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92、第九十二章

　　腊月十四，云海楼楼主颜贞收到了一份拜帖，投送的人居然是傅辰安。
　　颜贞有几分意外，着人请他进来。

　　宾主寒暄落座，傅辰安直接点名来意：“晚辈此番前来，是想求得楼主相助。”

　　颜贞颔首，傅辰安方道：“自丰乐城破、桓帝出降不过半载，偌大一个桓国如今已是分崩离析。芙蓉江以南的江州、宜章、东阳、沙洲连着旧都丰乐城一线，均陷落昭国。余下诸郡，如江北的庆州、梅州，西边的河源、罗浮，南边的潭州、云门、夏城，或为郡守当政、或为世家把持，均已各自为营。晚辈侥幸得了雷门、临波二郡，两地积弊颇深，故来求楼主相助。”

　　颜贞瞧他面无得色，便道：“有何积弊？”

　　“桓国之弊，在民。”
　　“晚辈不久前剿灭了一窝山匪，本以为自己是为民除害，却引得当地百姓厌弃憎恶。穷山恶水出刁民，刁民不可怕，可怕的是愚昧心盲、不辨善恶。我守得一方土地，便要教此地百姓眼明心亮、能辨是非。”

　　这小子所谋者不小。略一沉吟，颜贞便问：“你想要逐鹿？”

　　傅辰安坦然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晚辈幼时也曾读过各位英豪逐鹿天下的故事，不过我幼承庭训，得尊亲教导，又有幸受教于藏月书院，此时我心中所求只有治下百姓生民的安定与福祉。若有逐鹿天下的本钱，奋起一搏也未尝不可。”

　　桓国眼下就是个烂摊子，昭国虎视、诸侯割据，若想从中脱颖而出，必定十分不易。
　　颜贞又道：“你不忙着去抢地盘，却先想着教化百姓，这是何道理？”

　　傅辰安的回答铿锵有力：“我知道藏月城中的生民，见过那么好的生民，便不忍百姓如猪狗虫豸一般活着。”
　　“我已经走过太多的弯路。幼时所在的云阳城是桓国的边城，从小就见惯了昭人对我们的残暴无道，那时我便立志要守好云阳城，不教昭人肆意践踏。我的父兄亦是如此，他们为守护云阳城做到了死而后已。”
　　“后来，我遵循父兄遗志夺回了云阳城，其结果，楼主也是知道。如今看来，那时的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其实只靠攻城略地是万万守不住的。民心不齐，或者可以说毫无民心，便是真有金汤一般的城池也是守不住的。”
　　“雷门、临波二郡得来的太容易，我差点就要掉进同一个坑。还好，那个山寨给了我一个教训，让我醒过来。”

　　颜贞轻轻点头：“你想要我做什么？”

　　“事情紧急，晚辈等不到明年的大比，想要先从书院中招募一些学子前去助我等行事。”想到自家情况，傅辰安有一点心虚，“两个郡也只有极个别的地方情况危险一些，我就想为这些地方引去一些火种。毕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颜贞至此方信了傅辰安的真心——这个年轻人是真在为两地百姓谋福祉。一个地方的风气的形成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但破坏起来却很快，也许只需要一件起初看着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一个人靠偷盗发了财却没有得到惩戒。桓国百姓远离教化其实也没多少年，曾几何时雷门郡也是一座富庶大城。
　　思想的火种熄灭太久了，是时候重新点燃。

　　“这样的小事，你为何不去问长离？”瞧他微囧，颜贞笑意更深。

　　傅辰安这回是真不好意思，面色微红：“我怕楼主责备他假公济私。”

　　“哈哈！难得。”颜贞大笑，暗道：你们假公济私的把戏玩的还少吗？

　　难得？难得什么？
　　傅辰安来不及细想，便郑重道：“晚辈是深得书院教养的，知道书院素来有‘天下归仁’的教旨，这才敢空着手前来求助。我傅辰安此生愿奉书院教旨，以‘天下归仁’为己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这个誓言叫颜贞震动。
　　若此番傅辰安以钱帛来动人心智，亦或是许以利益，颜贞只会以为他是个年少轻狂的儿郎；可是，他只是坦然称述实事以及心中所想、所愿，看来他是真的懂得书院、懂得藏月城。

　　数代传承，每一代的云海楼楼主都不会忘记先贤之志，所以不论是定、昭、桓、成哪一国的学子想要进入书院，书院从不会拒绝；不论哪一国民生有难，能帮助的他们亦不会吝惜——只为能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仁”的种子。这颗种子也许永远都不会萌芽，但云海楼相信一旦有萌芽的种子，经年累月一定会长成树、长成林。

　　*

　　辞别孟绍，殷长离径直来寻颜贞。
　　听殷长离说完定国皇帝孟绍所请，颜贞有些诧异：“这个新帝倒是比他老子有见识。”

