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38、第三十八章

　　自江州出发，顺江而下两日便可到宜章城。

　　宜章城有直通东江的运河，船队从宜章城进入丰宜运河到了东江，再顺流而下就可至桓国国都丰乐城。

　　一路上顺风顺水，十天功夫便到了丰乐城。

　　藏月城在丰乐城经营多年，非但有不少商铺、客栈，在码头上更是有自己的仓库。殷长离与柯玄带人将货物都卸下来运到库房，静等藏月城的海船来。

　　忙完自家的事，殷长离这才有功夫去寻傅辰安。

　　今日肯定赶不及进城，殷长离他们便暂且安置在码头上自家的客栈里。

　　殷长离进去时，傅辰安正抱着澹儿。

　　傅澈在一旁坐着，见殷长离来了脸上才有些生气：“大哥哥你来了！”

　　“昨日不是看着大好了吗，怎么现在又这样了？”殷长离去看傅澹，却见那孩子睡着了脸都还皱着，想必十分不舒服。
　　傅澈看着也是病恹恹的样子，殷长离便又吩咐人去请吴先生。

　　傅辰安眼下乌青，他自己也不知何处出了岔子没照看好。

　　殷长离便道：“小儿难养，你也别着急，明日我们就去请擅长小儿科的大夫。”

　　“多谢。”傅辰安道谢。

　　见孩子这般模样，殷长离忍不住道：“孩子不舒服你就来寻我，早点找大夫看。小孩儿娇弱，哪里拖得起？”

　　两个小孩前几日就感觉不舒服，但因为傅辰安一向格外严肃，小孩儿怕挨骂便不敢说。
　　还是殷长离有一天看见，觉得十分不对劲，这才寻了商队自己的大夫来看。

　　吴先生常年跟着商队，并不擅长小儿科。好在已进入运河，沿途都是大城，殷长离当即靠岸去寻了小儿科大夫。

　　那大夫也瞧不出什么病症，只道是水土不服，开了几服药一路吃着。殷长离每日查问，见两个小孩儿渐渐好起来才放下心。不曾想今日已到了丰乐城，孩子竟又病了。

　　傅辰安沉默不言。
　　殷长离便搂过傅澈，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澈儿别怕，我们已经到了，再也不坐船了。明日我们就进城，丰乐城可热闹了，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傅澈缩在殷长离怀里，低声道：“弟弟会好起来吗？去年冬天，吴管家的孙子就是吃不下饭，就死了。”

　　殷长离抚摸着他的背安慰道：“不会的。丰乐城有最好的大夫，弟弟肯定会好起来的。澈儿也要好好吃药，好好吃饭睡觉，早点好起来才能照顾弟弟。”

　　傅澈抽了抽鼻子：“嗯。我想吃那天吃的水晶糕。”

　　“什么水晶糕？”殷长离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日靠岸请大夫是高微去的，回来时带了两盒糕点，他转手给了小孩子。

　　殷长离心疼孩子，耐心问：“我这就派人去找，不过这里不一定买得到。若没有水晶糕，别的糕点行吗？”

　　傅澈想了一下又嘟哝道：“我就想吃水晶糕……”

　　不待殷长离回答，傅辰安却低声喝道：“傅澈！”

　　傅澈听到小叔叔连名带姓的呵斥，心中又委屈又害怕，将脸埋在殷长离身前默默地哭。

　　“你凶什么凶！” 殷长离瞪了傅辰安一眼，又去安抚小孩，“我这就吩咐人去买，澈儿别哭，今天晚上保准叫你能吃到水晶糕。”

　　吴先生来了，先给傅澹把了脉，便道：“倒跟前几天发病时是一样的，不如还吃先前那大夫开的药？”

　　殷长离犹疑道：“先前那大夫的药真管用？怎么孩子突然又反复了？”

　　吴先生道：“公子若不放心，这时辰快马进城许还赶得及。不过小孩子不宜受风，怎么也得明日才能瞧着大夫。”

　　天色已晚，殷长离便道：“那就按先生所说的吧，还要烦请先生去配了药来。”

　　吴先生道：“无妨。小孩儿体质异于成人，若照看不周再好的医药也是无用。孩子倒像是受了凉，我说的不一定准，还是明日问过小儿科大夫吧。”

　　殷长离送走吴先生便道：“孩子今夜我派人照看，傅公子且好好休息吧。”

　　傅辰安没有说话，神情甚是沮丧。

　　殷长离派人将两个孩子抱走，终是不忍：“你也别多想，你又从没带过这么小的孩子，有纰漏在所难免。小孩儿本就金贵，需得细心呵护。”

　　傅辰安还是不吭声，殷长离索性又道：“你这些日子也太严苛了，两个孩子看见你都害怕。你可是他们的亲叔叔，是他们的依靠，往后可别再大事小事就板着脸训孩子了。”

　　傅辰安抬眼望过来：“你倒是会哄小孩子，我倒像是个外人。”

