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78、第七十八章

　　在药物作用的加持下，殷长离这一晚上还算睡得安稳。
　　窗户关的很严实，只能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雀声。阳光透进来，投下一地斑驳的窗棂影子。
　　今天感觉很好，殷长离不打算再躺着。

　　他小心翼翼下床，就听见门轻响，还好进来的是小刘与小杜。
　　腿脚不便，殷长离只得由二人服侍。

　　尝试着自己站起来，殷长离发现左腿无碍，右腿一落地就疼得要命，便问：“我这腿是压断了？”

　　杜明钦道：“骨头无事，只是伤了经脉。您身上还有内伤，先生嘱咐要多静养。”

　　看来自己真是命大。能侥幸活着，殷长离也不计较瘸腿了。

　　小刘为他整理床铺，从枕头下面将那把匕首拿出来，轻轻放在殷长离面前。

　　殷长离一愣：自己何时有睡觉在枕头下面放匕首的习惯？
　　再一看，这匕首十分眼熟，是雪刃。当初傅辰安送的传家宝来着。

　　素日里殷长离只当个随身物件带着，不想那日却是靠它发出声响救了自己一命。
　　不过一想到傅辰安，殷长离顿时就觉得头疼。

　　小刘不明所以，扶他站起来，服侍殷长离穿戴好后，将匕首挂在腰带上。
　　殷长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好再说什么。

　　吃过饭，殷长离便吩咐他们去寻了轮椅来，打算外面去透透气。

　　这里是药王谷的后山，离药王谷弟子修习之处较远，倒是十分清幽。
　　秋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山上的星花木莲叶子已经枯黄，风一吹便如黄金般落下下。山上夹杂着些野蔷薇，现在正结着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鸟儿穿行其间寻觅蔷薇果果腹，上下扑棱煞是可爱。

　　山林寂静，殷长离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殷公子！”
　　罗城公主远远的便被小刘拦住，只好出声惊扰。

　　殷长离令小刘让开，公主拄着拐杖快步过来，脸上的神情十分焦急。
　　“定国使者已到，公子是何打算？”

　　“哦？那公主有何打算？”想起那天夜里公主私逃，殷长离也不禁好奇。

　　公主试探道：“若定国前盟不变，公子还要应诺与我成婚？”

　　一座城池的诱惑，公主拿不准殷长离的意思。

　　殷长离却是一愣：无他，只是忽然想起来昨日傅辰安也正是因此而愤愤离去。
　　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他会如何呢？殷长离这般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恶劣。

　　公主的心沉下去，随即便恳求道：“听闻七公子最是慈心，还请公子放我离去。”

　　殷长离错愕：“公主想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让我回去，不让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公主的脸上满是决绝，“我知道他们的筹谋，所以才假装同意，一路上都在寻找逃跑的时机。我不想像我的姐妹一样，一生都是任人摆布！”

　　定国公主的命运，仿佛就是春日里飘零的落花。明明都是皇帝家中尊贵的公主，受宠的便能坠落在茵席之上，寂寂无闻的便会落于落于粪溷之侧。

　　打量眼前的这位倒霉公主，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正是女儿家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时候。可是，她能被选中成为这样一枚棋子，可见曾经确实过得不算好。

　　殷长离有些同情她，不过却还是摇摇头：“经此一事，前盟自然无从谈起。公主是定国贵胄，自当回去。”

　　她面带嘲讽：“公子想要拿我去与定国做交换？那你注定要失望。”

　　想到随行的还有永王和萧公子，这两位哪位都比她有身家，她便明白了。
　　“公子是担心不好与定国交代？你们就说我死了，死于动乱，死于疾病，随便什么都好！”
　　她知道现在是在藏月城，若非得他应允，自己绝对逃不出去。

　　见殷长离犹豫不决，她又补充道：“我与你打赌，他们此时绝不会在意我的死活！公子只管说我死了，若他们问罪于公子，我自愿回去；如若不然，还请公子同意放我离开。”

　　殷长离不信定国会全然不过问她的死活，便点头应下。

　　“多谢。”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告辞，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以后不要再叫我公主。我随母姓宋，名平林。”