　　师兄弟二人都想起了昔年旧事，当年定国欲要将藏月城纳入囊中，一面威逼利诱一面潜入奸细，天门关差点失守，殷长离为阻定国大军引燃炸|药，自己也差点葬身山腹。

　　“大师兄，定国高门权贵势力盘根错节，便是新帝即将迎娶的后妃也都出自高门世家，他想要革新只怕千难万难。我们的书院只怕在启宁城落不了地。”殷长离一路上都在盘算得失，虽然孟绍说得热情洋溢，但他并不看好。

　　颜贞道：“创业不易，守业更难。哪一朝的开国之君不是满腔为国为民的抱负？但富贵迷人眼，权势惑人心，原本好好的一条路，走着走着就歪了。想要重回正途，确实不易。敢孤身来藏月城，这位新帝确实有胆识。”

　　说起这些，殷长离也觉得惋惜。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天下多少有志之士或死于祸乱、或避世隐居、或偏安于藏月书院当起了教书先生，便是藏月书院的学子又有多少能一展抱负呢？
　　孟绍是第一个想要有所改变的君王。

　　殷长离问：“大师兄，您要见见孟绍吗？”

　　颜贞道：“九五之尊亲临，还是有点诚意。他必定不会久留，就今晚上，你叫上长震与长渐，我们一起会会这位新帝。”
　　四师姐眼下还在成国，五师兄还在闭关研究他的新设想，殷长离讶然：“二师兄又不在城里？”

　　颜贞无奈道：“不等过完元宵节海船就要离港，他一大早就又去了汀南。”
　　“啊？二师兄明年还要继续出海？他一年到头几乎都在海上飘着，还不腻？”

　　二师兄百里骏自四年前随海船到了一次异域，便一发不可收拾年年随海船飘荡，这次看来在城中是连一个月都待不满的。

　　颜贞看着年轻的师弟，笑道：“藏月城毕竟太小，看过外面广阔的天地又怎能再安心于此？”

　　殷长离知道颜贞没有责备的意思，便狗腿道：“不怕，我愿意一直留下来陪大师兄！”

　　“哦。”颜贞淡淡一笑：“方才傅家那小子来找我要人手帮忙，你去给他挑几个人。”

　　“啊？”殷长离感受到了来自大师兄的戏谑，忙藏起那一瞬间的惊喜，“哦。好的。”

　　想起正事，殷长离忙道：“大师兄，我们还是来商量下晚上见孟绍的事。如果他真要在启宁城建书院，那得听我们的。”

　　“哦？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师兄们都不反对，那他愿意建就建吧，哪怕最后建不成我们也不过白忙活一场，认真想想也没有多大的损失。从前我们就不怕定国，现在有孟绍站我们这边，还有什么好怕的？”

　　颜贞赞许道：“我们与定国、曾经的桓国同根同源，眼下天下乱局已成，若我们不赶紧动起来日后还真难说。昭国的消息你也知道，上半年若非几位王子闹得出格，那位丹骊王子也不至于草草收兵赶回王庭。”

　　年初昭国王子丹骊挥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丰乐城，桓帝出降，昭人又一鼓作气想要全吞桓国土地。今夏潭州一线苦战数月一度几乎成危局，若非昭人主动退守丰乐城，现在情势还很难说。
　　昭国虽远，但若他们真的一统天下，又岂能任由藏月城继续独存？
　　藏月城太小，又太富庶、太惹人眼。

　　“看孟绍的意思，大概是不满旧权贵们把持朝政，想要拉我们去博弈。”殷长离目光坚定：“但我们不能完全沦落为他掌权的工具，比如书院教什么、请哪些先生、收怎样的学生、怎样考核，都需得我们说了算。”

　　师兄弟二人合计一番，殷长离又去藏书楼翻了关于定国的一些记录，并拉出来一份详细的名单。
　　晚间双方议出一点眉目，殷长离适时拿出那份记录定国贤才的名单，简直叫孟绍大吃一惊——那份名单分门别类，记录有定国在野贤才百余人。那些人中有儒学高士，有匠造大家，甚至连声乐、歌舞名家都赫然在册，林林总总十几个门类，年纪上至花甲下至弱冠，一些昔年名士、大家孟绍还有点印象，大多数人皆是籍籍无名之辈，真不知藏月城是怎样知晓的。

　　孟绍震惊到面上神情都藏不住，殷长离很满意，觉得自己半日辛劳没有白费。

　　筵席上宾主尽欢，殷长离将孟绍送至望湖别院安顿好，到家时夜已深。
　　见屋中有灯火，殷长离会心一笑，打发杜明钦与刘青宁二人回去，自己接过一个长匣子进去。
　　屋内暖风熏人，昏黄的灯光中，殷长离看见傅辰安正等着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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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能看到此处的小可爱，你们真的是天使。非常感动！
这篇文开文时纯凭意气，准备不足，我自己笔力更是弱，中间由于工作太忙断掉很久，但坑我还是会努力填完的。
中间几度抽时间重看想要续上，一直没有行动，最近有闲暇便想着无论如何要给这个故事写一个结局。时间跨度太大，两年多过去，我自己的想法也有变化，但修文太麻烦，我就不修前文了，先努力把后面的写完。
这个故事不精彩，但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