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81、第八十一章

　　一转眼三年过去，已是桓国崇德十一年春。
　　刚过新春，傅辰安又按旧例将傅澈、傅澹两个孩子送往藏月城。
　　他们自祖籍筠州出发，取道雷门郡进藏月城。

　　傅家人为两个孩子准备了许多吃的、用的东西，傅辰安自然也少不了给殷长离准备一些，故而竟有五车东西。
　　傅澈今年已有十二岁，个头蹿得很快，已经可以挨到傅辰安胳膊肘了。十岁的傅澹要矮一些，但比同龄的孩子还是高大壮实许多。
　　春风正好，一行二十余人都是骑马前行，便是年纪最小的傅澹也是如此。

　　快马一日已进入雷门郡，想着晚间便能抵达郡府，一路上就都走得很快。
　　这条路傅辰安每年都要走一次，今年再走却发现和以往大有不同。
　　去年还在的一些村镇很多都荒废了，便是他们此时午间歇息的小镇也比以往要凋敝许多。

　　还是正月，整个小镇上死气沉沉，连人都少见。快要走到头了，才寻到一间茶肆。
　　看守铺子的是一对老夫妻，瞧着约莫有六十多岁，见到他们一行精壮第一反应是想关店门。

　　傅辰安先给足了银钱：“老人家，有热汤水来一些。再有，我们的马要吃上好的草料。”

　　那老者笑得合不拢嘴，不好意思道：“好，好。小老儿以为又是那贼子来了，贵客稍待，我们这就去料理。”

　　老夫妻赶紧忙活，傅辰安赶时间，也着人帮着料理，又惹得老人家连连道谢。

　　傅澈傅澹两兄弟骑了一路的马，刚挨着凳子休息，便看见小叔叔瞪过来。
　　“去帮忙。”傅辰安指了指外面喂马的。
　　“哦。”傅澈乖乖站起来，将瘪着嘴的弟弟拉走，两个半大少年认认真真去喂马。

　　阿沛不好再歇着，起身要去帮两位小主人。傅辰安止住了他：“你是觉得我对他们两个太严苛了？”

　　“没有。”阿沛打小便跟在傅辰安身边，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

　　傅辰安解释道：“澈儿澹儿在家有大伯他们惯着，在藏月城又有他惯着，再不锤炼一番可就要长歪了。”
　　阿沛不敢应声，他知道自家公子为何会对两位小主人如此严苛，只好默默给两个孩子晾好了茶。
　　不过公子您有本事当着殷公子的面说这话么？当然阿沛也只敢悄悄腹诽。

　　不一会儿简单的饭食便上来了。饭食不算好，不过也没人敢挑剔，都默默地吃饭。
　　老店家却有些羞愧，将银钱退回来一些。

　　傅辰安没有收：“度日艰难，老人家拿着吧。”

　　老者感动不已，大胆攀谈：“贵客可是要往郡城去？据此三十里，有一处密林，最近出了一伙贼人，专干打家劫舍的歹事。贵客又带着这许多东西，恐怕难过那处。”

　　傅辰安道：“怎么，那些人连你们这些本地人都不放过吗？”

　　一说起这个，老者一肚子苦水：“那伙贼人黑心黑肝，哪里管这些！本镇原有一些富户，都被洗劫一空，若敢反抗便是屠戮满门，所以好些人都搬走了。就是我们这些没办法留下的，也要按日子给他们纳贡，不然就活不成。”

　　傅辰安谢过老者的提醒，收拾好继续赶路。

　　出了镇子，傅辰安便吩咐两个小的：“你们两个一会儿随阿沛他们先行。”

　　“啊？”傅澈看看情形，五辆满载货物的车，三个大人两个小孩，这不是去给山匪拜年的么？

　　傅辰安眼睛一瞪：“不敢去？”

　　“不是！”傅澈连忙摇头，鼓起勇气讨价还价，“我去，让澹儿跟着您吧。”
　　傅澹很勇敢，挺着小胸膛很有气概：“不用！我跟你们一起去。哥哥别怕，澹儿保护你！”