　　殷长离住口，便说起此行的正事：“你以前来过丰乐城吗？可知道你二伯家住何处？”

　　傅辰安低声道：“不知。”

　　殷长离道：“那好吧，明日我们先进城去看大夫，回头再去寻你二伯。”

　　傅辰安依旧沉默，殷长离又道：“傅公子，天下的伤心事实在太多了，但人得往前看，往前走。人这一生就是在不断历练，不断遭遇各种不想遭遇的事情，意外也总是突如其来。悲喜哀乐，酸甜苦辣，谁又能躲得过呢？人生路上，很多时候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傅辰安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方道：“你一生自是顺心称意，何来的伤心事？”

　　殷长离淡淡道：“谁人没有伤心事？罢了，今日一别，傅公子往后且多珍重吧……不过我劝你还是要再刚强一些，毕竟这桓国实在是——国脉微如缕。”

　　傅辰安愤然道：“我桓国只是失了云阳、河源两城，迟早会夺回来！”

　　殷长离平静道：“这一路行来经过的都是桓国城池，你觉得如何？”

　　傅辰安道：“我桓国物华天宝，城池富饶不输那两国。”

　　殷长离叹息道：“桓国自是富饶，若非如此每年怎会出得起那么多的岁供。我说的不是这个，傅公子难道没有看到吗，云阳失守河源沦陷，桓国皇帝可有派兵驰援，又可有重筑边防？”

　　傅辰安顿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纵然是盛夏，也觉得凉彻心肺。

　　“云阳、河源——毕竟离丰乐城太远了，远到桓国君臣或许都看不到了吧。”殷长离言尽于此，起身告辞。

　　殷长离不放心孩子，又去查看了一番，见是吴先生亲自带着人照看，便不再多问。

　　第二天一早，殷长离便命人备了马车与傅辰安叔侄一道进了城。

　　丰乐城自是繁华无匹，京中贵胄又喜爱豪奢，带得一城百姓莫不安享娇逸富贵，纵使殷长离已来过几次，如今再到亦是心生感慨。

　　众人无暇欣赏丰乐城好景，殷长离直接把人带到了云海楼自家的医馆。

　　好在两个孩子均无大碍，精心调养几日就能康复，殷长离这才放下心来——傅家托付的是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他总不能还给傅家两个病恹恹的吧？

　　殷长离想着今日便要将人送还傅家，看着俩孩子一身旧衣不像样，便将孩子先安置在医馆里，一边去寻傅慎的消息，一边着人去置办两个小孩儿的衣饰。

　　没一会儿去寻傅慎的人便回来了：“公子，傅大人府上不见外客，说家中没有什么小公子。”

　　“什么？”殷长离吃了一惊，见傅辰安已霍然站起来要冲出去，忙将人拦住：“你先看着孩子，定是他们寻错了人家，我去看看。”

　　殷长离将那人带出来，方细问道：“你去的真是户部郎中傅慎的府上？”

　　那人也纳闷：“是啊，京中大小官吏我们楼中都有留意，断然不会找错了人家。”

　　“这是闹的什么鬼。”殷长离心中犹疑，便道：“我六师兄现下可在城中？”

　　那人忙道：“六公子早等着了，不想您一进城先到了医馆。”

　　殷长离忙去寻谈陵，却遇着谈陵来寻他，两人倒是碰巧撞着了。

　　谈陵见到小师弟很高兴：“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师兄呢？这是谁病了？”

　　“三师兄还有事，晚一点来。”殷长离与他见了礼，将人请到内院方道：“六师兄，丰乐城可是出了什么事？”

　　谈陵道：“无事。城中太平得很，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啊。”

　　“桓国皇帝这江山怕是不想要了，连失两城还这般稳得住。”殷长离叹息一声又道，“我想寻户部郎中傅慎傅大人，不知六师兄可有人与他有交情？”

　　谈陵皱眉道：“你寻他做什么？谁拖你的人情？”

　　殷长离一惊：“怎么？傅大人真出事了？”

　　谈陵道：“我也是前几日才听到的风声，傅大人一家下了大狱，外面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也没有。”

　　“这是为何？”

　　谈陵道：“你们自云阳而来，当知道云阳傅家之事吧？桓国朝中多与昭国交好，听说那云阳城原是桓国许了昭国的，偏偏郡守傅大人不肯，兀自顽抗。好在出了一个范家，将云阳城拱手送与了昭国，这才平息了昭国怒火。”

　　殷长离想不到内情如此令人瞠目结舌。
　　“那眼下如何了？傅氏因此获罪了？”

　　谈陵也是一叹：“不知，只听说傅大人一家入狱，朝中还在扯皮，尚无定论。”

　　殷长离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那庆州郡守傅恪一家如何了？”

　　谈陵倒是一愣：“傅恪也已被免职，一家人被秘密押回丰乐城。真是傅家人托你的人情？这事可难办了。”

　　殷长离心道：岂止是难办，那是异常难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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