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79、第七十九章

　　这天晚上殷长离彻底失眠了。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人表白。回想起白日种种，殷长离缩在被窝里只觉得面红耳热。

　　傅辰安吧，说实话，他真的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欣赏。
　　少年意气，敢闯敢拼。

　　只是，他从未用喜欢一个人的心态去看待过傅辰安。
　　殷长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往事便纷至沓来。

　　想今次天门关之事吧，殷长离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上一次他挺身相救，也是在天门关。那一次他为孟绍牵连，是傅辰安替他引开敌人，最后受他连累三个人一起掉进悬崖。

　　再想想这药王谷吧，思绪又不禁想起白日里傅辰安所说的事，那年春日在后山溪谷的相遇，他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现在却发现他还能记得当时傅辰安脸上那种委屈又倔强的神情。

　　打住打住。
　　思绪又飘回自己住的小院，殷长离又不禁想起今年春天，他在自己院子里耍大刀的模样……

　　一桩桩，一件件，殷长离这才察觉不知什么时候，傅辰安早已经走进了他的生活。

　　要怎么办呢？
　　殷长离一遍遍问自己，没有答案。

　　越想越焦躁，殷长离恨不得有人能一棒敲晕了他。

　　忽然，外面传来空灵而轻柔的尺八。

　　美妙的乐声安抚住了殷长离的烦躁，他的心渐渐静下来，终于缓缓入眠。

　　殷长离第二天早上很晚才起来。

　　枕边躺着一张短笺，不用打开就能看见上面的字：我走了，记住我的话。

　　行吧，你还真是知情识趣。殷长离将短笺扔在一旁，心中顿觉轻松。

　　殷长离乘船渡过藏月湖回到云海楼，已经是十月初。

　　是林寒洲来接的他。

　　云海楼里冷冷清清，师兄师姐们似乎都不在，殷长离忍不住问道：“人都上哪去了？”

　　林寒洲忍了一路，正等着他问：“嗨呀，你终于发觉不对劲了吧？你天天窝在药王谷，差点就要错过了！”

　　殷长离不解：“发生了什么大事？”

　　“最近大事可多了，美人你想先听哪一件？”林寒洲脑袋上挨了一下子，这才老实道，“定国那老皇帝终于死啦！”

　　“啊？什么时候的事？定国眼下是何情况？”殷长离确实吓了一跳。

　　林寒洲道：“众皇子多嫡争位，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二皇子。”

　　殷长离忙追问道：“之前的事到底是如何处置的？师兄真是够狠心，真把我关了一个月，一点消息都不透给我。”

　　“噫——小美人你该不是还念着那定国小公主吧？”又挨了一下，林寒洲方道，“当时是三皇子派人来的，要以万两黄金赎回永王和萧公子。一听说公主死了，得，坐地砍价，二千两啊！”

　　殷长离：行吧，这公主还真是算无遗策。

　　林寒洲又贼兮兮道：“公主现在可还在藏月城哦，你若想……哎哟！还有没有王法了！姓高的愣木头走了，你又开始打我！都打我头，打傻了怎么办？”

　　“好好说话。”楼中无人，殷长离越想越觉不对劲，“师兄他们呢？”

　　“城主现在估计都到了启宁城下了！”见殷长离面色一白，林寒洲怕把这位美人灯师叔给气出个好歹，赶紧道，“城主他们已经带兵打到启宁城下了，你放心，顺利得很，搞不好现在已经夺了启宁城呢！”

　　殷长离“蹭”地一下站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心绪：“什么时候的事？天门关外官道已毁，这么快就修好了？”

　　林寒洲：“嗨呀，那栈道不是你修的么？就叠金山。”

　　叠金山栈道。
　　殷长离想起来了，按照当年的计算，四五日功夫便可直达定国境内，再两日便可直逼国都启宁城。
　　当日修建栈道不过是为了方便传递消息，殷长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条险道可以拿来暗度陈仓。

　　好半天，殷长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城中何人主事？”

　　“我。”是边潇潇来了。

　　边潇潇不客气地坐下喝了一大盏茶：“我一个人忙的脚不沾地，把你从药王谷放出来帮我，没意见吧？”

　　殷长离点点头又摇摇头，压下翻腾的思绪：“师姐，我们真要夺下启宁城？”

　　边潇潇道：“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总要还以颜色。是战是和，且看形势。”

　　殷长离点点头，面带忧虑。

　　“怎么了觉得委屈？觉得我们有大事都瞒着你？”边潇潇解释道，“定国天天想打我们的主意，还不兴反将一军？再说了，你现在腿都还瘸着，给你说了也不管用。”

　　“没有。我是在权衡得失。”殷长离再是厌恶战争，但才经历了天门关之乱也当明白，若乱世之中若想保得藏月城一方安宁，兵戎相见自是不可避免。

　　殷长离拿过地图来，道出心中所想：“定国向来民心很齐，这一次便是夺下启宁城，若不能荡平定国全境，也是麻烦，何况周遭还有成、昭、桓三国。”

　　“就知道你爱操心，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好好养病。”边潇潇知他性情，又宽慰道，“我们藏月城的甲兵你还不清楚？所过之地必不会扰民。”

　　殷长离暗叹一声：“师姐不必多言。我们城中素来太平，兵士多少年没有打过仗了，这次正是难得的机会。”

