓声道，“这些年你们一个在藏月城，一个在眠坞，隔山隔海的也没见你们如何有交往，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昭人来时他去潭州遇上你，莫不是……你莫不是想要凭他借藏月城的势？”

　　傅辰安一点没生气，平静道：“说来惭愧，自打当年被他救起之后便一直是他在付出、我在索取。有时候我也在想如若他不是藏月城的七公子，我还会不会对他钟情，我到底迷恋的是什么。其实不能这么想，因为他就是藏月城的七公子，这无可更改。起初他对我好，我也会想要怎样报答、如何偿还，但当我真正爱上他这个人、彻底明白他的心之后，就不会这般拘泥。”

　　“他是与我不少恩惠，但没有藏月城只要他还是那般心性，我依然会被他吸引，发自天然的仁善之心是多么珍贵。可能自己缺什么就会天然被所缺失的吸引吧，这些年我也在尝试改变，尝试将心靠近他，从尊崇到理解再到心意相通——我想这也许是他最终应了我的原因。”

　　大伯：我刚刚问什么来着？怎么感觉听了一场真心剖白？

　　“有时候我真恨他这身份，不然何至于过得这般苦。”傅辰安也有些怨气。

　　“快滚！”
　　傅恪牙有些酸：这年轻人的热恋可真是酸臭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