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68、第六十八章

　　一路缓行，三日后方到黄鹂镇。
　　又歇在此地，殷长离却不免有些惆怅。

　　高微守着小火炉煮开了水，沏了今春新下来的甘露。
　　微微卷曲、身布白毫的甘露随着滚水的缓缓注入，在茶盏中优雅地舒展开来，清澈透亮而微微泛着点绿意的茶汤更是带来了如雨后春山一般的茶香。

　　殷长离啜饮一口，却又搁下茶盏望着客栈外面的山野。

　　高微知他心事，便道：“你还是放心不下阿戎？反正我们不赶时间，不如再去看看他？”

　　“好啊好啊！这次我给你换个造型，保准没谁认得出！”林寒洲跃跃欲试。
　　——来时他们便在此地易容，扮成远方亲友前去参加阿戎的婚礼，林寒洲熟门熟路扮成老者，殷长离是一个病恹恹的普通少年，至于生得魁梧的高微就只好扮成家丁。

　　殷长离轻斥道：“说什么胡话！”

　　高微淡淡道：“若哪日这黄鹂镇成了我藏月城的就好了。”

　　“啊？你、你可真敢想！”林寒洲震惊不已：黄鹂镇距离定国国都启宁城不过两三日车马的路程，定国岂能轻易割舍？

　　“不许胡说。”殷长离也想过，但一镇事小，安宁事大，藏月城绝不会因为一点土地打破与定国之间的平衡。

　　高微却野心勃勃：“这些日子看定国形式，老皇帝越发昏聩，各位皇子拉帮结派斗得厉害，若定国式微，我们北上出天门关也未尝不可。”

　　殷长离颇不赞同：“征伐岂是儿戏？我藏月城虽不惧定国，但攻城略地总会有死伤，定国会有百姓因此而流离失所，我藏月城亦会有好儿郎丧生沙场。不值得。”

　　高微了然一笑，不再多言：“若天下君主都是你这般，那真是天下太平了。”

　　殷长离仔细打量高微：只见他脸上再也瞧不出半分昔日稚气模样，举手投足间皆是成年男子的刚毅稳重；再细看他容颜，剑眉飞扬而上，双眸若寒星闪烁，若配一柄长剑便是江湖上最不羁的侠客，若是执银枪骑骏马又定会是沙场上最英武的将军——吾家少年真的长大成才了！

　　想到这里，殷长离满心满眼的骄傲：“今年的大比各国皆有使者前来观礼，为的是替自家主上选拔我们上院的佼佼者。阿微，你可愿意出去看看长长见识？”

　　“不去。”高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殷长离皱眉道：“你一身武艺一肚子的才学，难道心中就没有建功立业成英雄的想法？”
　　高微明白他的意思：藏月城地方小，人事也简单，殷长离他们这一辈云海楼子弟都正当盛年，尚且轮不到如高微这等小年轻崭露头角。可是，若能留在他身边，功名利禄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高微又坚定地摇头，殷长离没有再劝——这孩子身世堪怜，留在藏月城也好，若到了外面自己总有照应不到的时候。

　　听闻城中大比，林寒洲很是兴奋：“美人师叔，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也一身本事，若有好去处一定不能忘了我啊！”

　　“噗——”殷长离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你？成吧，我看定国颇多道观，你若想去我可以请北洛帮忙，绝对给你找一家香火鼎盛的。”

　　“嘁！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林寒洲知道殷长离的意思：你一个钻研旁门左道的假道士，除了藏月城也就只有道观肯收留你的！

　　高微冷冷扫了林寒洲一眼，淡淡道：“你敢跑，打断你的狗腿。”

　　“死木头！你打爷一个试试？”林寒洲气得要死，一边放狠话一边往殷长离身后躲。

　　高微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这种弱智神经病前些年在外面是怎么活下来的？

　　忽然，殷长离脸色微变。
　　高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客栈对面的那家酱菜铺子挂着的招牌。

　　高微亦是神色微变，立即起身道：“我去。”

　　不一会儿，那酱菜铺子的伙计便把高微要的几种酱菜送来。
　　那伙计初瞧着陌生，待走近了细看，殷长离心中大惊：竟是阿戎？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阿戎搁下酱菜像一个寻常伙计，恭敬道：“听闻公子还要走远路，我们掌柜的特意用陶罐将酱菜封实了，公子瞧着可还满意？”

　　殷长离按捺住心中的惊异，见高微朝他点点头，这才道：“阿戎，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阿戎却是犹疑了好一会儿方道：“当真是公子？”

　　“到底怎么了？叠金山出事了？”殷长离怎么也想不出阿戎突然出现在此的理由。

　　阿戎道：“公子近日来数次往返启宁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什么？”殷长离心中大惊，催促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说！”

　　阿戎道：“公子两地往来本是寻常事，可巧月初刚见过公子，知晓您是赴约游玩并无要事，偶然听闻镇上的线报说起，我只是心中存疑并未多想。可是十日前我竟然亲眼看见公子车架路过黄鹂镇，且公子与我迎面撞上竟是全然不识，公子身边带着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这才起了疑心。我挂这块招牌只是想试试看，那人是不是公子。”

