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94、第九十四章

　　一夜的北风，腊月十五从晨间起便开始下雪。
　　孟绍昨夜与殷长离师兄弟一场深谈，心中激动，晚间更是寻来妹妹晓舟一起商议。遗憾的是此行为保密身边没带智囊，只好孟绍与晓舟兄妹二人合议。
　　晨起，孟绍拿着昨晚的议程，冒雪来寻殷长离，想要详细了解藏月书院。

　　这次殷长离没有带他四处观览，反而是把各院的负责人都叫来，由他们替孟绍解疑答惑。
　　听了半日，孟绍不觉疲倦，竟要求下午去看楼中的几个工坊。
　　藏月城的独特之处在于，既有书院培养人才、教化百姓，又有与之相匹配的场所让人一展抱负——唯一惋惜的是藏月城地盘太小，治世之才无处施展。
　　城中有最好的工匠，比如织造，各国卖得最好、最贵的丝绸布匹皆出自藏月城，织造坊每年都会推出新品，新品即精品；再比如酿酒，除醒泉以外还有三家酒坊，各有传世佳酿备受追捧。当然，孟绍要看的不是这些，他今天点名要去的是神威局。

　　神威局的存在有些特殊，除了护卫藏月城全境安防之外，还掌管着机要之物的匠造。比如一些军中所需之物，如铠甲、刀剑、□□等。
　　神威局坐落在城南，也是依山而建，不过这里明显比藏月书院防守森严，外围有高高的院墙而且附近方圆十里根本没有人居住，里面分成若干院落，又各自为营，机要之处出入皆有检查。
　　演练场设在后山山顶，又分若干区域，有些是神威局护卫练武的，有些是武器展示演练的，更为机要的实验场所当然不足为外人道。
　　半日功夫，孟绍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个热闹。纵使如此，他还是吃惊不已，这里虽然小，但管理之严格、器物之精良，较之定国的军队一点不差。
　　孟绍亦曾是掌兵之人，明白藏月城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越是了解的多，孟绍与藏月城合作的心就越坚定。
　　定国朝中局势复杂，殷长离做好长期拉锯的准备，一点不心急，只安排人走叠金山栈道将孟绍快速送回去。

　　雪一直下，到傍晚时分四野的山全白了，路上也积起一层薄雪。
　　北门外十里长亭，孟绍驻马停歇。
　　若是送友人远行，应该在此处温酒相送、折柳惜别的。
　　不过孟绍并非挚友，也非远走异乡，雪这样大，两人都没有下马。

　　眼前之人帽围上落满白雪，眉毛被水汽润湿，一双眼睛明澈如星斗。孟绍晃晃手中殷长离给的令牌，笑道：“走叠金山快马一日便可到启宁城，往后只怕要偏劳你多多走动。”
　　殷长离应道：“这是自然。”
　　“你回去吧，年后我会派人来详谈。”
　　“恕不远送，一路珍重。”
　　孟绍催马疾驰，很快就隐没在风雪中。
　　殷长离打马进城，却没回家，又冒雪返回神威局。

　　寻到五师兄梅无咎的地方，果然又是师侄林寒洲出来接待。
　　五师兄这地方四面透风，殷长离掸去身上的落雪，连披风都不敢脱，好在有炼铁的大火炉，靠过去十分暖和，不一会儿身上就冒出水蒸气。
　　林寒洲给他递上热茶：“大雪天美人你居然出门，难得。”
　　被林寒洲如此聒噪了几年，殷长离已经懒得理会：“你师父还没出关？我能去看看吗？”
　　林寒洲赶紧摇头：“别！里面太乱太危险，美人师叔你要是进去磕着碰着，我师父要打死我的！”
　　“怎么，锻造的东西还是不稳定？”
　　“是啊。”林寒洲垮着脸揉着肩抱怨，“本来好好的，谁知试用到十三次上，居然炸了！要不是穿有护甲，我这半边身子就没了。”
　　殷长离叹道：“还是矿不够好。”
　　林寒洲点头：“嗯，往年昭国都是如数送来矿石，今年减了一半，我们只好用别的补上。”
　　说起此事，殷长离也是无可奈何。当初丹骊来时商定好的，神威局每年接收他们的匠人跟随大匠师学习，他们每年送高品质铁矿当回报，今年许是三年期满，送来的矿石品质不如先前，数量亦直接减半。
　　还是因为藏月城占地太小，周边又没有矿山。
　　林寒洲宽慰他：“做东西本来就这样，不失败个千百次怎么做得成好东西？矿石的事也无需太忧心，师父说明年亲自去北边走走，兴许就有机缘呢？”

