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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章 ...

  •   时序已进入盛夏。
      今年桓国时运实在不好,三月皇帝出降,桓国算是名存实亡;南方各地春季却连月大旱,耽误农时不说,多地都有百姓饿死。现在到了盛夏,却又连月大雨,几个州郡又是多年难遇的洪涝灾害。
      藏月城虽说也历经春旱夏涝,但城中一直重视农事,万事都有准备,春旱时组织人手引渠灌溉,各地河道每年都按时疏浚,夏季暴雨倒也影响不大。不过今年天时不好,粮食必然减产。
      六月初三,颜贞又召集大家议事,不过这一回却是雷门关有事。
      雷门关隶属清武城,这次来的是清武城城主宁屠。
      宁屠满面愁容:“城主,近半个月每日涌向雷门关的难民实在太多,更有甚者,他们知道官道不易通过,便结伴走小路翻越雷门山。我们人手实在不够,防备不过来。属下担心若有什么人闹事,雷门关或恐有失。”
      殷长离默算了算:“自五月十五日起,我们便改了规矩,每日允许五十户进藏月城,这么多天过去怎么难民还有增无减?”
      宁屠道:“七公子数日来忙着安置难民,恐怕还不知道。昭、桓两国在潭州僵持了两个月,十天前两军开战了。这些新增的难民皆是从潭州、云门、夏城等地逃来。”
      今春皇帝献城献的是丰乐城,原桓国西、南如河源、罗浮、四明、临波、夏城、潭州、筠州、雷门等郡却还在各自郡守手中,并未归属于昭国。
      潭州是离丰乐城最近的州郡,郡守拒不投降,一边坚守城池不应敌,一边联络相邻州郡前来支援。等到四月,昭人彻底处理好丰乐城中之事,将国库珍宝与皇亲贵胄都押送往北方王庭,再来料理潭州已然麻烦。
      潭州不但集结了两万余援军,加固城防守备,连在其东南方的云门郡亦是如此,昭军攻潭州则云门驰援,攻云门潭州亦如是。如此胶着了一个多月,确实阻住了昭军继续的步伐。桓国那些丰乐城的贵胄肯定没有料到,到头来竟是这些他们眼中的贫弱之地拖住了昭军。
      而如今,昭人当是知晓这些州郡春夏皆是灾祸,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这才发起了决战。

      “长离——”颜贞再次叫他,又有五师兄梅无咎从旁提醒,殷长离这才回过神来:“啊,刚刚说到哪了?”
      三师兄柯玄道:“方才我们说,不若增加到每日一百户。安置难民的事一直是你与潇潇负责,你说说你的看法。”
      “可行。”殷长离粗略核算了一番,不禁叹道,“若是我们藏月城地方够大,便是都放进来也无妨。”
      藏月城受地形限制,西边和北边都是大山险峰,东边近邻桓国,这些年只有一直往南开拓,已经延伸到了海边。早年建梅亭、汀南两城,还只是因为单纯地想看看南边是什么情况,现在正好将这些难民安置进去,若非早年的谋划,面对如今的局面就真是有心无力了。
      边潇潇皱眉道:“城中突然多出这么多人,你还不嫌麻烦!”
      颜贞安抚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我们藏月城素尊仁道,虽不以天下为己任,但求尽仁尽善。”
      外面的难民与藏月城中自小便受书院教导的人不同,边潇潇最近真是被这些琐事折磨得够呛。
      殷长离领命:“君子不怨天,不尤人。长离定当谨遵书院教诲,竭力而为。”