　　殷长离心中大定，又想起那日在公主府看见的人影，便问：“那人当真与我一般模样毫无二致？”

　　“当真。”阿戎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人形貌神态、举止言谈与公子一模一样，若非我与公子熟识，且前不久才见过，不然连我也瞧不出破绽。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殷长离心中有数了：“阿戎，你可还记得大约是两年前，北洛成亲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个人？当时还是你去处置的，你把他送到了什么地方？”

　　两年前。
　　白楼。
　　墨云。
　　阿戎想起来了，那是一个伎子，他的恩客轻薄了公子，被萧公子痛揍一顿，他亦因与公子有几分相像，被萧公子赎身出来送与公子。墨云若刻意装扮一番，瞒天过海亦非难事。何况，那人所乘车架、随从排场与殷长离也一模一样，若再有印信等物，那——

　　“罢了，我此番归城，想来他们也不会再有动作。你自去守好你的地方，这些事我来处理。”殷长离安抚阿戎，又叮嘱道，“若真是那墨云，昔日他亦是见过你，虽说如今你装束大改，但也不好惹他生疑。你的任务是守住叠金山那边，以后就别出现在黄鹂镇了。”

　　送走阿戎，殷长离心中却愁绪翻涌。
　　在公主府盘桓数日，若想借他身上的东西一用，实在是太简单。
　　非但如此，北洛对自己更是十分熟悉，且启宁城云海楼那座宅院里也留着一些殷长离的东西，想要获得亦非难事。

　　高微道：“纵使他们扮成你的样子进了藏月城，难道还能兴风作浪不成？想不明白的事就别想了。”

　　殷长离心中愁绪万千：“阿微，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甘冒大险也要借我的身份带入藏月城的东西，岂会是简单的？”

　　——藏月城的关防查得并不算严，只要身份核查无误，货物可溯来去，便是兵器都可进出无碍。那么，他们挖空心思送进藏月城的又会是什么呢？

　　一路忧心忡忡，到了天门关自然是严查一番，但除了知晓对方进出过两次，别的一概不知。

　　回到藏月城，正是大比开始之时。今年的藏月城大比较以往还要热闹，除了各国各地的商贾，竟有不少前来招贤纳士的。定国、桓国自不必说，便是远在多罗草原的昭国亦有人前来。

　　今年的各类大比万事俱备，已不需殷长离操心，他便一味在清都山上偷闲。不过林寒洲素来爱热闹，有什么新鲜事便巴巴跑来与他分说，殷长离不出门却也知晓外面的事。

　　初夏，清都山上还带着些凉意。这天林寒洲来得很早，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你们做什么好吃的？我没吃早饭，饿死了！”林寒洲冲进小厨房，见蒸笼上正冒着热气，便揭开来——里面是桂花米糕。

　　殷长离拿过盖子盖好：“吃饭还得一会儿，鸡汤是熬好的，喝吗？”

　　“要喝！”
　　高微盛了一碗鸡汤，重重搁在案上。
　　林寒洲尝了一口，又烫又鲜，一边吹一边道：“这排场，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殷长离道：“今日是澹儿的生辰，又恰逢书院放旬假。这两个孩子怎么还没到？”

　　鸡汤实在鲜美，林寒洲十分满足，不住口夸道：“美人师叔你也太厉害了吧！手艺这么好！”

　　“都是阿微做的。厉害吧？”殷长离一脸骄傲。

　　“咳咳——”林寒洲看看鸡汤，再看看高微，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不死心道：“做饭谁不会！改天我给你们露一手，保准叫你们吃了还想吃！”

　　殷长离想起林寒洲煮粥差点烧了五师兄房子的事，摇头失笑。

　　听见院中有人声，殷长离忙出去，果然是傅澹、傅澈兄弟二人来了。
　　今日正是傅澹九岁生辰，这孩子个头窜得快，穿着书院淡青色的布衫宛如一棵笔直的小白杨。

　　不过今日殷长离的目光却率先被他肩头的那只鹰给吸引了去：“这是你小叔叔的阿云吗？怎么会在藏月城？”

　　“就是阿云！阿云现在可厉害了，从眠坞飞到藏月城小半天就到了！”
　　傅澹又举着手中费力提着的一个架子问：“大哥哥，这个鹰架放哪里？这里可以吗？”

　　殷长离点头，小哥俩把架子放稳，阿云便扑棱着翅膀停到架子上去了。
　　傅澹又像个小大人一般认真叮嘱道：“阿云，这回你可认准了路吧？这是大哥哥的院子，你的临时窝棚就放这里了，可记住了啊……”

　　殷长离瞠目：“我可不会伺弄它——”

　　“没事，阿云肯定不给你添麻烦。它以前都是送东西就走，我今天是特意带它来认路！”傅澹又去问阿云，“路你认识了吧？那你快回去！”

　　说着，傅澹十分郑重地从怀中捧出来一封信：“我小叔叔给你的，刚刚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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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澹儿：阿云，路记住了吗？
阿云：莫问题！他家后院池塘里的鱼可美味了！
傅辰安：不孝侄儿，都不给我捎个回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