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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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四，殷长离一回到藏月城，便被请到云海楼议事。
这几年各国都不太平，且汀南的大船去年刚探通了去异域的海路，故而殷长离他们便不大出藏月城，今年只除了六先生谈陵随大船去了异域，其余几人皆在城中。
送消息回来的竟然是阿戎。
多年来阿戎一直戍守在叠金山栈道，能让他亲自回来，那必然是定国又出大事了。
众人坐定，连颜贞都叹了口气：“哎，定国皇帝又死了。”
什么？
殷长离震惊不已，毕竟这位继位没几年的皇帝正值壮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崩逝了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定国又要换皇帝啦？”众人都是无语，毕竟和定国是近邻，邻居家隔三差五闹内斗，若是发个疯砖石瓦块不小心掉进来，那实在是麻烦。
阿戎道：“目前尚不知内情，这消息都是瞒着的，恐怕定国又有一场恶斗。”
边潇潇道：“那皇太子才六七岁，难道定国也要学桓国，立个儿皇帝？”
一说到儿皇帝，那自然首先要说桓国。桓国这位皇帝是襁褓中继位的，居然也安安稳稳长成了少年人。定国与昭国历来都是能者居之，定国还比较讲礼法尊卑，这些年皇位的承接上少有问题；昭国就更原始一些，反正谁拳头硬谁就能上位。
颜贞道：“二十年前，诸国旗鼓相当倒能相安无事。原来只是桓国式微，现在定国眼看着也在走下坡路，乱象已现，只怕天下难得太平了。”
百里骏道：“我们藏月城两面皆有天险，一面靠海，东边的桓国不足为虑。且这些年厉兵秣马加强防卫，便是乱世混战，我们也定有能力自保。”
颜贞不置可否，只吩咐道：“不知乱局何时到来，你们若无要事不要出城。”
出了云海楼议事厅，殷长离心头仿佛压着块大石头。
方回到院中，却有昭国使者来访。
殷长离这才想起来，今年是昭国工匠入神威局学艺的最后一年，每年春天都有使者送来学徒并带来约定好的精铁。此事当年是昭国丹骊殿下与殷长离谈成，故而每年来使都是寻殷长离交割。
殷长离随使者前往神威局，却见精铁只及去年的半数，便道：“这是何意？”
那使者忙奉上丹骊的书信，又解释道：“去岁矿中出产不足，故而有所短缺。殿下说等来年运势好出产丰足，定会如数补上。”
丹骊的书信亦写的十分诚恳。殷长离纵然心中不快，但两地实在隔着千山万水，他此时说什么也没用。
从神威局出来，殷长离却见望湖楼的管事寻来。
看到信物，殷长离当即大惊，忙随管事去往望湖楼。
春日里，望湖楼内繁花盛开，灼灼花色甚是美丽，不过殷长离却无心欣赏。
因为来人是定国六皇子孟绍。
孟绍却仿佛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吹着风、听着曲，甚是惬意。
殷长离陪他听完一曲，打发人都下去，方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孟绍似乎愣住，想了想道：“我记得上次来藏月城还是三年前吧，何来‘又’字？我来的很频繁吗？”
殷长离想到他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且之前才听闻了定国之变，便没有再言语。
“晓舟，来拜见殷公子。”孟绍却起身，拉起身旁的女子，一起拜谢殷长离。
晓舟道：“多谢殷公子当年相救之恩。”
殷长离瞧着两人相貌略有相似，这才想起来孟绍还有一个妹妹——当年方才及笄之年的少女便要远嫁他国和亲，是孟绍将自己的妹妹救下来的。
殷长离还礼：“公主无需多礼，皆是令兄的本事，与我无关。”
孟绍道：“若非你暗中替我探得消息，又借了人手助我，我亦难成事。”
殷长离亦懒得再客套。孟绍便道：“晓舟一个姑娘家，常年随我待在叶城，军中又全是大老粗，确实不便。我想让她住在藏月城。”
兄妹俩定是提前商量好的，晓舟立刻道：“我听闻藏月书院亦收女弟子，一直心生向往，不知公子能否应允？晓舟绝不会给公子添麻烦。”
这位公主的聪慧果决，殷长离确已见识过。且她能够在叶城那等荒凉之地随哥哥待三年，也不是一般女子能够做到的。殷长离没有理由拒绝。
见殷长离应允，晓舟顿时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多谢公子！”
此事已了，孟绍便道：“晓舟，你不是说想去看看藏月城吗？你去吧，我与殷公子还有话说。”
公主离去，孟绍面上的神情终于变得认真了，殷长离知道，他定是已知启宁城之变。
孟绍道：“这一次，我又要来寻你相助了。”
殷长离有些恼火，直言道：“我们藏月城绝不会掺和定国内政。”
孟绍却是一笑：“说起来，定国有今日之乱，也是拜你们三年前攻破启宁城所赐。”
“三年前，父皇龙驭宾天，二哥、三哥为大位争得你死我活。三哥劲卒良将皆折损在天门关外，藏月城一怒攻破启宁城，三哥更是不敌。三哥一败，二哥就此借母家势力上位。外戚擅权，方有今日之变。”
殷长离薄怒道：“你这话说的无礼。定国处处算计藏月城，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吗？”
孟绍本意也并非指责，便道：“所以我知道，只要你们藏月城肯出手，必定无虞。你只需在郁江边上增兵，替我拖住安南军即可。”
殷长离睨他：“你知道定国一旦有变，我们自然会在郁江增兵。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请你助我。”孟绍定定望着他。
殷长离摇头：“此乃大事，我做不了主。”