      两日后,殷长离已经抵达天门关。
      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看到天门关外的情形也是吓了一跳。在城中,他只是负责将进关的难民分散安置到各地,殊不知能够进城的那都是“条件”还不错的了。
      那些人在殷长离看来已经够惨了,而天门关外却只有更惨。
      数月的饥荒、灾祸,长途的跋涉,使得这些人变得更加孱弱。他们多是拖家带口,青壮年带着老人、孩子,一路结伴逃难,沿途的州郡都不收容,无处可去便前来投奔藏月城。
      由于进关需要排队审核,且每日都有名额限定,所以连日来关外积压的人越来越多。烈日下,这些人犹如缺水的禾苗,奄奄一息。
      天门关内,审核登记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终于,这一家五口人排队进了关门。
      他们先是被引入一个小房间,那里有藏月城的文书负责登记他们的籍贯、姓名及家庭成员情况。登记完毕便又被引着去了另一个大的房间,等到凑齐人数,便会有人给他们讲藏月城的规矩。待一切都清楚明了,这才请他们签字画押,然后等候分配。
      在等候的时候,他们可以按人头领取一日的口粮。
      那家人领到稀粥和软乎乎的面饼时,激动得又哭又笑。
      家中老人先是不敢置信,随后便是把面饼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藏了起来。
      殷长离看得不忍心,便道:“老人家请放心,每日都有口粮发给你们。”
      儿子也劝道:“爹,这么好的面饼就让我们好好吃一顿,便是明日就死也值得。”
      老人家犹疑好一会儿,才将面饼又拿出来一些,分给眼冒绿光的晚辈们。
      他慢慢咀嚼着面饼,感叹道:“可怜这两个娃娃,打小就没吃过饱饭,这么好的饼还是头一次吃。”
      他说的是家中的姐弟俩,姐姐有五六岁,弟弟要小一些。两个孩子浑身瘦得没有一点肉,此时就着稀粥吃了饼,眼睛里才有了些鲜活的神色。
      殷长离方才看见了那老者的信息,便攀谈道:“老人家自潭州来,潭州情况如何?”
      老人叹道:“哎,潭州惨呐,只怕现在早已经城毁人亡了。”
      殷长离大惊:“这是什么缘故?潭州与云门互为支撑,还有夏城、筠州、四明等多地支援,怎么会!”
      老人既怨且怒:“老天爷不给人留活路,有什么办法?人都要饿死了,还怎么守得住城……”

      人都要饿死了——
      是啊,潭州与云门已坚守了近三月,今年又是灾年,这么多人靠什么养活?

      十日后,殷长离终于将天门关外的难民都分散至各城妥善安置。
      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来找颜贞。
      “大师兄,我想出一趟城。”
      颜贞有些意外:“你要去哪里?”
      既已开口,殷长离便不再犹豫:“我想去潭州。我还想从城中借一些粮食与药物。”
      颜贞愣了好一会儿,方道:“又是那个傅家小子求到你这里来了?”
      “不是。”殷长离连忙否认,“自今春天门关外一别便再未收到他的消息,不是他。”
      “哎,外面多危险啊——”颜贞劝道,“再说了,难民那么多,你带点东西去又有什么用?”
      殷长离道:“桓国一些郡县的长官是我们藏月书院出去的人,难民这么多他们恐怕也是支撑得艰难。如今天下纷争局势难料,我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给藏月城多结一点善缘。”
      颜贞点头,又道:“听说那傅家小子就在潭州。你当真没有一点私心?”
      殷长离也不隐瞒:“是。我不希望他死在潭州。”
      颜贞有些惊讶,一时倒没有言语。
      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动用藏月城的东西,殷长离还是觉得有些愧疚:“师兄,对不起。”
      颜贞面上瞧不出喜怒:“我要是不同意,你怎么办?”
      “啊?”殷长离被大师兄给搞蒙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自己也有正当的理由,师兄怎么会不同意?
      颜贞不语,坐下来慢悠悠喝茶。
      殷长离小声道:“那、那我就自己想办法,然后再去。”
      “哦。”颜贞意味深长地一笑,仔细盯着他,“这么说来,你师兄师姐们的那些话是真的了?”
      殷长离愣住:“什么?”
      颜贞笑意更深:“起初我还不信。他们说这几年那傅家小子追你追得紧,你表面上对人家不冷不热的,其实早就动了心思。那傅家小子有什么好的!”
      “谣言!谁造的谣?”殷长离耳朵一红,气道,“他们编排我,大师兄也跟着起哄!好没道理!”
      小师弟气鼓鼓的,颜贞大笑不止:“还说不是真的,怎么一逗你就急了?”
      殷长离无语:事关名誉清白,能不急么!
      “我找师父去!”殷长离愤愤然就要离去。
      “回来!”颜贞叫住他,笑眯眯打量他,“要我说,那傅家小子不太行。不过呢,你要真喜欢他那就试试吧,多谈几个就有经验了。”
      “大师兄!”殷长离觉得要不是自己铁定打不过,那就要以下犯上了。
      “你看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没开窍,这是好事有什么不能说的!”眼见得小师弟面红脖子粗就要暴走,颜贞言归正传,“行吧,我给你多指派些人手,正好今年暴雨耽搁了上院还没出去历练,你就带带他们。”