　　一番搅扰，殷长离自然再无心晒太阳。他顾得不还在养伤，便想要回云海楼。
　　此念方起，不及吩咐下去，殷长离便见边潇潇来了。

　　边潇潇上下打量他一番：“不错，脸上的伤都好了。”

　　“四师姐。”殷长离刚叫完人，就被扔了个小匣子在怀里，“这是什么？”

　　“玉颜膏。”边潇潇叮嘱道，“每日早晚各一次，保准你恢复如初。”

　　“咳咳！”这不是女孩子用的么，殷长离被呛住。

　　边潇潇道：“要不是有我这玉颜膏，你的脸能好的这么快？你不知道你刚回来有多吓人，身上的伤且不论，整个脸上都是擦伤，血淋淋的吓人！”

　　“咳咳咳！”敢情自己早已经用过这东西了？殷长离接受不能，只好转移话题：“那个师姐，定国是不是来人了？”

　　“谁是‘那个师姐’？”边潇潇接过小刘的手推着他，“万事都不要你管，好好养病。”

　　殷长离眼巴巴哀求道：“师姐——我不管，听听总成吧？”

　　边潇潇道：“听什么听？这回遭了这么大罪，还不长记性？大师兄说了，这几个月你乖乖在这里养病，谁要是敢拿外面的事烦你，或者敢放你过湖对岸去，就大刑伺候！”

　　殷长离心中暖洋洋的，没有再坚持，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北洛如何？可有受伤？”

　　边潇潇叹息一声，闷声道：“好。就你最倒霉，内外都是伤。”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山间只有秋风吹过的声响。

　　殷长离道：“师姐，好好送北洛回去吧，不要为难他。”

　　边潇潇气道：“就你最好心！他这般设计你，你不生气？”
　　其实不用殷长离求情，便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边潇潇也会为萧北洛周旋。

　　殷长离淡淡一笑：“回想往事，北洛一直很照顾我，待我很好。我不管他在这次的事中充当着什么角色，只要想起过往的种种，这些便都不重要。只是我们二人往后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确实令人唏嘘。”
　　边潇潇沉声道：“你能这般想，我便不用宽慰你了。”

　　回到房中，边潇潇等着先生查看了一番殷长离的恢复情况，又嘱咐刘、杜二人好生看顾，便要离去。
　　殷长离却忽地想起一事：“师姐，那位公主……”

　　边潇潇打断他：“怎么，你又要替她求情？”

　　殷长离低声道：“师姐，她瞧着确实有些可怜，不过最难得的是她的勇气……”

　　“罢了，方才的事我都瞧见了。你既然已应了她，那就试试吧。”边潇潇似乎是想起了往事，略有些怅然，“说起来她倒是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你道她的腿是怎么瘸的吗？她一个人在外面东躲西藏过了两天，要不是夜里摔断了腿实在过不下去，求人拿着你的信物去醒泉，我们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找到她。”

　　殷长离瞠目：公主确实厉害。

　　边潇潇亦笑道：“这姑娘师姐觉得不错，人家一个小姑娘多可怜，你们的婚约也是现成的，要不你就娶了她？”

　　“咳咳咳！师姐莫要玩笑！”殷长离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咳得涕泪连连异常狼狈。

　　边潇潇继续逗他：“再来两座城池也不愿？”

　　殷长离囧的满面通红，边潇潇却还不忘前事：“当日师姐是怎么劝你来的？现在脑子没进水、肯听话了？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人当棋子随便摆弄，尚且要拼命搏一搏！往后你若再敢糊涂行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殷长离犹如醍醐灌顶：是了，身在泥潭尚且挣扎求生；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辜负了师兄师姐们的一番爱护之心。

　　午睡醒来，殷长离百无聊赖，这里空旷得连一本消遣的闲书都没有，便只好坐在窗前瞧着外面闹腾的麻雀。

　　有两只小麻雀特别可爱，一只停在一根枝丫上，另一只便会追过去，那一只便再换地方，如此往复，两个小家伙将院子里的那几棵树跑了个遍，最后终于都飞走了。

　　殷长离怅然若失。回过神来，发现傅辰安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傅辰安在他身旁坐下，望着窗外低声道：“上一次来药王谷是我刚入藏月城的时候。那时候在下院待得不赖烦，便来找你说情。药王谷里的星花木莲可真美，我站在那里看溪对面作画的人，看了好久好久你也没发现我。”

