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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

  •   第二天一早,方靖他们果真带着一群山匪下了山。
      那群山匪有百余人,一半的精壮,一半的老弱妇孺。此去藏月城何止千里迢迢,这些老弱妇孺如何能耐长途跋涉,殷长离不禁有些犯难。
      傅辰安道:“让他们去我那里,几日功夫就能到。”
      此处离夏城很近,再去眠坞确实方便。殷长离道:“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看你说的。”傅辰安打量那些精壮,笑道,“你看,都是当兵的料。难道你当日遇到他们便想着我了?”

      此事议定,方靖听了却不高兴:“啊这……我们昨夜一夜未睡,连夜做出了安置计划……”
      殷长离拿过来,确实挺详细,看来这些孩子平时对藏月城的事情比较上心,各方面都是按照城内步调来的。
      傅辰安笑道:“那你们一起去,这些人就全权交给你们安置。”
      殷长离不置可否,方靖却很是期待:“真的吗?保证完成任务!”
      “好好干,你们这一队绝对能拔得头筹!”傅辰安打发完方靖,又道:“要不你也去我那里住两天?就两天,我就送你回去。”
      “去年我们在眠坞附近发现了一处古驿站,叫做双溪驿,还有一个深潭当地人叫剑潭,风景绝佳,我想带你去看看。”

      这是殷长离第二次来眠坞。
      四五年间,这里比上次所见大有变化。首先是人家较上次多了,这里俨然成了一个热闹繁华的镇子,甚至还有两条街市。沿途所见皆是良田,这时节农人们正在秋收,田里的收成都不错。
      一路看过来,殷长离才顿悟自己为何觉得如此违和——沿途所见的其他地方皆是一片委顿惨相,这里竟还是平静安宁的样子。
      傅辰安的居所还是之前湖畔的那个宅子,木槿花篱笆上还零星开着紫的、粉的、白的花朵,院子里似乎多了海棠与桂花,海棠不是花期,青色的小小果实结了满树;桂花是金桂,时令还未到,只起了细细的花骨朵。

      “这里比起你那居所差得远,我也忙没时间收拾。原来栽了一院子花,最后就活了这两个,我也懒得再折腾,毕竟你也难得来一回。”
      傅辰安拉着他往室内走,与他说接下来的事:“热水都准备好了,你先舒舒服服泡个澡解解乏。希冀他们知道你来,晚上定要给你接风,你想不想去?”
      “好。”瞧着热腾腾的浴桶,再瞧瞧还站着的傅辰安,殷长离只好问,“还有什么事?”
      傅辰安:“哦,他们肯定会敬你酒,你千万一个都别应。那群人都是酒鬼,我都怵他们。”
      不过这天晚上到最后是傅辰安烂醉如泥——所有酒都被他挡了去。

      第二天早上,殷长离醒来时外面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听见外面有声响,殷长离掀开一点窗帘往外看——是傅辰安在院子里练功。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褂子,雄健有力的手臂紧握长刀,脚下步步生风,一套刀法耍得又帅气又酣畅淋漓。似乎察觉到了殷长离的目光,他突然朝这边看过来,那样凛冽而热烈的眼神顿时叫殷长离下意识退开窗边,不敢再看。
      从前,殷长离从未这样认真看过傅辰安,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心神却总是难免被他牵绊。

      傅辰安一身热汗跑进来,像一头饿了几日的雄狮,将人紧紧圈在怀里:“怎么不看了?”
      那样火热的怀抱令殷长离手足无措。
      好在傅辰安只是亲亲啄了他一下便松开,怅然道:“看来我还是魅力不够,昨夜都喝醉了你也不占我便宜。”
      怀中人眉眼低垂,看不清是何神情,只是不知因何耳朵都变得通红,只留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是优美而脆弱的样子。
      殷长离下意识去推他,一伸手却直接触碰到滚烫的皮肤,顿时像触电一般缩回。
      傅辰安捉住他的手,吻了吻指尖:“好了,别闹。我们吃饭去,吃完饭带你去看双溪驿。”

      双溪驿早已废弃,没有大道,两人只得骑马前往。
      晨间雾气尚未散去,两人不赶时间,便由着马儿慢行。
      傅辰安与他并骑前行,忽而笑道:“那一年你还不会骑马,什么时候学会的?前面是上山路,我带着你?”
      殷长离摇头:“不用。”
      傅辰安喟叹道:“还好你会骑马,若今天也是上次那样同乘一骑,只怕咱俩今天到不了双溪驿。”
      “为什么?”殷长离疑惑:这人马术很好啊。
      “你真想知道?靠近点,我悄悄告诉你。”傅辰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等他侧身靠近,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殷长离顿时觉得气血上涌,忍不住怒道:“你无耻!”
      “哈哈哈!”傅辰安说出了藏了几年的坏心思顿觉畅快,见他恼羞成怒纵马狂奔,到底放心不下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走走停停,没多少时候就到了双溪驿。
      双溪驿在山坡上,沿路都是粗壮而古老的梅树,若是春日这里定然很美。爬上山坡,果然看见草丛掩映中有一块石碑,上书“双溪”二字。再往下面看,真有两条溪水自两侧陡峭的山峰间湍流奔腾而来,行到这处矮山前面,地势变缓就形成了一个深潭。

