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69、第六十九章

　　藏月城今年的大比堪称盛事。
　　早在大比开始前十余日，各国商旅已陆陆续续进入藏月城。到了大比前两日，一些身份特殊的人也已悄然抵达。

　　一时之间，藏月城各大客栈、别院都住满了人，藏月湖畔更是风水胜地，早早便被订购一空。

　　五月初二，殷长离在望湖楼别院见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孟绍。

　　几年不见，殷长离再见孟绍时倒是有些认不出了：数载边塞风霜使得孟绍皮肤变成麦色，身量较之前也更为高挑魁梧，望之但见满身英武气息，不再是昔日养在玉楼金阙里年少不知愁的定国皇子。

　　孟绍见到殷长离亦是愣神：岁月风霜仿佛从不曾在这个人身上停留，他还是一如昔年初见时的样子。

　　孟绍邀他入座，殷长离却面有忧色：“你怎么住在这里？你可知晓定国亦有来人，住的恰巧也是这里。若是被认出来，可有麻烦？”

　　孟绍淡淡一笑：“当真？若朝廷知我擅离职守，只怕——”
　　殷长离思忖道：“不知你要待多久？”

　　孟绍又是一笑：“怎么，七公子要替我安排？”

　　殷长离点点头：“你先前说想来藏月城玩，我随口应下。哪知你不声不响就来了，还跟你们定国的太傅大人住在一处。只是如今客舍紧俏，恐怕难有如望湖楼这般的，你可介意？”

　　孟绍敛去笑容，正色道：“我此来正是为见周太傅，我们都住在这里也不是巧合。”

　　“啊？”殷长离一愣：这当是你们的密谋，怎么就这般轻易说出来了？

　　孟绍却不以为意：“怎么，被吓到了？”

　　“不是。若知你的安排，我不会来见你。”殷长离说得直白，他是绝不会卷入定国内斗的。

　　“你这话够无情，不过我喜欢。”孟绍平静道，“你放心，不会令你为难。只是许多话无人可说，也无处可说——只有你是局外人。”

　　“我的皇长兄，已故的孝慧皇太子，他比我年长二十余岁，是兄似父。我被迫远走叶城，哪怕再也回不了启宁城都没有关系，可是大哥死的不明不白我却不能视若无睹。”

　　“我母妃出身低微，又少有宠幸，素来只有大哥看顾我们母子。就算现在没有力量为大哥复仇，我也一定要知道是谁害了他。”

　　“哎——”听人说伤心往事其实是最无力的事，殷长离唯有一声叹息。

　　“我不在乎兄长们的那些龌龊争斗，也无意于高爵显位。但是，人活一世总要在意一些人，执着一些事。”

　　殷长离听得满腹惆怅，说故事的人却毫不在意。孟绍道：“我告诉你这些，是相信你绝不会出卖我。不然我那些上好的异域酒可就太亏了——”

　　“嗯——”殷长离方要点头，听他这话也只有摇头，“哎，古人诚不我欺。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孟绍却不再玩笑：“不过我当真有一件要事要拜托你。我已经许久没有我母亲的消息，你能不能帮我送一封信到启宁城？”

　　孟绍从怀中拿出一封短笺，毫不避讳地展开来：“你可以看。”

　　信笺很短，殷长离下意识一抬眼便已将信笺内容看了个七七八八。

　　孟绍当面将信笺密封，搁在案上：“我有一位相熟的内官，只需请人将信送给那位内官，我母亲就一定能看到。”

　　“好。”殷长离应承。

　　离开时，孟绍又有一车好酒相送。

　　回到家时，殷长离却发现自家院门被两辆车给堵了。
　　车上满载货物，傅辰安正带着人预备卸车。

　　“你何时来的？”殷长离心中欢喜，望着两车货物咋舌，“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些小玩意儿。你回来得正好，家里没人，这些东西都往哪里搁？”

　　殷长离随手打开一个木匣子，里面居然是一对上品古墨；又看下一个，是一只玉瓶……
　　“怎么，你把家当都搬藏月城来了？”殷长离推却道，“这些我都不缺，放我这里还要累我看管。你都拿走。”

　　傅辰安一愣：“你莫不是忘了，前次在云阳城我可借了你一大笔钱。这不是礼物，我是来还债的。”

　　殷长离错愕不已：“些许之物，何必记挂在心上？况且我当日借你也并未想过再找你讨要。”

　　“似你这般的债主可是难得。你不怕我以后讹上你？”傅辰安略一思索便道，“也罢，这些东西放你这里确实累赘，那你着人去处理吧。”

　　殷长离不置可否，一边请他进去一边奇道：“这都是哪里来的？”

　　“有些是我从家中分得的，有些是兄弟们近年来积攒的。”傅辰安扫了一眼那帮他搬酒的侍从，终于忍不住了，“你买这么多酒？”

　　殷长离道：“此乃孟绍所赠。太多了，你走时可以带些回去。”

　　傅辰安心念如电：“孟绍在藏月城？他来干什么？”