　　殷长离忍无可忍：“你就没有别的事做？”

　　傅辰安的目光直直望过来：“一想到你要成亲，天大的事也顾不得。”

　　“别逼我赶你出去。”殷长离觉得耳朵根又开始发烧了。

　　傅辰安不为所动：“赶就赶吧，我想来你也拦不住。”

　　人不要脸真是天下无敌！殷长离暗自腹诽，当然他也不好意思大张旗鼓赶人出去，将这等闲事闹得人尽皆知。

　　傅辰安继续看着他郑重道：“你是藏月城的七公子，我虽出身世家但如今家破人亡已然十分潦倒。我原想等一等，等我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等我的身份配得上你，或者等我能得你青眼——现在，我不想再等了。”

　　傅辰安的声音如金石般坚定：“我喜欢你。”

　　殷长离既窘且怒：“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傅辰安不以为意，甚至还笑了一下，“但你也不讨厌我。”

　　“现在我就很讨厌你，麻烦你离开。”面前这个人不知何时化身为虎豹。殷长离被他看得心里发憷，强撑着下逐客令。

　　“你真的很讨厌我吗？”瞧着他那万分不自在的模样，傅辰安笑意加深。

　　隔着几案，傅辰安执起他的手虚虚握住：“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意再等？因为我实在是了解你。以你的脾性，便是哪一日发现自己喜欢上谁，也绝对会缄口不言，如若对方对你没有表示，你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让人家知道。你说我若等你，那岂不是要等到头发都白了？”

　　此话倒是不假，殷长离不免心惊。

　　见他没有将手抽回去，傅辰安加重了力道：“我与你不同，喜欢谁便会告诉人家，认定一个目标自会全力去追。”

　　殷长离凝神去看他：眼前这个少年郎早已不复初见时的青涩懵懂，他身量颀长，星眉剑目，望之如巍巍高山，一双明眸便如深山里的幽潭，冷冽、坚毅，又是那般干净、纯粹。

　　“你这样看着，我可忍不住。”
　　“什么？”
　　殷长离迷茫的疑问变成了满目的惊愕，他看见方才还在几案那边的脸庞猛然放大，仿佛嗅到了危险气息，可是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唇上一热，殷长离像是触电了一般，整个神经全然瘫痪，不能反应。

　　“好了，别乱动，小心别伤着自己。”傅辰安压下浑身的火气放开他，连他猛然将手自掌心抽离也没有阻拦。

　　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安静得可怕。

　　傅辰安心中狂跳不已，好容易才平复心情，睨着眼前人：“你觉得恶心吗？”

　　殷长离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他是何意，下意识摇头。

　　傅辰安心中一阵狂喜，勉强镇定道：“我亲你，你不觉得我恶心。我说了，你不讨厌我。”

　　“呸呸呸！”反应过来傅辰安说的什么，方才那种很诡异的触觉仿佛还在，殷长离恨不能瞬间昏死过去。

　　“哈哈哈！”傅辰安大笑不止，见他眼睛四处找茶盏，便起身给他斟了一盏茶来。

　　殷长离气得直接将茶盏扔出去，撑着几案单脚站起来，怒道：“你出去！”
　　傅辰安怕他伤伤加伤，过去将他揽住，强按在椅子上坐好。

　　殷长离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绪，方道：“傅辰安，我真的不喜欢你。”
　　尤其是现在的你。

　　“嗯，我知道了。”傅辰安神色自若，直直看进他眼睛里，“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必定不再惹你烦。”

　　殷长离不上当：“你说说看。”

　　傅辰安郑重其事：“你不许娶定国公主。”

　　就这？殷长离觉得傅辰安这个脑回路有点清奇。

　　“你要定国的城池，我给你抢。不准你娶定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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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快三十万字了，傅辰安真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