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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的灯火亮起来。
      从家中出来,傅辰安不着急返回驿馆,信步在城中闲逛。

      一年多过去,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丰乐城还是原来那个丰乐城,繁华从不曾减退半分。
      不知不觉走到了绿衣江边,沿江两岸酒肆歌楼灯火煌煌,好不热闹。

      隔着缥缈的夜雾,傅辰安看见了不远处绿衣江上的那座虹桥。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虹桥之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瘦削如竹,一袭白衣飘飘然宛若云中仙子。

      傅辰安停住了脚步,不禁想起上次到这绿衣江畔时的情景——那时候,殷长离是为了给孩子散心,也是为了宽慰自己。

      故地重游,望着丰乐城的满目繁华,傅辰安已然忘了彼时的心情,心中记得的只有那个人。
      方才对大伯说的话并非一时应付,从前傅辰安也从未想过,只是当大伯说起他的亲事时,心中想到的便是那人,只有那个人。

      话已出口,傅辰安面上不显,其实到现在心中都难以平静。

      缓步登上虹桥,虹桥上哪里有那熟悉的身影?

      举目远眺,皓月晴空,江水悠悠,那人在哪里呢?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小时候读过的诗句蓦然浮现在心头。
      想要求得伊人回首,岂止是道阻且长啊!

      若是此时他在,该有多好。
      轻笑一声,傅辰安下了虹桥,回到驿馆。
      他刚进房间,邹显便寻来。

      邹显今年三十七岁,出身贫苦却读过诗书,后经离乱投奔陆秀德,与张安一样是陆秀德极其信重之人。此人却与张安那武夫不同,他生得面善,寻常只做儒生打扮,待人也很和善。以前接触不深,此次傅辰安与他同路来丰乐城,两人倒逐渐熟悉起来。

      邹显一进门便笑道:“傅兄弟今日定是接到亲眷了吧?”

      傅辰安请他坐下:“嗯。今日无事吧?”

      邹显道:“无事。令亲都安置好了?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多谢邹兄。”傅辰安打量了一眼他的装扮,便道,“邹兄可是有事?”

      邹显道:“我等来此已有数日,也不知朝廷是何章程。我心中老是七上八下的,故而前两日拜托一位旧识帮忙探问消息,今夜好不容易邀到主事的陈大人,特来请傅兄弟同去赴宴。”

      傅辰安略一思忖,便道:“如此甚好,多谢邹兄。”

      邹显见傅辰安立即起身,便道:“我多句嘴,还请傅兄弟莫怪。这京中官吏多是看人下菜,我们虽不是求人,可也不能失了气度。委屈傅兄弟一回,换身行头如何?”

      邹显见傅辰安不排斥,便示意随从,那随从果然送来早已备好的新衣。

      邹显笑道:“来此数日,闲来无事我便爱上街看看这京都人的日子,见他们装束与我们云阳颇有不同,便自作主张置办了两身行头,若是机缘巧合我们还能得窥天颜,也该有合适的衣裳见人。愚兄僭越,傅兄弟不会生气吧?”

      “还是邹兄想得周到。”傅辰安自去换新衣。

      邹显心细,不但有新衣,连新鞋、新冠都预备下了。傅辰安瞧着那锦袍玉带,便知邹显花费不少,虽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既已应承便也只好一一穿戴整齐。

      装扮一新的傅辰安自房中出来,邹显便抚掌称赞:“少年郎就是不一样!好样貌、好气度!傅兄弟出身世家高门,到底不同与我等草莽,这身衣裳真合适。”

      丰乐城满大街的公子哥不都这种装扮吗?傅辰安不置可否,好在确实好看,便也不再多想,与邹显一道出门赴宴。

      邹显设宴之处正在绿衣江畔,傅辰安抬头看了看招牌——醉月迷花。嗯,果然是花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邹显领头进去,楼中自有相熟的妈妈热情相迎。穿过热闹的前厅,又走过一些弯弯绕绕的回廊,方到了雅间。