      站在双溪驿看两岸山色,只觉两面险峰如刀剑逼近,两条溪流如素练飘转,冲破陡峭石壁一路奔腾而下。左边那条溪流在汇入深潭前还被一处凸起的崖壁阻挠,那溪水直接拍在崖壁上激起漫天水花,最后尽数落入潭中。

      傅辰安指着左溪道:“听人说延溪而上有一个很高的瀑布,就是路很不好走。等我得闲先去探探路,下次带你去。”
      殷长离却不关心风景:“你可知这剑潭因何而得名?”
      见他摇头便解释道:“听闻上古时期有两把宝剑,分别为一双挚友所得。后来一人逢乱失了宝剑,另一人行至此处时宝剑自动飞入潭中再没找到,世人便传说另一把肯定也在潭中,夜晚偶尔还能看到潭水中宝光冲天,所以就叫剑潭。”
      傅辰安:“嗯,那对朋友一定很要好。”
      “什么?你平时真不读书的吗?”殷长离错愕,没好气道,“这个典故是说宝剑纵使蒙尘,亦能剑气冲天。”
      “哦。”傅辰安很想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殷长离道:“你看那条溪流,自深山之中涓涓细流慢慢汇聚而成,遇山翻山,遇石越石,纵有万千阻难也要一一跨过去,最终势不可挡成为可藏剑气的深潭。你做的很好,不要灰心,不要放弃。”
      傅辰安愣住:“啊?你是在安慰我?”
      殷长离呆住:“不然呢?你邀我来访剑潭,不是心里觉得憋屈?”
      桓国灭亡,昭国紧逼,傅辰安带人援助潭州亦是损兵折将赔上了大半个家底,而且还不知道昭人何时再进攻。再想到他这些年所遭遇的一切,殷长离觉得是自己的话,肯定心灰意冷、万分绝望。

      “说实话,桓国亡了也挺好。”傅辰安望着双溪上邈远的群山,“我一生中最安宁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藏月城的那两年,真是好像做了个梦。”
      “曾经我一度奢求桓国就是我梦中之地,后来我知道,想要什么只有靠自己去获得。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我说过,除了面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和动摇。”
      殷长离:真是白担心这么久……

      看着有些气馁的殷长离,傅辰安柔声问:“你心里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对我说?这些之前一直都憋在心里?你是怕说出来惹我伤心难堪?”
      殷长离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耳畔的声音那样笃定而真诚:“对我,你永远不需要有任何顾虑,想问什么、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尽可以任性而为。”
      那样的勇敢执着与坚定自信,是殷长离素来向往的。

      *

      盘桓几日,傅辰安送殷长离离开。各地盗匪猖狂,虽然知道殷长离带的人足以自保,但傅辰安怎能放心得下,一定要亲眼看到他进了雷门关方能放心。
      一路缓行,十余日功夫才到雷门郡。
      到了云海楼自己的宅院,殷长离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等着他——不但先前派往各地的上院学生都在,更有不少曾经受过书院恩泽的人随行前来探访。

      这些人都比殷长离年纪大,有些人甚至与颜贞一般年纪,但他们见到殷长离时却没有半分轻慢之心。这些人似乎彼此之间多少有旧,一起聊起藏月城的事顿时有说不完的话,见到殷长离更是激动不已。
      当天晚上殷长离索性包下雷门郡最大的一座酒楼,答谢他们的深情厚谊。

      这些人殷长离并不熟识,只与昔日的永城县令王是有过几面之缘。王是较殷长离年长十余岁,又常居桓国,与大家倒是熟识,酒宴上殷长离索性端着酒杯请他代为引荐。
      王是不胜荣幸,便一一为殷长离介绍:
      “这位是临波名士张胜伏张先生,早年亦出仕为官,前些年被朝廷罢黜便隐居治学……”
      “这位是四明郡木仁县令周访周大人……”
      ……
      殷长离待他们十分客气,逐一感谢他们对藏月书院的感慕之情。
      一圈结识下来,殷长离人没记住多少,自己却已是头昏脑涨——纵然是拿的最小的酒杯,这一圈下来也喝了不少。
      殷长离这般谦敬有礼,其他人便也毫无拘束放开肚量高谈畅饮。内中有几个不胜酒力的却已醉醺醺,情绪一时控制不住便当场嚎哭起来:“桓国亡了——桓国,就这么没了吗……”

      在场的除了殷长离他们,皆是桓国人。闻此醉中痛哭,顿时心有戚戚。
      像王是他们,当年求学藏月书院,一心想的便是学成报效桓国。纵然这些年心中有太多委屈,也从没想过会沦落至亡国的这一天。

      想到他们的境遇,殷长离亦心有不忍:“民莫不穀,我独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
      是啊,天下人都可以生活得很好,为什么独独我们桓国人要遭受灾祸!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上天!到底犯下了什么滔天之罪!