　　傅辰安满意地点点头，又低声与阿沛他们交代了许多。这些人都是傅辰安训练出来的亲随，很快便各自领命分散开来。

　　龙虎寨大当家昨天晚上做了个好梦，梦见他们干了一票大的，从此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了。
　　宿醉醒来之后，果然就来了好消息：小的们已经在山下截住了一只肥羊。
　　不一会儿那肥羊便被领上山，大当家一看，这不是拿老子开涮么，就真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领着一只大肥羊并两只小羊羔。

　　大当家的气不打一处来，将报信的手下打了一顿，宰了羊饱餐一顿才觉得气消了些。
　　至于那倒霉的夫妻，听话就留在山上，不听话嘛……

　　午后，大当家的睡醒了，正在外面晒太阳，忽然看见天上有两只雄鹰飞过。
　　好家伙，看那翅膀，展开来足有一米多宽吧！
　　不过他刚拿起弓箭，鹰已经飞远了。

　　大当家的今日事事不顺，便去后面操练那些不听话的，顺带把今日新来的这家人也带过去。
　　那些都是被劫上来的行客，现在正在伐木，大当家的准备扩建寨子。

　　他今日气不顺，看谁不顺眼马鞭便毫无预兆地落在人家身上。夫妻俩连着小孩都被押送过去，看见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小孩忍不住要哭，当爹的赶紧死死捂住孩子的嘴。

　　好在今天这群人运气好，不一会儿就又有人来报信：“这回真是肥羊，好家伙，五辆大车！”

　　大当家的以为梦终于应验了，提刀下山。当然，他没料到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做土匪了。

　　雷门郡这一带的山路傅辰安还算熟悉，又有阿云和小金两个小家伙助阵勘察，很轻松便找到寨子摸清了底细。

　　傅辰安手底下的人训练有素，功夫了得，没花多少功夫便制服了留守山寨的人。
　　等大当家带着兄弟下山打劫再回来的时候，等着他的自是天罗地网。

　　暮色时分，傅辰安一行终于赶到了雷门郡，顺带还把一串身上背了人命的贼首送去了官府。

　　就一顿饭的功夫，二十几个人端了一座贼窝，不过队伍里却没人面露喜色。状态最糟糕的便是傅澈兄弟俩，一路上白日被狠心叔父压着赶路做活，晚上睡得不甚安稳，等到藏月城的时候小脸都瘦了一圈。

　　一到藏月城，两个小孩再不管他们的恶魔叔父，直接奔去了殷长离的小院。
　　两个孩子一见着殷长离顿时眼泪扑簌簌止不住掉。

　　殷长离吓了一跳，一手揽过一个孩子，一边擦眼泪一边安慰：“怎么啦？别哭啊。是不是你们小叔叔又骂人了？别怕，我给你们做主。”

　　两个孩子一听“小叔叔”三个字，哭得更凶了，好半天殷长离才慢慢将人哄住。

　　傅澈率先止住眼泪，说话还带着浓浓的哭腔：“呜呜——我们、我们杀了人——呜呜——”
　　傅澹亦大声控诉：“是小叔叔逼我们的！呜呜——好多血——”

　　殷长离真是吓得半死：这傅辰安又在搞什么鬼？

　　又安抚了半天，两个小孩方才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他们在半道上遇到一股山贼，傅辰安带人端了山贼的老巢，捉了贼首，却当众逼着这两个孩子把那个罪大恶极的大当家给当场杀了。

　　殷长离可以想见，这两个孩子当时有多害怕，这一路上心里又有多憋屈，害怕恐惧还不敢哭、无人诉说。

　　一大两小三个人合伙把傅辰安骂了一顿，两个孩子才渐渐平复情绪。

　　傅辰安黑着脸站在门口：“哭够了？都滚回去。”

　　殷长离也没好脸色给他：“有你这样当长辈的？你也不怕把孩子给吓出个好歹。”