　　“你怎知道此事？”殷长离吃了一惊，心道：这孟绍也太恣意了。

　　傅辰安却一笑：“是那个人。那个人是他的亲卫吧？你看他走路的姿态，那是常年兵营历练方能有的。”

　　原来是那个给殷长离送酒的人露出马脚。
　　殷长离懒得再过问，便道：“你前几日信中说在大岭山，今日竟到了藏月城。你是回来看大比的吗？说起来，若没有……今年你也会参加大比吧。”

　　傅辰安何尝不是一叹，若无云阳城之变，现在他肯定跟王凝他们一样吧！
　　“听说今年有青云佩，确实有些可惜。”

　　傅辰安说的乃是藏月书院赠送给大比优胜者的，每年都不尽相同，今年听说是金镶玉的青云佩，是七公子殷长离亲自设计的，连季鸿宾他们都心生向往念叨个不停。

　　殷长离有些为难：“青云佩乃特制，而且你也知道，那是我们书院英才的殊荣——”
　　“不只是殊荣，更是藏月城给他们的承诺，日后若有难事可凭此向藏月城求助。”傅辰安打断他的话，定定望着殷长离，“这些我都不需要。”

　　殷长离没好气瞪他：那你可惜个什么劲？
　　不过想到许是他少年人要面子，便道：“你若喜欢，我这里有一块师傅当日做的样品。”

　　“你肯送我？”傅辰安知道藏月书院的大比有多难，他亦想知道殷长离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种违背他对待藏月城事务的原则的话——殷长离从来都以藏月城利益为重，从不会徇私。

　　殷长离笑道：“你总不会连获得青云佩的资格都没有吧？你若想要，便收着做个念想。”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傅辰安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殷长离一时错愕：“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傅辰安的声音略微高了一点，看向殷长离的眼神似爱似恨，“不止对我，你对许多人都这样。高微、林寒洲，还有那个孟绍。你这样实在是——”
　　你这样，实在是令人心生怨望。
　　傅辰安在他清澈如水、温柔如水的目光中垂下了眼眸，也咽下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实在是什么？”殷长离不知傅辰安为何感伤难过，便道，“你今年贵庚？”

　　“二十。”

　　殷长离睨着他：“哦，我还以为是两岁呢，交了一个朋友便不许他跟别人玩、对别人好。”

　　“那我就两岁！”傅辰安做事素来果决，从未这般患得患失、斤斤计较，此时他便也顾不得丢脸，“我就两岁，你只准对我一个人好。”

　　殷长离忍住笑，略带嫌弃道：“幼稚！”

　　“那你喜不喜欢？”屋内没有旁人，傅辰安索性豁出去了，一双眼睛盛满爱意，毫不掩饰地望着殷长离。

　　本是几句玩笑，殷长离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傅辰安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却浓烈得令他如一尾溺水的鱼，简直有些透不过气来。

　　殷长离如呆愣了一般，眼睛无法从傅辰安身上移开：年方二十的少年人，身上散发着令人无法不注目的青春意气，岁月的磨砺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旁人都没有的勇毅、果敢；此时望向自己的眼睛是那样澄澈、纯粹得近乎天真……

　　“嗯哼！”
　　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断了殷长离的神思。
　　是高微回来了。不知为何，殷长离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耳朵尖微微泛起淡红。

　　“阿微回来了！”殷长离站起身来，见他脸色不好又是一身酒气，便道：“你不乐意见那高知节往后便不去。还吃醉了酒。头疼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高微木然地站着，没有应声。

　　殷长离以为他在高知节那里受了委屈，便道：“那姓高的与你说了什么？不要怕，这是在藏月城，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高知节乃定国南安军大统领，这次乔装来藏月城本不欲被人知晓。哪知有一日碰巧看见了高微，便硬说高微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非要拉着认亲！

　　“他要我随他去庆州。”高微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庆州？”殷长离知道，庆州位于丰乐城东北方芙蓉江南岸，是一座好城池。
　　阿微就要离开了吗？可是，若他真的有这样一位父亲，若他真的想去，殷长离也找不出理由阻拦。
　　而且高知节是否真是其父、为人如何，这些都尚未可知。

　　想到自己从小看顾长大的孩子有朝一日要离开，殷长离难过又不舍，却也无法出言挽留。

　　高微却笑了：“他今日已经走了，我没有答应。”

　　殷长离放下心来：“哦。那你去休息吧，吃晚饭我叫你。”

　　高微看了傅辰安一眼，起身离去。

　　傅辰安正尴尬：方才他好像失了神志一般，脱口而出就是那样的话，现在人清醒过来，瞬间觉得不能直视——这样不确定的试探实在不是傅辰安的风格，他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去争就是！

　　可是，一对上殷长离，傅辰安没有信心，也没有办法。

　　殷长离却早已忘记方才的小意外，又是一派温和自然的样子：“近日城中客舍紧俏，你可定下了地方？”

　　傅辰安飞快地摇头：“还没。”

　　殷长离了然：“你要实在没地方去，就在我这里将就几日。这里离下院学舍不远，你也好与澈儿、澹儿他们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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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看文的小天使！
日更应该是做不到了，但绝不会弃坑，一定会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