      “君子求诸己,哀怨,愤怒,但不必绝望。因为,桓国还有半片山河,还有在座的诸位。”

      王是附和道:“修君子之道,行仁善之义,以利天下之民。书院的教导,未曾一日敢忘!”

      众人重新振奋:
      “桓国尚有十郡,何事不可为!”
      “对!潭州、云门不曾有失,前不久才击溃了昭军!”
      “我们这里山多林密,昭军多是骑兵,若敢来定叫他有去无回!”

      殷长离看向身旁的傅辰安,高声道:“傅辰安,云阳傅氏之后。当年昭军南下,傅氏满门以死殉城。前日潭州之捷,他小小年纪便孤身深入敌营,伺机射杀主将,为潭州赢得一线生机。有这般英勇儿郎,诸君何须颓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傅辰安。
      其实先前人们也在猜疑,此人不似侍从却与七公子十分熟稔,不知是何身份。此时知晓这位英气十足的少年郎便是近日传颂的潭州护城英雄傅辰安,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又不一般了。

      王是自然认得傅辰安,昔年他在临波永城为官时境内盗匪全赖他剿灭。有七公子背书,王是便拉过他介绍道:“大家道为何临波太平,境内竟无一个山匪?都是傅辰安的功劳!大家可还记得几年前,云阳重归桓国之事?也是这位小兄弟!他说服义军从昭人手中夺回云阳城,重筑桓国北境防线!”

      王是的一番话顿时又叫人们想起了许多,便都拉着傅辰安问起这些年的旧事。

      宴席气氛正好,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那群上院学生居然唱起了藏月书院的那首歌谣:
      云山盘盘,江流湾湾,
      碧湖千顷,藏月其间……

      这些纯净而青春的声音渐渐感染了所有曾唱过此歌的人,于是便都跟着唱起来:
      四时同运,天地厚德,
      妙笔文章,诗酒豪情,
      寒光宝剑,侠胆毅魂……

      宴席散时,殷长离与傅辰安皆是醉醺醺的。
      傅辰安素来好酒量,今日因为高兴更是十分尽兴,不过他还能稳稳扶住浑身无力的殷长离。

      将人送回房中,喂完醒酒汤服侍好洗漱,傅辰安舍不得离去。
      那人双颊因醉酒而显出如玫瑰色的艳红,一双妙目紧闭,似乎睡的有些不舒服眉峰微蹙,被酒意染得更为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比最美的酒还要醉人。

      傅辰安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心里的百般柔情早已化作一潭春水,恨不能将他沉溺期间。
      忽然,那人眼睑微动,如凤蝶振翅,倏然睁开眼睛。

      “你醒了?”傅辰安俯身下去,轻声问:“今夜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殷长离呆呆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认出了人:“嗯。”

      傅辰安翻身上床,抬起他的头伸过臂膀将他揽入怀中,又低声问:“知道我是谁?”
      又是好一会的凝神,那样懵懂迷离的眼神差点叫傅辰安忍耐不住,终于等来了回答:“傅辰安。”
      半醉半醒的殷长离与平时判若两人,简直乖巧得不像话——若是平时,这样的问话他绝不会理会。

      傅辰安觉得自己的脑袋已被酒气冲昏,他柔声引诱道:“你喜不喜欢傅辰安?”
      这个问题没有让他等待很久,殷长离还是那样纯澈地望着他,轻轻点头:“嗯。”
      “那你亲我一下?”傅辰安支起胳膊肘,侧身起来,再俯身下去将脑袋凑近。
      怀中人却轻轻颤动睫毛,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空气里满是浓郁的酒香,傅辰安再难忍耐,俯身下去采撷那香甜的芬芳。

  • 作者有话要说:  民莫不穀(gǔ),我独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选自《诗经·小雅·小弁》意思就是文中解释的意思。这首诗里还有一句“天之生我,我辰安在?”意思是老天爷使我降生(却使我备受苦楚),我什么时候才能时来运转?傅辰安的名字就出自这句诗。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论语·卫灵公》解释有多种,这里我参考的是君子要自强不息自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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