      那妈妈极其热情:“酒席已按大人的吩咐备下了,客人来了便可上菜。您点名要的窈娘,今晚我也给您留着,可是开罪了不少人呢!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傅辰安无心看邹显与那妈妈周旋,入耳的全是畅快的歌声笑语,闻到的不是酒肉香味便是女人的脂粉味,入眼的莫不是金尊玉贵、雕梁画栋。
      想到云阳城的日子,傅辰安不由得深深看了邹显一眼。

      不一会儿,邹显的客人便陆续到齐。
      居上位的便是负责此次归降事宜的陈大人,其余两位应当便是邹显的熟人。
      那陈大人瞧着四十岁上下,衣饰虽不张扬,但所用之物无不精巧华贵,与醉月迷花的人显然也是熟识,尤其是窈娘进来的那一瞬,傅辰安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窈娘瞧着尚在豆蔻之年,生得确乎美貌,姑娘高髻广袖,抱着琵琶款步而来,那陈大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除了窈娘,另有两位姑娘作陪,邹显又极会说话,又有三位姑娘从中帮衬,不消几杯酒,那陈大人显然很是畅快,对邹显的态度也越来越好。
      傅辰安甚少搭话,好在席上酒不错,不然他是一刻都待不住。

      酒酣半饱,气氛已入佳境,邹显方道:“陈大人,我们的事可全仰仗您!辰安,我们一起再敬陈大人一杯!”

      陈大人就着窈娘的手吃了一杯酒,醉眼迷离:“此事好说!邹老弟你这样的人才,在云阳那破地方真是屈才,屈才!”

      邹显奉承道:“多谢大人抬爱!小人福薄命蹇,大人若能在云阳的事上抬抬手多与方便,那便是小人的福气。”

      他态度这样谦卑,陈大人十分受用:“好说!云阳那个鬼地方不好,以后若有机会,我们给邹老弟谋划个好地方……”

      傅辰安脸色越发难看,不过见邹显连连使眼色十分辛苦,他总算忍下怒气。

      这场酒宴实在煎熬,傅辰安算是看出来了,邹显明摆着就是来贿赂陈大人的。
      可是,归顺朝廷、保民为国,难道还需要贿赂才成的吗?
      难怪这么多天一直晾着他们!
      云阳城中内忧外患、百废待兴,可自己却要被迫在这里陪一帮酒囊饭袋!

      傅辰安实在忍不得,趁无人注意他,便起身溜了出去。

      醉月迷花跟个迷宫一般,傅辰安信步往那不甚喧嚣的地方走去,不成想刚清净没一会儿,却听见对面楼上闹嚷起来。

      他目力极好,一眼看去就见一个少年郎,浑身是血被拖了出来,看那样子已然是活不成了。
      忽然,傅辰安眸光一寒——他听见了昭国人的声音。

      “对面是怎么了?”他拦住一个小厮问。

      那小厮却是见惯不惯的:“公子勿要惊慌,那小子欠了人家银钱,还不上,可不是要挨打。”

      傅辰安沉声道:“欠钱?欠昭人的钱?昭狗怎敢如此枉顾法纪,这里可是我桓国国都!”

      那小厮面色惊恐,忙劝道:“公子低声些,莫要惹祸上身。实话与您说了吧,那小子原是一个书生,前日写了一个什么东西,惹得昭人不快,这才遭了祸事。”

      傅辰安怒极:“纵使不快,那他们也不该杀人!”

      那小厮怕他惹祸给楼中带来麻烦,便忙将他拉走:“公子切莫多管闲事。瞧着公子也是富贵出身,切莫酒后失言给家中招来祸患。”

      傅辰安想到邹显,心中便有千万恨,也只有暂且先压下。
      他见这小厮十分老成,便问道:“这般随意杀人,官府不管吗?”

      小厮道:“管?昭人都是贵客,连我们天家见了昭国皇帝都得行叔侄礼。公子切莫多言,这小子也是咎由自取,若他不招惹昭人,何来今日之祸。”

      被那小厮带到热闹处,傅辰安望着满目繁华只觉得刺痛难忍。
      这里是多一刻都待不下去!
      傅辰安没有再回宴席,只身离去。

      他回到驿馆,第一件事便是换下这一身的华服。
      心中愤怒无比,可是傅辰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在房中踱步,犹如困兽。

      不知过了多久,邹显归来。
      邹显推开他的房门,正色道:“傅兄弟是不是心中瞧不起我?”