　　殷长离本也不是来问此事，便道：“之前托师兄做的东西，做好了没？”
　　“美人师叔，你给谁做的呀？”林寒洲贱兮兮八卦道。
　　殷长离有些嫌弃地躲他远点：“东西呢？”
　　林寒洲不松口：“听说美人师叔心仪傅家那个小子？这东西莫不是给他做的？那人有什么好？一年到头也不见他来寻你一次，还没我腿勤！美人师叔你不如舍了他爱惜爱惜我？我人乖嘴甜不粘人，不比他强……”
　　“你这贫嘴没完了吧？看来还是师兄给的任务太少。”殷长离决定一会儿去找五师兄告状。
　　林寒洲根本不怕：“嗨呀，怕什么——”
　　确实，殷长离很不擅长告这种状，总不能将林寒洲那些不着调的话当着师兄面复述吧？所以，这威胁起初林寒洲还有所畏惧，现在处得久了，深知只要不被师父抓住现行就绝对没事！
　　哈哈，打铁太苦，若不能逗逗美人师叔岂不是要闷死？

　　“如果阿微在，你的狗头肯定早就被打爆了。”此刻殷长离十分想念高微。
　　“嗨！”林寒洲愣住，想起来他口中所说之人，难得没开玩笑：“这家伙还没音讯？”
　　殷长离沉默。这几年他一直在打探高微的消息，以云海楼的能力都打探不出来，好像这个人突然消失了。有时候殷长离也不免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不测，不过他不相信一个人会毫无行迹地消失，而且以阿微的能力自保绝对没问题。

　　林寒洲去禀报了师父，将殷长离要的东西搬出来。不大一个箱子，但似乎很重，反正林寒洲看起来抱得很吃力。
　　殷长离命杜、刘二人去接，林寒洲却不让：“美人师叔，师父说让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又趁机去玩？”殷长离皱眉：这家伙平时被师兄管得严，一逮着机会就往城中跑，五师兄身上的沉稳他是半点都没学到。
　　林寒洲梗着脖子嚷嚷：“怎么！我们辛辛苦苦替你干活，你请我吃顿好的犒劳犒劳都不舍得？美人师叔你好狠的心！”

　　“说的也是。”心思一转，殷长离答应了。
　　林寒洲欣欣然跟着他离开神威局。

　　殷长离带林寒洲去的是积雾楼。
　　林寒洲正念叨着楼中美食呢，走进去看见傅辰安坐在里面，顿时脚下就有点迟疑。
　　殷长离笑得畅快：“还不快进来？”
　　林寒洲苦哈哈地将箱子放在一旁，坐过去。

　　人刚坐定，菜就依次上桌，都是殷长离提前安排好的，故而很快就齐备。
　　桌上的三菜一汤没有一个是方才自己念叨的，林寒洲哭了。
　　殷长离觉得甚是满意，便开了恩：“别哭丧个脸，已经去给你加菜了。”
　　“多谢美人师叔！哎哟！”林寒洲感激涕零之下一个没防备，然后就挨揍了。
　　林寒洲决定今晚只吃菜，不说话。

　　然后，林寒洲就吃得食不知味、无语凝噎——呃，是真的差点噎住，因为和这两人一桌吃饭实在是，叫人多看一眼就饱了。
　　殷长离倒还好，热汤羹上来，虽说第一碗是给那姓傅的吧，但也不会忘记给他这个多余人盛一碗。
　　那姓傅的就比较过分，一条鱼上桌，好吃的部分都被他夹走，还耐心无比地挑出鱼刺，最后，推给了小师叔。最过分的是，那道上汤时蔬一上桌，就因为小师叔多动了两下筷子，然后林寒洲就再也没机会下箸了——别看就是一盘子青菜，那也是这时节只有在积雾楼才吃得到的啊！

　　“寒洲，你怎么不大动筷子？”哎，还要接收来自小师叔的毫无自知的关怀。林寒洲十分后悔，宁愿在神威局陪师父吃糠咽菜——好吧，师父从来不会这么虐待他！

　　吃完饭，殷长离还照例邀他去家中住，这次林寒洲学乖了，忍痛拒绝——本来可以借给小师叔跑腿的由头下山潇洒几天的啊！
　　林寒洲的心真的很痛。

　　回去时换傅辰安来抱箱子，他单手托住，已经猜到是什么。
　　回到家中，殷长离先去打开箱子查看：“五师兄最近很忙，你先穿来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改。”
　　果然是一身甲胄。
　　这身甲胄是精铁所制，纵使在灯光之下亦闪动着暗黑的光泽。傅辰安脱下外袍，将精甲穿上身，肩头、臂膀、手腕处的护甲由殷长离逐一替他戴好，傅辰安摸着身上的铁甲爱不释手。