      耽搁了三日,殷长离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雷门关。
      虽说是有一点点私心,但当日他对颜贞所讲的也并非假话。这些年他一直在收集藏月书院上院学生的动向,故而稍一整理就能归纳出这些尚在坚守的桓国城池中藏月书院学生的情况。这些人官职有高有低,有些甚至根本没有做官,在乡间或耕种或讲学传道,总之整理出来一看,有身份、有名望的人还不少,居然有三百余人。
      殷长离将那些上院历练的学生分成若干小组,每一组负责一个地方。他提前根据各地的情况,从藏月城的府库中拿出合适的物资,交付给他们。又一组发一沓纸,也不说要求,只要他们各组将自己的见闻言行都记录下来,最后汇总呈上。
      出了雷门关,一到雷门郡将这些人都打发了,殷长离才带着自己的队伍往潭州去。

      自雷门郡一直往东南便可到临波郡,再转而往西北方一路北上,过了夏城就是潭州了。
      天气炎热,路上又颇不太平,比预计的晚了六七日方才到夏城。
      到夏城跟着殷长离的人就更少了。一路上所见情况都不好,能分的殷长离都已分给上院的学生带走,现在他的队伍只剩下七车粮食并两车药材。
      尚未听闻潭州城破,殷长离放下心来,不敢多做休息便赶往潭州。
      沿途都是山路,反正也走不快,殷长离便多是跟着步行。
      忽听得林间风声不对,见刘青宁与杜明钦早已护住他,殷长离知道,嘚,又遇见山匪了。
      雷门郡还好些,毕竟是邻居么,他们藏月城的招牌还比较管用,没人敢劫他们。到了临波、夏城,许是藏月城几乎从不在这条道上行商,就根本没人买账。于是今年的上院历练,又多了一项附加考验:打山匪。
      殷长离的打法要求还比较高:要打赢,还不得死人。
      不过今天这伙山匪有点猛,十余个上院学生完全压制不住,后来还是动用了随行的护卫才将这群山匪打跑。不止如此,上院还有三个学生受了轻伤。
      头一遭遇到这等悍匪,刘青宁要带人去追,殷长离却道:“不要追。”
      “为什么?”刘青宁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殷长离指着被俘获的那几个山匪:“世道乱,他们亦是迫不得已。算了,放了他们吧。”
      众人自然不肯,殷长离又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一个带伤的书院学生愤愤道:“自然是拿他们去见官,再想办法剿灭这帮山匪!”
      “然后呢?”殷长离又问。
      “……”学生纳闷:剿完匪还要干什么啊!
      殷长离耐心引导:“你们说说,这些州郡为何会多山匪?”
      “民不聊生,活不下去了呗!”
      “都是些蛮夷之人,不守礼法,不尊教化!”
      “穷山恶水多刁民,他们本性就不好!”
      书院学生想到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真的很不喜欢:这里的百姓多凶恶少善良,又无礼仪又无操守,实在是叫人不想接触。
      殷长离道:“盛世太平,还有人去做盗为贼,那是纯粹的坏人。世道艰难的时候,有些人能够固守本心宁死不作恶,但有些强人却为了生存失了操守恃强凌弱,这是他们的错,也是世道的过。”
      “我们今天能够剿灭这一路的山匪,甚至可以杀了他们,但别处呢?这等乱世,天天都有人饿死病死战死,谁能阻止不再出现盗贼?‘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首先得让他们能够活下去。”
      众人静默。
      “好了,他们为匪终是有过,就让他们帮我们拉车抵过吧。”
      于是,殷长离他们多了五个人力车夫——嗯,山道艰险,正合用。

      如此又行了四天,终于来到潭州城。
      潭州军与昭军已交战月余,不过,潭州城还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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