      不等傅辰安答话,邹显又道:“我邹显也读过书,懂礼仪知廉耻。当日彭大人到云阳时说得多好啊,可如今我们风雪兼程来到这里,主事官吏却爱答不理。酒席上与人赔笑脸,我邹显还当真是第一次。”

      “可是,我不能辜负大哥的信任,更不能辜负云阳城。我知你今日能够诸多忍耐,也是为了云阳。傅兄弟,忍得一时之不快,得保云阳太平,装孙子我邹显都认了!”

      傅辰安道:“邹兄不必如此,只是我没想到此次归顺之事竟这般缠杂不清。”

      邹显脸色稍缓:“云阳的危局傅兄弟是知道的,若不赶紧寻到助力,明年万一昭国人想起来了,城池覆灭那还不是意料之事!”

      数月来,云阳的情况傅辰安再清楚不过:百姓贫困,民生凋敝,陆秀德如今掌云阳,简直是一支孤军,危若累卵。
      傅辰安叹道:“云阳真能指望上朝廷吗?若——”

      邹显如何不愁:“不会的,云阳是堵在昭人南下路上的最后一颗棋子,绝不会被放弃。”

      傅辰安唯有长叹:“但愿如此。”

      邹显又道:“傅兄弟是尊贵人,往后这般憋屈之事,愚兄自去应承吧。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兄弟但说无妨,只望你别心里瞧不上我。”

      “自然不会。”
      傅辰安总走邹显,回到卧房也无睡意,倒是翻出来那身黑甲,端详了良久。

      傅恪见他一时不能脱身,便也不等他,自带着家眷往云阳去。
      傅辰安送走大伯他们,又等了十来天,云阳之事总算有了眉目。

      不知邹显如何运作,那陈大人居然认真理起事来,不但之前与彭林所谈的条件悉数作准,还为他们找了个机会觐见天子。

      这一天尚未鸡鸣,邹显与傅辰安便已起身,穿戴妥当随陈大人进了宫。
      傅辰安第一次进皇宫,虽不能细看,但见宫殿巍峨、气势恢宏,心中肃穆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

      穿过一重重宫门,他们二人被带入一处偏房等候。
      这一等就等了很久,他们几乎是从天色未明一直等到朝阳升起。

      天色越来越亮,虽说不能四处走动,但傅辰安还是可以肆意打量这座宫城。
      他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但漫长的等待已令他心中那激荡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宫中每一处都装点得恰到好处,无不彰显着皇家气派,可是傅辰安看在眼中想的却是这得是多少百姓的供养啊!若这么多的富贵能分一些给云阳城,或者旁的边地百姓,该有多好!

      神游天外许久,傅辰安他们终于等到了传召。
      他们并未获得殊荣进殿觐见,不过是缀在百官后面,远远地向天子行礼。

      行礼抬头的时候,傅辰安终于看见了宝座上的天子。
      那是一个少年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他金尊玉贵地端坐华堂,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手掌着桓国天下。

      忽然听到传唤的声音,是让他们上前去。
      终于,邹显与傅辰安踏进了大殿,站在了天子面前。

      少年天子等掌事太监宣读完对云阳和陆秀德的诏令之后,方道:“邹显,云阳城便交与尔等。”

      邹显此生从未想过能有得见天子的机缘,更从未想过他的名字会自尊贵无比的天子口中念出来,他感激万分伏地承命:“臣等万死不辞!”

      忽然,天子的目光看向傅辰安:“你是何人?”

      殿中一人抢先对答,却是彭林:“启禀陛下,此人乃原已故云阳郡守傅怿之子傅辰安,此前从昭人手中夺回云阳城,他亦是功劳不小。”

      少年天子似乎全然不记得旧事,淡淡扫了傅辰安一眼,点点头再无一言。
      彭林似乎还要进言,但听得殿中有人轻咳一声,便无人再多言了。
      此事已了,他们二人自是被送出宫去。

      直到出了宫城,傅辰安心中堵着的那口气还没散去。
      父兄亲眷为云阳而死,在这丰乐城的朝堂之上,难道是提都不能提的存在吗!

      回望着魏巍宫城,站在丰乐城的寒风中,傅辰安真切地感受到,隆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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