　　殷长离又给他戴上头盔。
　　“怎么样？合身吗？”
　　傅辰安活动了下拳脚，觉得十分服帖，确实比上一次那件普通甲胄合身、合用。
　　“要我怎么谢你？”傅辰安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揽进怀中高高抱起来。
　　“啊！”双脚离地，殷长离下意识将手掌落在他肩上，一低头就对上他那双热烈如火焰般的眼眸，“你放我下来。”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殷长离索性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低下头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傅辰安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殷长离挣扎了几下，没有应他，最后无奈哀求道：“放我下来吧，真的很冷，又硌得慌……”

　　傅辰安松开手将他放在软塌上，解下铁甲，珍爱无比地依旧放回箱中。

　　想着他方才穿甲胄的样子，殷长离又道：“楼中新得了几匹多罗草原上的骏马，等天晴了我带你去挑两匹。”
　　傅辰安一颗心像是浸在蜜中：“不用，我有马。”
　　“那不一样。”
　　“你不怕楼主说你假公济私？”
　　“怎么会？大师兄从不过问这些。”

　　傅辰安不再逗他，倒是又想起林寒洲来：“那假道士口上还是那般不检点？等我明天去收拾他一顿，保管叫他长记性。”
　　殷长离忙拉住他衣袖：“你和他置什么气？他就那种性子，人不坏。”
　　傅辰安不乐意，压低声音道：“难道你喜欢听他叫美人师叔？还是小美人师叔来着？”
　　“美人师叔”几个字声气特别怪异，听得殷长离一身鸡皮疙瘩。
　　“你没做过我的老师，但我曾有幸得百里先生指点过，勉强算做他的弟子吧——美人师叔。”傅辰安托起他的下巴定定凝视，“你只能是我的美人师叔。”
　　“不准叫！”殷长离愠怒，起身离他远些。

　　这么一胡闹，殷长离差点忘了正事：“你今日去见了方靖他们没有？觉得怎么样？”
　　“方靖确实是个干实事的。之前他就将那群山匪安置得不错，这次我一提他就愿意去，还给我举荐了好几个人。就是都太年轻，只怕镇不住人。”

　　殷长离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敢放心叫他们独当一面？大方向还得你们把握，他们去就是具体执行的，就跟书院每年的实修一样。”

　　傅辰安拿过地图来求教：“怎样收拾那些山匪我倒不惧，百姓这摊子琐事我是真没头绪。你教教我。”
　　殷长离正色道：“老百姓一辈子不过是求个‘养生丧死无憾’，活着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过身后能得到妥善安葬。肚子填饱了，才能说礼仪教化的事。”
　　“远的不说，新年一过最要紧的是春耕。那青川地界多山，田地本就不易耕种，咱们得保证老百姓都能按时令种上庄稼，还得保证收成。那一带水田不多，我们城中就有一种稻子适合青川的气候，收成也不错。麦子是错过了，但豆子、花生一类还没过时令。这几天我先着人将种子一样样置备出来，怕不错过时令，最好年前就使人将良种送到。”
　　“这里人力也是一个大问题，匪患严重，年轻力壮的都进了山寨，劳力就少。粗略估算下来，应该有一小半的土地没有好好种。人手的事我没办法，我们藏月城使不出来那么多人。”
　　“再有，你最好趁机重新丈量一下田亩，治下百姓人口数目也要心中有数。这事方靖他们也能干，就是怕有人不服闹事，你还得派人去护卫。”

　　傅辰安略一思忖，便道：“让我手下那些军士去帮忙，一定要把这些事都做好。”

　　“嗯，你看看能使出多少人？春耕最多也就一个月时间，你说个定数，我让方靖他们去做详细安排，这青川就是他们今年的实训任务。”想起昨夜的设想，殷长离又不无遗憾：“还说带你去看海船呢。”

　　傅辰安也遗憾，不过接下来几天殷长离都一直陪着他忙碌，也没心思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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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林寒洲：呜呜呜，肚子好饿，但狗粮吃饱了……
辰安：谁让你当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