　　傅澈委屈了一路，饶是他已经懂事了还是有些不自信：“小叔叔说我们再这样下去都成废物了。我在书院学习很努力的，我应该不是废物吧……”
　　傅澹补刀：“小叔叔背地里还说大哥哥坏话，说你把我们惯坏了。”

　　眼见得殷长离脸色不好，傅辰安直接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提溜出去，还恶声恶气道：“说了多少次，要叫叔叔！”

　　两个孩子终于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一路上装的老老实实，傅辰安是真没想到两个小崽子心里憋屈害怕成这样。
　　傅辰安自顾自倒了杯茶：“生气了？别听小孩子胡说。”
　　见殷长离还不理他，傅辰安又补充道：“我小的时候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我师父比我现在还狠。我就是想给他们练练胆子……”

　　“你的教育方式能不能文雅一点？”殷长离也懒得跟他讨论傅家孩子的管教问题，不过有些话却不得不说，“你不怕把孩子逼出问题？澈儿澹儿自小便经离乱，这几年养出了个孩子样，你又来这么一出。”

　　傅辰安也有些担心但不后悔：“早晚要历练。看这局势，我也不知道他们还能过多久的太平日子。”

　　哎——
　　殷长离亦是一声长叹。这几年成、定、桓、昭四国都互有征伐，大战没有，小战倒是接连不断，天底下也就只有藏月城一处还能偏安一隅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这几年傅辰安亦是倾力在眠坞及筠州老家两地经营，一年也甚少能有闲工夫来藏月城探望殷长离。想起三年前自己在这个院子里说过的话，傅辰安不禁汗颜。不过殷长离倒是还如常待他——只要他安安分分没有言辞越线。

　　想到这些，傅辰安心中愧疚，便道：“不说这些了。明日我陪你去看桃花，就在雷门关外。”

　　此事傅辰安约了他三年，次次都说得天花烂坠，这次是年前便定好的，傅辰安一路上紧赶慢赶，也是怕误了花期。

　　藏月城内驰道畅通，乘着车慢悠悠一日也到了清武城。歇了一宿，第二日便翻过雷门山出了关。

　　雷泽多水，傅辰安所说的地方正是一个近水的古村落。
　　这个村落就在天门关外不远，因为紧邻着藏月城的属地，所以日子一向太平。

　　乘着小船溯江而上，两岸皆是翠绿的青山，山下近水的地方散落着一些白墙黑瓦的小村落，家家门前屋后皆种有桃李梨杏等果树，这时节正值花期，白的粉的蘸水而开，宛如画境。

　　沿着一湾碧水，船行了半日方到那个古村落。
　　傅辰安引着殷长离弃舟登岸，在山间小道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方到地方。

　　转过最后一个山湾看到眼前景时，殷长离真的惊呆了。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
　　迎面而来的是高低起伏的三座清秀山峦，山上想必皆是桃花，此时远远看去便觉得整个山都变成了明媚而又朦胧的桃红色。
　　最妙的是那些古村落，都是些白石砌成的房子，有些盖着黑瓦，有些是茅草，墙壁上青苔斑驳，很有古韵。这些房子就零星地散落在桃花山上，房屋上有炊烟袅袅升起，也不知是这桃花山衬了村落，还是这村落装点了桃花山。

　　沿着小路进去，殷长离这才发现此处的桃林竟都是碗口粗的大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此时站在树下，一抬头便是遮天蔽日的繁花，顿时叫人忘了身在何处。

　　傅辰安陪殷长离在此住了五日，直至花瓣开始凋谢了才离开。

　　离去的路上，殷长离直呼不虚此行，还止不住懊恼：“忘了带纸笔。”
　　傅辰安道：“明年春天我陪你来，我们把这漫山的桃花都画下来。”

　　乘船出来，傅辰安又将殷长离送至天门关，这才带人离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明年春天的事，却不料他对殷长离的这一个小小承诺要晚很多很多年才能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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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半天终于出来了，第三卷大多数时候恐怕要换成傅辰安的视角。
总之，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