　　秋收刚过，又是突袭定国，又有各国贸易往来，边潇潇与殷长离两人忙的如陀螺一般。、

　　如此过了十余日，终有消息传来：定国新君主动议和，两厢商定，自此定国与藏月城以郁江为界，郁江以南所有土地城池尽归藏月城。

　　听起来还不错，但殷长离知道，郁江以南原是深山，只有几个小镇。不过如此一来，叠金山便全部划入了藏月城，出天门关直到郁江边，也将尽归藏月城。况且隔着浅浅的郁江便是定国的黄鹂镇，守在栈道出口处的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了，确实是好事一桩。

　　当然，最重要的是，藏月城此举既威慑了定国，也叫其他人不敢再轻易觊觎藏月城。

　　十月二十七，颜贞等人率军回城。
　　藏月城多年无战事，如今不过短短一月功夫便得胜归来，城中百姓莫不欢欣鼓舞。

　　这日一大早，城门外便挤满了迎候的百姓。
　　殷长离与边潇潇早已率人出迎三十里。还未到正午，大军便已归来。

　　远远地看到驰道上整肃的星花木莲旗，再看将士们一个个黑甲长枪，戎装归来，殷长离心中崇敬又激动，眼眶骤然湿润。

　　看到马上一身银铠的大师兄，殷长离差点没敢认。大师兄是云海楼的继承者，是藏月城的城主，素日待人温和，如今变成了威风凛凛、杀伐决断的将军，怎能不令人惊奇？

　　其实，殷长离也很好奇，大师兄素日持重隐忍，这次怎么就轻易出兵了呢？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军得胜归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一入城，先随三位出征的师兄去拜见师父，紧接着殷长离便着手安顿伤员，处理死难者善后事宜。

　　短短数日，藏月城的军队自叠金山出，连夺三县，最后直逼定国启宁城。当时新皇刚刚登基，各方势力角逐，趁其不备，颜贞他们竟一举攻破启宁城！
　　皇城陷落，新帝仓皇北逃，最后求和。
　　说来只是短短几十字，但殷长离知道能有如今成果，是将士血肉之躯用十二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换来的。
　　战报上记录着战亡三百零二人，伤一千五百四十七人。殷长离更知道，这些冰冷的数字后面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人生未尽之事。

　　伤者皆被安置在城中医馆，殷长离逐一去探问。
　　看完重伤人员之后，殷长离心中很沉重。这些人多半都能活命，不过往后免不了要落下残疾。
　　走到轻伤这边，气氛倒是很活跃。几个今年方入神威局就被派去战场的年轻人，正绘声绘色与同窗朋友们讲他们战场上的英雄事迹。

　　“要说凶险当属那天晚上攻夺松原县，那县令颇有将才！”
　　“有攻打启宁城难吗？”
　　“就是！尤其是启宁城的东门，攻了一天一夜才拿下！”
　　“听说你们那队有几个小子特别厉害，有一个箭法尤其好，堪称神射手！”
　　“那是！不厉害能回回打前锋？这小子特猛，带着十个人就敢去偷袭人家卫所！大胆，武艺也高，城楼上下箭雨他都能顺利登上城楼！”
　　“说说呗，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前怎么没听过藏月城有这号人物？”
　　“看那气势，肯定是上院的！你们注意看他那铠甲没，都是黑甲，但跟我们的不一样！”
　　“你哥不是在上院吗，打听打听！等伤好了定要去找他切磋一番！”
　　“咦？不就是这小子嘛！”

　　殷长离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似乎没注意大家的议论，径直往里走去照看自己的同伴。

　　居然是傅辰安！
　　远远看去，纵使一身疲惫也难掩周身英气，他身着黑甲，腰佩长刀，行走间如有风雷动。不过，在这里看到他殷长离只觉得十分碍眼。

　　殷长离悄悄过去，见床上躺着的还是熟人——薛修义与张豹。
　　两人一个伤在腰腹，一个伤了臂膀，傅辰安正在照看他们吃药。

　　薛、张二人齐声道：“七公子。”
　　殷长离查看二人伤势：“嗯，好好养伤。”

　　见傅辰安只顾照看伤员并不搭话，殷长离便低声道：“你随我来。”

　　傅辰安唇角微微一弯，起身随他出去。

　　殷长离看着他：“你怎会随军？”

　　傅辰安淡然自若：“我们几个都在藏月书院求过学，如今报效藏月城是应该的。”

　　一想到方才军士们说傅辰安在箭雨里夺城，殷长离便想到当年的云阳城，想起傅老先生的嘱托，想起傅将军孤独站在城楼上的身影，想到傅辰安死去的亲人兄弟。
　　去年自云阳城离去时，傅辰安明明说放下过往回家侍奉尊长，可怎么一转眼便往战场上凑呢？

　　静了静心，殷长离眼中似乎带着怒气：“你到底是何意？”

　　傅辰安说的很寻常：“我说过，你要定国的城池，我给你抢。”

　　殷长离一愣，随即气得太阳穴如针刺般疼：“谁要你抢！滚滚滚！明日都给我滚回去！”

　　傅辰安淡淡一笑：“滚恐怕不行，我这肩上还有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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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殷长离：熊孩子天天作死！好好活着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