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幸与君同》尤红树

24、第二十四章

　　殷长离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地凝听着山林中的动静。

　　傅辰安他们已经引着追兵过离开很久，林中静悄悄的，只有风偶尔吹动树梢的沙沙声。等待良久，林中渐渐暗下来，殷长离决定下山——山中猛兽很多，秋寒露重，他不认为自己可以独自在野外安全过夜。

　　殷长离小心翼翼地从躲藏处出来，眼前是一片密林，上下八方都是一样的树木，完全辨不出方位。思忖片刻，殷长离选定一个方向开始往山下跑。

　　太阳想是偏西了，林中越发阴暗。殷长离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凝神留意林中动静。沿着斜坡跑了很久，以为终于可以下到山脚，却发现前面是一处陡峭的山崖。殷长离傻眼了，顾不得喘息，便避开山崖继续寻路往低处走。

　　走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殷长离心中一紧，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
　　“嗖！”的一声，一支飞箭从他耳畔过去。紧接着，殷长离听见身后传来短促的闷哼声。

　　那人离他很近，他下意识回望，却是孟绍。孟绍孤身一人，应该是受了伤，步伐有些虚浮。

　　“救我！救我……”孟绍并未看清是谁，只是潜意识知道不是敌人。

　　殷长离来不及思考，拖着孟绍就往山下跑。

　　身后追兵又至，飞箭袭来，若非有树木遮挡，殷长离相信他们早已被射成了刺猬。他不知如何能逃得过，只是下意识地狂奔。

　　很快殷长离就感觉力竭，与受伤的孟绍一样脚步迟缓。正当他要感叹一句“吾命休矣”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边走！”

　　是傅辰安！他强有力的手掌拉住殷长离，让他顿觉轻松。

　　前面终于明亮一些，可居然又是一处山崖！
　　站在崖顶上，殷长离看见近处是茂林的树林，再往下却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黢黢阴森可怖。

　　“没路了！这些人到底为何要死命追杀我们？”殷长离真不甘心命丧此处，何况还是没来由的。

　　傅辰安身上的箭矢已经没有了，他紧握腰刀，看了一眼一旁喘粗气的孟绍：“估计是冲着他来的。”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殷长离心中绝望，生死一线，再也没了从容淡定，“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追兵已迫近，箭矢直奔他们三人而来。
　　“小心！”傅辰安猛然推开殷长离，方险险避开箭矢。殷长离还未站稳，却又被孟绍拽住——他觉得背心一痛，却是中箭了。

　　孟绍也未能幸免，闷哼一声，却是又中一箭。这一击彻底摧毁了孟绍的意志力，他已无力稳住身形，只往山崖下跌去。

　　“啊！你放手！”却是殷长离也被孟绍顺势带下山崖，陡峭的崖壁令他惊叫不已。

　　身体止不住地下坠，殷长离感觉自己穿过树梢，又穿过树干，才终于砸在了地面上，又顺着山坡往下滚，直到失去知觉。尚余最后一缕神思的时候，殷长离想：要是摔死了会不会再穿越回去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长离才悠然醒来。

　　爬起来一看，外面已是暮色时分，抬眼只能看到四遭的山峦如一口大锅，而自己很悲剧地在锅底。周遭都是乱石荒草，殷长离走出了两步，发现胳膊腿都没什么大问题，身上只有掉下来的擦伤有些火辣辣的疼，心中安定不少。

　　殷长离四下里寻，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孟绍。孟绍已经彻底不省人事，他一探鼻息：还好，还有气在！

　　趁着尚有隐约的天光，殷长离开始寻觅晚上的落脚之处。
　　忽然，他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寻声找过去，四处寻遍了却没看到溪水。

　　天色愈暗，殷长离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一脚踏空却掉进了一个岩穴。好在岩穴不深，只是黑得有些吓人。适应之后，却发现岩穴中似乎有种奇怪的物质，泛出隐隐荧光，倒使得洞中能够勉强视物。

　　岩穴之中空间很大，像是一个溶洞。这是水声更加清晰，原来方才所听见的就是这洞中的暗流。

　　殷长离沿着穴口爬上去，顺着方才的痕迹走了没多远，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他俯身去看，却是傅辰安。

　　他使尽全力，才将傅辰安从地上拽起来。
　　殷长离一步一挪地将傅辰安拖进洞中，已是满头大汗。
　　傅辰安这时才醒来，殷长离关切道：“怎么样？身上可有伤到？”

　　“无事。”傅辰安知道背上有箭伤，腿脚还好，只是头晕。

　　殷长离没有多说什么，趁着还有天光赶紧去把孟绍也给搬进来。一来二去的，殷长离已经对这里熟悉起来，安置好孟绍还去洞穴外摘了几片宽大的叶子来，将叶子折一折捧了水给两个伤员喝。

　　一番折腾，天已经彻底黑了。寒气袭来，殷长离只觉得又冷又饿。
　　想找找身上的火石是否还在，殷长离却摸到了贴着里衣的金丝软甲——定是阿戎给自己穿上的，也不知他逃出去了没有？