孟绍只是看着他：“你，藏月城七公子，殷长离。你可愿助我？”
殷长离沉吟良久：“我们能做的有限。不过如若事成你执掌定国，我要你许诺，二十年不犯藏月城。”
孟绍郑重应诺：“若你肯相助，我许诺，此生皆与藏月城为友，凡你星花木莲旗所在之处我绝不侵犯。”
*
二月初四，芙蓉江北云阳城。
昨日是母亲七十大寿，郡守邹显多喝了几杯，早上比平时起得略晚了些。
邹显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刀法，出过一身汗，顿时觉得解了宿醉，神清气爽。
他缓步踱到衙署，还未坐定便听到急报：“报！昭国来犯！”
邹显不以为意，呵斥道：“何故大惊小怪？小小几个长垣守军，怕什么！”
那送信之人却面色一白：“启禀大人，不是长垣守军，是昭国大军！”
邹显瞬间慌神，忙奔向云阳城北门。
站在城楼上，邹显已经看到了远处昭国轻骑行动时扬起的灰尘。
“快！关城门！备战！”纵然这几年没少与昭国的小股势力交手，但邹显有预感，这次昭国是动真格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昭国大军前锋已到。黑压压的军队如乌云压顶，很快便将云阳城三面围住。
邹显瞬间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一天，大军围而不攻，只是派人劝降。
第二天，派往梅州与江州求援的人皆已归来。
梅州同在芙蓉江北，较隔岸的江州距离云阳要远许多，可是却是最先回来——梅州亦被昭国大军围困，使者根本进不去城。
江州的答复更是令邹显绝望：他们自持芙蓉江宽阔乃是天险，昭军无水师必不会轻易渡江，坚守不出。
邹显枯坐一夜，等来的却是这等狗屁消息！
这三年，朝廷屡次裁军，邹显多方周旋，精打细算云阳城的每一分赋税，又用自己的私产补贴，才保住了云阳城的万余守军。
云阳，绝不容失！
第三日一大早，昭国大军尚未发动，邹显却等来了南门哗变的消息。
——敌军三面围城，云阳城的百姓见势不好便要逃离。
邹显立刻飞奔过去，云阳城南门已经聚起了密密麻麻的人。
邹显一一看过去，大多都是城中士族富户，还有一些商贾并少许庶民。
这一刻，邹显忽然想起数年前前任郡守傅氏守城的情形——傅氏当年封城半月之久，方才开门放人出逃。
邹显更知道，一旦军心不稳、民心涣散，便是不败也得败。
邹显高声道：“人皆贪生畏死，我不阻拦你们。只是江北只有云阳、梅州、庆州三地，现在云阳、梅州皆被围困，你们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三年来，我邹显宵衣旰食，囤粮募兵，为的就是要守住云阳城，不至城池有失，百姓沦为无家无国之人为其奴役。”
“今日昭国大军围城，江南无人相救，是为死局。但为家为国守城是死，弃家弃国逃命亦是死路一条，我邹显誓与云阳共存亡，誓死也要守住云阳！这是我们的城池！这是我们的家园！这里有我们的亲人，有我们祖辈的坟冢，决不能落入昭国手中！”
“我邹显恳请大家留下来，与我一道守城！守护我们自己的家！”
邹显一席话，逐渐让那些闹嚷的人安静了下来。
看看城门守卫明晃晃的刀枪，那些人最终还是无奈离去。
而此时，昭国大军进攻的号角吹响了。
昭军用了两日功夫，已经在城外做好了所有的攻城准备。
号角激昂，战鼓擂动，一场血战就此拉开序幕。
激战两日，云阳城的城墙已是千疮百孔，城中所有军械都已耗尽。
邹显已经很疲惫了，他身边的所有将士都无比疲惫。
夜风中，残败的云阳城犹如一支即将烧完的蜡烛，也许哪一缕风力道重一点，便能将这最后的微光拂灭。
城外全是敌军的营帐，每一个军帐中都亮着灯火——明亮而又令人生畏的灯火。
邹显靠在城墙上，轻声问：“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足一千。”副将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全城的百姓都在助我们守城，今天已经有很多百姓自愿拿起武器补上了我们的位置。”
夜风很冷。
已是二月，该是春来啊，夜风居然还是这般透骨的寒冷。
沉吟良久，邹显方道：“打开南门，让他们逃吧。”
副将一愣，不甘心道：“我们送往朝廷的军报肯定已经送到，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邹显苦涩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若弟兄们愿逃，也不要阻拦。”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太阳又一次升起。
晨风中，邹显听见了敌军的号角。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守城的兵械了，邹显握紧了手中残缺不全的长刀，走下城楼守住城门。
在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云阳百姓站了过来。他们都是最底层、最普通的百姓，他们的身家性命皆在云阳，他们已无处可逃。
哐！
哐！
哐！
撞击城门的重响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撞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接着，城破了。
“冲啊！杀光昭狗！”
这是邹显最后的声音，也是云阳城留给桓国的最后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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