　　寻到身上火石，殷长离无暇感伤，得摸黑去寻些木柴来。

　　他方起身，傅辰安像是知晓他心意，也站起来：“我陪你去。”

　　两人默然出了洞穴，此处怪石荒草多，枯树枝却不易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些。搬回洞中，生起火来，洞穴里立刻敞亮不少，也温暖不少。

　　殷长离这才发现傅辰安脸色苍白，忙问道：“你身上有伤？伤在何处？”

　　傅辰安略一侧身，殷长离就看见了他背上的断箭。那支箭不知何时所伤，火光中只见傅辰安身上的浅色里衣已变得暗黑。

　　“没有伤药，如何是好？”殷长离心中难过，只盼着阿戎他们能快点寻来。

　　傅辰安将手中的匕首递给他：“你帮忙把箭头取出来就好。”

　　匕首寒光闪闪，殷长离吓了一跳：“我、我没做过……我不敢——”

　　傅辰安将匕首放在他手中，十分艰难地脱下里衣，眼看就要碰到伤处，殷长离忙去帮忙。借着火光，殷长离终于看清了伤处：傅辰安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布满擦伤，细看还有些旧伤疤，而眼下最为要紧的却是肩胛下方的那处箭伤。箭身已断，只留短短一截在外面，却不知箭头没进去了多少。

　　傅辰安又将匕首递给他：“不要紧，这是传统的艾叶箭，就一寸深，很容易取出来。”

　　艾叶箭说的是箭头的形状，此箭箭头犹如一片椭圆形的艾叶，倒是没有新月箭或者带倒钩的箭麻烦。

　　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且箭矢在体内多留一天就多一分风险，看他说的轻松，殷长离不由得接了匕首。

　　他将匕首在火焰上烤炙，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以前在药王谷看过的方法，可是临到他自己下刀时却忍不住心惊手抖。

　　傅辰安的声音从容淡定：“不要怕。从伤处下刀，略割开一点，很快就能取出来。”

　　殷长离一边炙烤匕首一边闲话：“这一身的旧伤疤，你这位官家子弟一天到晚都在干嘛？”

　　傅辰安傲然道：“我们傅家世代居于云阳，守护云阳，这些小伤何足挂齿！”

　　“这还小伤？”殷长离手指触碰到他背上一道狭长的伤疤，“这伤疤有两年了吧，是被什么兵器所伤？”

　　“是九环刀！崇德三年秋，昭国人又来抢粮草，被我父亲带兵截住——啊！”傅辰安正在回忆往事，不防备叫殷长离割开了伤口。

　　殷长离此时没有功夫说闲话，他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才稳住手中刀刃，下刀又快又准地切开伤处，刀尖用力快速将箭头取出来。

　　鲜血冒出来，一时没有干净的布料，殷长离打算等伤口自动止血，明日再做打算。他扶住傅辰安在岩穴壁上靠着，轻声道：“所以你身上的伤疤都是为云阳城所留的？”

　　“什么？”傅辰安疼得脑子一时短路，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继续着方才的闲谈，顿时觉得气恼，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殷长离脱下身上那件藏蓝色外衣，搭在傅辰安身上，却见身上衣袖中掉出一个小纸包来。

　　是一包松子糖。殷长离想不起是哪里来的，不过此时却来的正好。

　　“给。”他将一颗松子糖塞进傅辰安嘴里。

　　“呜——”傅辰安被堵了一下，嘴唇先是感觉到他柔软温热的指腹，舌尖一触，便尝到了浓郁的甜味。他含着那颗松子糖，一种怪异的心情堵在心口，叫他忘了先前对殷长离的一些微弱的不满。

　　不知何时月亮升起，月光从洞口漏进来，薄薄的一层，如纱似雾。
　　洞穴中柴火渐尽，殷长离借着月光又去寻了许多来，将火堆添起来。

　　殷长离掀开外衣，见他背后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便道：“可还疼得厉害？”

　　傅辰安眼皮动了动，没答话。

　　殷长离不以为意：“要是疼的睡不着，我们聊聊天。你这次怎么不把那只爱偷吃的鹰也带来？两只一起，多热闹。”

　　傅辰安心中又是一阵堵：若那只鹰能长进些，学点有用的本事，他自然要带出来炫耀！可是偏偏那只小鹰就是不争气！

　　“我听二师兄说，你的各项课业都有精进。听说你经常到后山的瀑布寒潭中去练功，那里练功难道有什么奇妙之处吗？”殷长离继续没话找话。

　　傅辰安悄悄翻了个白眼：哪有什么奇妙之处！你们都瞎传些什么！难道要我告诉你我是图那里人少清净吗！

　　“哎，这回跟着我出来是遭罪了。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请魏大师做些药膳，好好替你调养调养。”殷长离心中内疚，可一个轻飘飘的“谢”字他是不好意思出口的，只得东拉西扯。

　　“吵死了。”傅辰安终于忍不住嘟哝道。

　　殷长离轻笑道：“好，先睡觉！哎，要是一觉醒来已经回去了该多好！”